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湖不是湖,是片塌陷坑。 三十七年前我來淮北時它還不是塌陷坑,是莊戶人家的結結實實的田地。 那時我在高岳中學教書,就聽說劉莊、小劉莊、博莊、馬莊等等。 瘋長的楊樹包圍著村落;冬春交際,漫野的麥苗中有條回家的路。
那些個日子是緩慢而悠長的,慢到淮海戰(zhàn)役慘烈的槍炮聲似乎還在日頭的余暉與老人的眼里回蕩;文革的大字報就在上海餐廳的樓面上懸著;張莊、朱莊的鄉(xiāng)親要在春天里到市里相山廟和簡陋而熱鬧的高岳街趕兩次廟會。 直到有個叫三二五地質隊的在麥田里扎營,在地里掏心挖肺;礦建的機器、樓房開始取代村莊,以質好而著稱的朱莊煤成為市面上的搶手貨。 原本地表有河,叫岱河,由蕭縣挖過來,幾十公里的秀美風景。 煤礦把地下肝臟掏空,地上造紙廠傾瀉污水,最終成為草叢里的臭水溝。 電廠把血脈吸盡,西山涵洞附近,幾十米打不出水,二十年前一中原想在濉河邊建新校區(qū)的念頭,被三十米下去打不出水嚇跑。
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土地先是裂開出水,然后一天一點的下沉,直到成為大水坑。
那水坑我學校宿舍后面也有一個,夏天我去游泳,水雪請;后來淹死了人就不敢了,說是有水鬼,水底下草里勾著。
后來就是一大塊一大塊的塌陷,村莊散了,不能住人了,莊戶人家的藍皮戶口本變成綠皮;土地沒了,變成花花綠綠一堆紙幣。 回家的路也從此斷了。
那大水坑怪,野花野草的不生,單就旺長著蘆葦,干了綠了的陰森。 它就像是土地的毛發(fā),病了,老了,蓬頭垢面。
那水清得妖孽,大塊大塊的透亮卻鮮有水草。 撒把魚苗下去,來年網(wǎng)起的,卻是一網(wǎng)清湯,沒有米粒。
于是我們知道了一個詞叫“復墾”。 煤矸石廢料,電廠的粉煤灰,建造城市遺留的爛磚碎瓦,一車一車的傾瀉,把水坑填滿成實地;鋪一層薄薄的泥土,種上莊稼。 生出的苗蔫,麥粒子又瘦又??;種地的人自己都不敢吃。 往西鋪條龍山路,由高岳街直到四馬路;一段一凹,一年幾修,直到穩(wěn)沉。 往南的溫哥華,零五年蓋好一期的時候,敢住的都是野性子人;道路坎坷,四周水坑,粉煤灰、建筑垃圾之上的家,人人都說有輻射。 直到建個一中分校,闊大的時代廣場成為城市的眉眼。 人們慢慢在忘卻。
那時有東湖這個名兒,往三四礦去的邊沿上,漂亮的新區(qū)法院未動工前。 一個大門臉,幾尊曠工石雕貼著“湖”面。 彼東湖非此東湖也;但也離得不遠,兩“湖”相距一兩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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