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張此潛先點的幾塊濃墨，我不知它會是什么。

他很誠懇的跟我講，他自己竟也不知。

只是要造出勢頭來，讓那畫面取一份氣力。

筆墨慢慢往下走，勾勾畫畫的便走出了心意。

畫面的調(diào)調(diào)也在線條的旁逸斜出中呈現(xiàn)出面貌。

最終的“畫好迷人眼”是熱烈而隨性的，即刻的興致勃勃的結(jié)局。

張此潛的花鳥小品的這種畫法，讓我覺得饒有興味。

沒有搭設(shè)好的心理框架，也不落胸有成竹的窠臼，興起落筆，感覺帶著筆墨跑。

起筆的幾團(tuán)墨塊，成為整幅畫氣勢和韻味的壓艙石。

之前我還和此潛兄的弟子陸軍，在探討國畫和西畫的分別。

我對僅以寫實和寫意的區(qū)分，來定性中西畫的差異，總覺得說得太模糊，似乎沒有觸到根子上。

看過一則材料介紹，中國畫寫意的興起，其實來源于宋末元初的一次藝術(shù)革命，標(biāo)志性人物是趙孟頫，他以創(chuàng)新性的理念和實踐帶動出元四家。

要害在繪畫的書法化，從此畫家們便嘗試用書法的線條去“寫”一幅畫，更注重筆墨的功力和韻律。

漸漸的便脫離了傳統(tǒng)工筆的立意，不再那么在乎繪畫對現(xiàn)實對象的描摹。

后來所謂的文人畫，就是書法對繪畫改造的結(jié)果。繪畫不再與“再現(xiàn)”連在一起，而是與寫意表達(dá)聯(lián)系得更緊密。

“得意忘形”不僅是合情合理的，也是不斷被強(qiáng)調(diào)和提倡的。

此潛兄的第二幅還是先出倆墨塊，下手卻更重。

幾根很有味道的線條接著勾出來，然后暈染。

我是云里霧里的旁觀。

就看他太極般的游走筆墨，成型時便覺得氣韻橫生，妙不可言。

這種直抒胸臆、跟著感覺走的畫法，突破了傳統(tǒng)理念中的胸有成竹那一類的局限，畫不出相同的第二幅，自己都“抄襲”不了自己。

這是很高級的東西。

有人看張此潛畫里的字有味道，想和他學(xué)寫字。

他連連擺手，說教不來你也學(xué)不來。

自己寫出的是畫中字，隨著畫面的感覺就勢勾出，就連他自己都不知是如何得來、如何形成的。

若沒有畫，那字便失了魂，再無生動。

那些字還就得活在他的畫里。

我看他的題款確實也是，興致大發(fā)時能鋪滿半面，感覺畫面說完了，便不著一字。

從不拘束。

老話講書畫同源，這個“源”說的不僅是技法，它們同源于不拘一格的意興。

從面目上說，它可能是在表述書畫同調(diào)同趣味。

由張此潛畫畫，我便去想散文小品。

古代的文人，常常是書畫詩詞文章一肩挑，筆下融為一體。

為什么那么多大家的詩詞文章，同題不同調(diào)，自己的文章也絕無可供復(fù)制的套路？

關(guān)鍵就在意興二字上，那是瞬間抓不住就流逝的情緒、感覺。

說什么謀篇布局，說什么起承轉(zhuǎn)合，說什么看山是山，畫出來寫出來那樣的東西，不是八股也是套路。

著名畫家趙規(guī)劃曾評價馬爾的文章，說是讀來不知他會從何處起筆，東南西北的撒開，意猶未盡時突然煞尾，飄忽而無蹤跡可尋。

那種自由自在的放任感，深得繪畫的意興真諦。

我一直將此語視為知音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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