|
一片慘淡見雄強 ——《喪亂帖》賞析 ■薛曉東 《喪亂帖》（圖1）為唐摹王羲之尺牘，行草書。硬黃響拓，雙鉤廓填，白麻紙墨跡?！秵蕘y帖》筆法精妙，結(jié)體多欹側(cè)取姿，有奇宕瀟灑之致，是王羲之所創(chuàng)造的最新體勢的典型作品。收藏于日本宮內(nèi)廳三之丸尚藏館。8行62字，與《二謝帖》《得示帖》連成一紙，縱28.7cm，橫58.4cm。在日本圣武天皇時期（724—749年）傳入日本。由于去日久遠，千余年來國內(nèi)書法家對此三帖一無所知。直到100年前，任駐日欽使隨員的楊守敬搜集散出的書籍字畫并將《喪亂帖》摹成書跡，國內(nèi)學(xué)界才大開眼界，沒想到世上還有鉤摹如此精良的王氏墨跡。2006年3月，此帖于上海博物館舉辦的中日書法珍品展展出。  圖1 （傳）王羲之《喪亂帖》（摹本） 《晉書·荀羨傳》載：“及慕容儁（jùn）攻段龕于青州，詔使羨救之。儁將王騰、趙盤寇瑯琊、鄄城，北境騷動。羨討之，擒騰，盤并走。軍次瑯琊，而龕已沒，羨退還下邳，留將軍諸葛攸，高平太守劉莊等三千人守瑯琊，參軍戴遂、蕭轄二千人守泰山?！?/p> 中國社會科學(xué)院哲學(xué)所美學(xué)室研究員韓玉濤在考證后認為王羲之在瑯琊臨沂的先墓，是由燕軍荼毒的，而作為王羲之好友的荀羨在斬了王騰之后“即修復(fù)”，也就順理成章了。因此認為“《喪亂帖》所寫的，是永和十二年八月的事”。 正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王羲之先墓被一毀再毀，而自己卻不能奔馳前往整修祖墓，遂寫作信札，表示自己的無奈和悲憤之情?！安粌H漢代，即使是‘禮玄雙修’的東晉，這也是至苦至痛，不可容忍的。表現(xiàn)在《喪亂帖》中的一片哀呼，也就不難理解了”。  《喪亂帖》 （局部） 《喪亂帖》的藝術(shù)特點： 1.文辭之美。釋文：“羲之頓首：喪亂之極，先墓再離荼毒，追惟酷甚，號慕摧絕，痛貫心肝，痛當奈何奈何！雖即修復(fù)，未獲奔馳，哀毒益深，奈何奈何！臨紙感哽，不知何言！羲之頓首頓首?！北斢^，痛當奈何，讀之淚下。辭短情長，感人至深。 2.結(jié)字之美。字勢妍美流變與奇宕瀟灑并具，是右軍成熟時期最具代表性作品。 3.意境之美。哀而不頹，傷而不廢，意雖慘淡，筆力雄強，足見右軍高懷逸致。 4.變化之美。兼行兼草，點畫結(jié)體隨勢生發(fā)，不拘一格，意態(tài)萬千。  《喪亂帖》 （局部） 技法方面，先看筆法： 1.方筆：是指起筆、轉(zhuǎn)折和收筆處形成的方形用筆，其特點是俊利挺拔、斬釘截鐵?！秵蕘y帖》方筆運用恰到好處，干脆利落，字勢雄強。 起筆——多方筆直切，清剛雄健。前后依次如“頓”（圖2）“亂”“痛”“修”“馳”“紙”“感”“何”“頓首”“頓首”等。  圖2 頓 轉(zhuǎn)折——多峻峭方折，神氣清朗。如“墓”（圖3）“追”“痛貫”“即”“馳”“紙”等。  圖3 墓 收筆——時見方筆，斬截利落。如“再”（圖4）“荼”“修”“羲之”等。  圖4 再 2.圓筆：顧名思義，指起筆、轉(zhuǎn)折及收筆處呈現(xiàn)出圓勁形狀的用筆。東晉以來，尤其王羲之一變古樸質(zhì)直書風(fēng)為流變妍美的新體書，圓筆得到了極大的發(fā)揮和運用，這一點在《喪亂帖》中有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 起筆——或逆鋒或搭鋒入筆，圓潤含蓄。如“喪”（圖5）“極”“毒”“甚”“益”等。  圖5 喪 轉(zhuǎn)折——行草書的轉(zhuǎn)折是圓筆表現(xiàn)最為豐富和優(yōu)美的地方，《喪亂帖》更是集大成者?；蛉嵬?、或圓勁、或渾厚、或暢達、或飄逸，不一而足，形態(tài)各異，如“羲”（圖6）“之”“首”“亂”“極”“追”“酷”“甚”“號”“絕”“痛貫”“當”“奈何奈何”“雖”“益”“深奈何”“感”等等，不勝枚舉，美不勝收。  圖6 羲 收筆——或圓渾，或柔媚，含而不露，意態(tài)自多。如“喪”“先”（圖7）“惟”“號”“慕”“絕”“復(fù)”“紙”“頓首”等。  圖7 先 3.方圓兼用：變化萬千，莫測其形?；騼?nèi)圓外方，如“頓”“即”“馳”“深奈何”“何言”“羲之”（圖8）等；  圖8 羲之 或內(nèi)方外圓，如“羲”“之”“甚”“痛貫”“即”“毒”“深奈何”“奈何臨”（圖9）等；  圖9 奈何臨 或似方還圓、似圓還方，如“頓”“首”“先”“毒”“惟”“甚”“號”“痛貫”“心”“奈何”“奔”“馳”（圖10）等。 圖10 馳 4.提按：在所有書體中行草書提按運用最為廣泛，提按變化最為豐富?！秵蕘y帖》點畫提按或疾或徐、或輕或重、或媚或拙，變化精妙，不拘一格。如“當”“奈何”“雖”（圖11）“奔”“益”“深奈何”“哽”“羲之”等。 圖11 雖 5.使轉(zhuǎn)：孫過庭《書譜》：“真以點畫為形質(zhì)，使轉(zhuǎn)為情性；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zhuǎn)為形質(zhì)?！薄笆梗^縱橫牽掣之類是也；轉(zhuǎn)，謂鉤镮前提盤紆之類是也?！庇纱丝芍罐D(zhuǎn)是指運動中的筆法，是包含、綜合了提按、圓筆、方筆等筆法的組合筆法，是這些基本筆法如何在運動中自如切換變化和銜接的筆法。 《喪亂帖》使轉(zhuǎn)尤為經(jīng)典，隨勢生發(fā)，虛實相間，既發(fā)乎自然，又時出意外，不可方物。如“極”（圖12）“酷”“號”“痛貫”“痛”“獲”“奔”“益”“深奈何”“奈何臨”“哽”“不知”“頓首”等。 圖12 極 再看《喪亂帖》的字法： 所謂字法就是結(jié)字之法，也就是結(jié)體。趙孟頫《定武蘭亭十三跋》第七跋云：“結(jié)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故結(jié)字往往因時、因人而不同，最能反映作者的審美和性情，是區(qū)別不同風(fēng)格的最明顯標志?！秵蕘y帖》脫盡隸書及章草意味，是王羲之最具代表性和最為成熟的新體行草書作品。結(jié)字或長或方、或疏或密，多欹側(cè)取勢，亦偶見端正，生動自然，極富變化。 縱長如“羲”“墓”（圖①）“毒”“痛貫”； 圖① 墓 方扁如“頓”“之”“離”“號”“心”“獲”（圖②）； 圖② 獲 疏者如“先”“追”“絕”“未”（圖③）； 圖③ 未 密者如“頓”“極”“離”（圖④）“毒”； 圖④ 離 欹側(cè)如“摧”“雖”“奔”“深奈何”（圖⑤）； 圖⑤ 深奈何 端正如“頓”“喪”“之”（圖⑥）“墓”。 圖⑥ 之 而點畫極盡變化是《喪亂帖》在結(jié)字上的又一大特點。以“點”為例，全篇數(shù)十個“點”竟無一雷同，琳瑯滿目：或厚重、或輕靈；或斬截、或搖曳；或短促、或飛揚；或剛正、或柔媚。極盡變化之能事，令人目不暇接，嘆為觀止。細觀其他筆畫，莫不如此。如兩個“毒”字（圖⑦、圖⑧），不僅有一輕一重、一疏一密之變化，而且所對應(yīng)的筆畫形態(tài)也各不相同，再具體到單字來說，每個“毒”字上部的三橫也都姿態(tài)各異，殊為精妙。 圖⑦ 毒 圖⑧ 毒 最后看章法： 章法亦稱布白。《喪亂帖》先行后草，中間行草相雜，末兩行全為草書，點畫由重漸輕、由斷漸連，線條由靜漸動、虛實相生，節(jié)奏由慢到快，氣息由沉郁到激越，正表現(xiàn)出王羲之由沉懣到悲憤的情緒變化?！秵蕘y帖》字勢雄強，欹側(cè)飛動，結(jié)字一張一翕（xī），縱橫有象。豎雖有行，但中間多搖擺偏斜，逸筆草草，疏密有致，首尾兩行中正，前后呼應(yīng)，收束全篇，故而通篇亂中有序，神完氣滿。字形大小相間、上下呼應(yīng)，或徐或疾、或密或疏，墨色枯濕濃淡，皆隨節(jié)奏而變化，因勢生發(fā)，穿插映帶，一任自然。如“摧絕”“心肝”“痛當奈何”“奔馳”“雖即修復(fù)”（圖⑨—圖?）等。 圖⑨ 摧絕 圖⑩ 心肝 學(xué)習(xí)《喪亂帖》，需要注意以下幾個問題： 1.注意節(jié)奏變化?？傮w先慢后快，由行入草。但中間有起伏，心情有控制，直到后兩行完全放開，一瀉而下。要細細體味作者的情緒變化，不能作簡單處理。 圖? 痛當奈何 2.《喪亂帖》雖哀，但多悲憤之氣，故筆力雄健，無頹傷之概。 3.《喪亂帖》點畫變化尤為豐富，精妙入微，線條勁挺，干凈利落，因此臨習(xí)時宜用健毫并鋒穎敏銳之筆。 圖? 奔馳 4.注意方筆的運用，以及方筆、圓筆的自如切換。 5.注意字距、行距的疏密變化，以及中間6行的傾斜角度。 圖? 雖即修復(fù) 總之，學(xué)習(xí)《喪亂帖》不僅要手摹其形，更要心會其神，仔細研究、分析每一個細節(jié)，惟有如此，才能把晉人的風(fēng)神融入筆墨，才能把晉人的格調(diào)投射毫端，才能身入寶山而不致兩手空空。 供稿：2020《書法報》第29、30、31期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