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4年11月，Damien Rice（達(dá)米安·賴斯，國內(nèi)歌迷習(xí)慣稱他為米叔）于第三張專輯《My favourite faded fantasy》發(fā)行后，在倫敦舉辦了一場個人演唱會。座無虛席的巨大音樂廳里，當(dāng)米叔抱著吉他走上舞臺，人群中一名聽眾向他高喊了一聲“Welcome back”，引得現(xiàn)場眾多歌迷當(dāng)場落淚。

的確，從2006年第二張專輯發(fā)布起，米叔漸漸暌違歌迷視線整整8年。這真的是太久的一段時間。對于這樣渺茫失散后的重逢，一句“歡迎回來”，似乎收納了過去所有的8載歲月，讓人動容的不僅僅是這份理解和等待，還有聽眾對于一個歌手的寬懷慈悲。

（二）

應(yīng)該怎樣介紹米叔呢？

這位1973年出生于愛爾蘭的射手座男人，18歲組建獨立搖滾樂隊Juniper踏進(jìn)樂壇；24歲與蜚聲全球的英國寶麗金唱片公司簽下6張唱片合約；25歲憤而離開樂隊遠(yuǎn)赴意大利托斯卡納度過半年遁世的田園生活，并在歐洲做短暫巡游，以街頭表演為生；26歲返回愛爾蘭潛心制作demo；29歲首張專輯《O》一經(jīng)發(fā)行，隨即登上愛爾蘭唱片排行榜第七位，雄踞英國金榜97周，次年在美國實現(xiàn)銷量65萬張，并以不計其數(shù)的巡演徹底征服歐美聽眾的耳朵。

31歲時與愛爾蘭國寶級歌手Christy Moore共同為聲援世界和平錄制單曲《lonely soldier》；32歲那年，他得知彈鋼琴是被緬甸獨裁軍政府軟禁中的昂山素季最愛的消遣，而她的鋼琴壞掉之后，當(dāng)局卻不允許修理，他便根據(jù)此事創(chuàng)作了《Unplayed piano》（不能彈奏的鋼琴），在昂山素季60歲生日之際，把這首歌作為對她的獻(xiàn)禮；34歲時，他成為了他唯一的音樂偶像、教父級民謠歌手萊昂納德·科恩演唱會的開場嘉賓；35歲時他為科恩入駐“搖滾名人堂”獻(xiàn)唱《Hallelujah》以表賀意。

他還一直是好萊塢一線女星蕾妮·齊薇格等人的藍(lán)顏知己……

似乎從某一時刻起，米叔的名字就始終和這些大咖一同出現(xiàn)，而這位早早戴上“愛爾蘭頂級民謠唱作人”桂冠的年輕人，對洪水般洶涌而至的聲名，顯然沒有做好充分的準(zhǔn)備。

米叔曾這樣對記者說，“The more fame that came along,the more uncomfortable I became,and I’m not famous!”（我越紅越不自在，況且我不怎么紅）。而成名的事實鮮明在此，不可動搖。雖然興奮和躊躇滿志也曾飄飄然降臨他的腦海，但很快就轉(zhuǎn)化為揮之不去的壓力。

總之，從2006年米叔的第二張錄音室專輯《9》發(fā)行后，他完全拒絕接受任何采訪和宣傳活動足足三年，盡管這張專輯在歐洲、美國收到一如既往的熱烈反響，也任憑樂評人們不遺余力的唱好和推崇，米叔始終不作出任何回應(yīng)，媒體對此的懊喪堪比對他的期待。

英國《獨立報》稱他為“全世界最低調(diào)的歌手”，這并不言過其實。能采訪到達(dá)米安·賴斯這件事，也可以成為一則新聞。

（三）

有人把米叔視為21世紀(jì)英國民謠復(fù)興的一面旗幟，不管這是否有過譽(yù)之嫌，但可以看出人們試圖用那些至高無上的語匯來表達(dá)對他的喜愛。

第一張專輯《O》發(fā)行后，《Lost》《House》《the L Word》《CSI: NY》等一大批熱門美劇都紛紛從中挑選插曲，而助其走向巔峰的，是一部獲得77屆奧斯卡兩項提名的美國電影《Closer》（中文譯作《偷心》），主角包括13歲時擔(dān)任《這個殺手不太冷》女主角的娜塔莉·波特曼，奧斯卡影后茱莉亞·羅伯茨，英國演員裘德·洛。

導(dǎo)演選用了《O》中的一首《The blower’s daughter》放在片頭和片尾——電影開場，第一句歌詞“And so it is”甫一唱出，就結(jié)結(jié)實實的扎進(jìn)觀眾的心里，故事的尾聲，這首歌再次浮現(xiàn)，呼應(yīng)著一切情愛游戲歸復(fù)原點，同樣令人唏噓。

U2樂隊主唱說米叔的歌聲有著“足以平息一場暴風(fēng)雨的力量”，的確，無論你的處境多么焦灼，聽到他的聲音，你就會安靜下來。那些焦灼并沒有真正消失，只是暫時走遠(yuǎn)，為你騰出聆聽的時間?！禣》中的每一首歌，都像是米叔在對你低聲傾訴，用他那沙啞而慵懶的聲線，和與之年紀(jì)不相稱的滄桑感。我們都知道，年輕時的滄桑有著怎樣的華美，它鼓勵思考，鼓勵掙扎，也鼓勵消沉，因為它知道，身后還有大把的青春。

這也是《O》的迷人之處。

我說《O》是關(guān)于愛，不是狹義上的男女情愛，而是它作為首專，承載了米叔彼時全部的光榮與夢想，對音樂，對世界，對女人，對命運(yùn)，那種特別深沉的愛。

（四）

如前所述，在《O》大獲全勝后的第四年，也就是2006年，米叔的第二張專輯《9》面世。之后整整三年里，他對這張專輯只字不提，這已經(jīng)不能僅僅用“低調(diào)”兩個字來解釋了。

1999年9月的一次巡演中，米叔第一次遇見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女人、美麗的Lisa Hannigan（麗莎·漢尼根）。由于有著相同的音樂品位和幽默感，兩人很快成為了朋友，后來不可避免的相戀。麗莎與米叔一起錄制音樂，也就是我們在《O》和《9》中聽到的女性和聲，天籟般的同米叔的聲音交纏在一起，充滿了愛侶間的憂傷、堅定、顧盼和蜜意。

而兩個有著共同價值取向的人，也必然有著共同的偏執(zhí)。米叔在《O》發(fā)行后的三年內(nèi)，幾乎不間斷的進(jìn)行著巡演，在此期間，無論是廠牌、樂隊，還是遍及歐美大陸的龐大粉絲群，對米叔推出第二張專輯的呼聲日益強(qiáng)烈。如此的重壓之下，米叔與麗莎也開始了不斷的爭執(zhí)，尤其是在《9》的錄制過程中，這種爭執(zhí)的白熱化，似乎已經(jīng)到了不可調(diào)和的地步。直到2007年，在慕尼黑一場巡演的后臺，二人發(fā)生了嚴(yán)重的爭論，米叔盛怒之下開除了麗莎。終于，他們工作關(guān)系和戀情一起，宣告了終結(jié)。

多年之后，在一次專訪中，米叔首次對《9》公開談?wù)摚?It was that I was desperate to hold onto people's love……Now I regret that because I would take half of the songs that are on 9 off. I just don't think it's as good a record as it could be……And so I had gotten to the point where I didn't want to talk about myself anymore. '（那時我只想絕望的抓住人們的愛……現(xiàn)在我后悔了，《9》中至少一半的歌曲應(yīng)該被砍掉，它并沒有成為一張不負(fù)眾望的好專輯……而我也到了不想再談?wù)撟约旱牡夭剑┛梢钥闯?，?》的發(fā)行對于米叔來說只是迫不得已的權(quán)宜之舉，它并沒有達(dá)到理想中的樣子，而且，愛情中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也彌散其中無法抹去，要想直面這些，確實異常艱難。

所以我說《9》是關(guān)于妥協(xié)，它讓人看到那褪色的堅持，在悲欣交集中揮手，對理想，對愛人，無奈的說著對不起。

（五）

2010年，有記者問米叔，過去的十年間人生的最高點是什么，他不假思索的回答：遇見麗莎·漢尼根。而被問到最低點是什么時，他笑了一下憂郁的說：麗莎再也不和我說話了。

2014年，米叔第三張錄音室專輯《My favourite faded fantasy》悄然問世，而這時的音樂界，或者說民謠圈，早已換了人間。在這片充斥著極大豐富性的天地，人們麻木的耳朵鮮少再為了一首好歌激動不已，而這張新專輯也理所當(dāng)然的沒入浩瀚的音樂海洋，并沒有受到當(dāng)年那樣的喝彩和追捧。這樣不溫不火的場景，也許已在米叔的意料之中。

可是，當(dāng)你認(rèn)真聆聽這張專輯的時候，《It takes a lot to know a man》的第一句就會讓你鼻酸，《I don’t want to change you》的前奏就會讓你落淚，《Long long way》如泣如訴的愛情箴言，《The greatest bastard》聲嘶力竭的拱手求饒……8年關(guān)于人生愛恨的不安、不甘與不解，竟然化成了淡定和曼妙，帶給我們的是一種更加深刻的感動。

于是我們回到這篇文章開頭的那一幕，即使米叔沒有指望過多年之后，會有多少人記得他，甚至追隨他，而人頭攢動的音樂廳里，每個人都帶著故事趕赴這場約會，用充滿誠意的目光告訴舞臺中央的那個人：我們沒有忘記你。

人們仿佛看見米叔終于在陽光下睜開雙眼，微笑著凝視這個世界，沿途的經(jīng)歷如蒙太奇般在腦海中一幀一幀放映，最后輕聲說道“這一切都過去了啊”，在不惑之年伊始，再次收獲了重生。

我說《My favourite faded fantasy》是關(guān)于失去，它讓你看到這個在風(fēng)雨中飄搖起落的音樂巨人，如何對待失去。

而說了這么多，我只想讓你記住這個名字：達(dá)米安·賴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