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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論語》的日本學者澀澤榮一說：“我敢斷定《論語》并不是一種深奧的學問，它原來是為眾生寫的，是淺顯易懂的。只因后來的學者故弄玄虛，把它解釋得很深奧，反使它變得困難罷了。”澀澤榮一的觀點，對于我們解讀莊子的《逍遙游》是有啟示的。 莊子生活在一個社會劇烈動蕩的時代，禮樂崩潰，大國爭霸，人的欲望空前膨脹。擴張土地，爭奪名利，與以前的大同世界相比，人性呈現(xiàn)著前所未有的裂變。 孔子很天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用禮樂教化人，弦歌不輟，帶著弟子不辭辛苦地周游列國，為一時風雅之景。和孔子同時代的莊子卻反其道而行之，明知不可為而不為。 莊子對這個社會徹底絕望了，用他汪洋恣肆的如椽巨筆，顯佯狂之性，偽瘋之情，寫謬悠之說，無端崖之辭，成就一部驚世駭俗的《莊子》。 “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云作者癡，誰解其中味。”一篇《錦瑟》解人難，那是因為《錦瑟》使用了象征的手法；一篇《逍遙游》解人難，那是莊子用寓言的形式來談人生。 既然是寓言，它就為我們進行多種解讀提供了可能；每個人的社會閱歷、生活積累，價值取向有別，它為我們進行多樣感悟提供了基礎。莊子很聰明，通過一個個的寓言故事，來宣傳他“順應自然，無為而治”的思想，但他從不輕易道破“道”的玄機，因為“道可道，非常道”難以言傳，只可心會。 “道”存在于天地自然中，存在于我們的心里。莊子讓我們從寓言中悟“道”，從“道”中悟人生的智慧。 《逍遙游》（人教版節(jié)選）里的鯤鵬展翅長空，斥鴳翱翔蓬蒿，都倚靠大風，朝菌蟪蛄囿于狹小時空，宋榮子定乎內外之分，辨乎榮辱之境，列子御風而行，都未達到絕對逍遙游的境界。 莊子的逍遙游是忘掉了自我，忘掉功名，絕圣棄智，羽化成仙，擺脫了人世間所有精神枷鎖束縛后追求絕對的精神自由。但是人是各種社會關系的總和，北島的詩《生活》“網(wǎng)”，就表達了人難以徹底擺脫生活的束縛來達到絕對的超脫的思想。莊子的“逍遙游”難道僅僅只是給我們蕓蕓眾生開辟了一個海市蜃樓的精神幻境？ 其實《逍遙游》里處處蘊含著莊子的“道”，處處體現(xiàn)了莊子的大智慧。大音稀聲，大道無形，用心感悟，就會發(fā)現(xiàn)別有天地在《逍遙游》。莊子大肆渲染鯤鵬的巨大，趁旋風，穿云氣，不知其幾千里也。蕓蕓眾生望而生畏，但是斥鴳對此不屑一顧。 我斥鴳也像殲擊機一樣快速起飛，在樹梢上跳探戈，在蓬蒿間蹦街舞，雖然我只飛十幾米高，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礌€漫春花，觀洋洋飛雪，那是人生一大樂事。何必要和鯤鵬爭高低，比大小呢？就如短壽的“朝菌蟪蛄”不要和長壽的“冥靈大椿”相比，蕓蕓眾生更不要和高壽的彭祖比。 俗語道：“人比人，氣死人。”過分的攀比和不安分，是現(xiàn)代人的煩惱之源。你看那斥鴳盡力飛到了極限，鯤鵬也只飛到極限，而天外有天，宇宙之外還有宇宙，鯤鵬即使達到那樣的高度，能窮盡宇宙的邊際嗎？就如彭祖壽命再高，能和“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春”的大椿比嗎？所以莊子認為這是大小之辨。而莊子認為這樣比來比去，辨來辨去，將會陷入一個可怕的、虛無的、未知的怪圈里。 《逍遙游》集中體現(xiàn)了莊子齊物論的思想。莊子認為世間萬物沒有大小是非之別，他認為此也是彼，彼也是此，彼也是一種是非，此也是一種是非。 這個故事至少給我們以下啟示：第一，大的不一定大，小的不一定??；大的不要驕傲，小的不要自卑。還有比鯤鵬更大，飛得更高遠的動物，還有比朝菌個體更小、命更短的昆蟲。鯤鵬不必驕傲，朝菌不必自卑。 比爾蓋茨是財富界的鯤鵬，可是他就是永遠的大哥大么？2007年墨西哥電信大亨卡洛斯·斯利姆·埃盧就替代了他。首富輪流做，明年到我家，世家萬物都是相對的、變化的。2006年感動中國人物小孩黃舸，身患絕癥，在生命的倒計時時，尋訪每一個曾資助他的恩人，親自送上鮮花表示感恩。生命雖然短暫，卻放出了耀眼的光芒。他的人生是快樂和幸福的。 第二，萬物應各得其所，各安其心，各任其性。莊子在《應帝王》里描述了這樣一個故事：南海的神是儵,北海的神是忽，中央的神是渾沌。儵和忽常在渾沌那里會面，渾沌盛情款待他們。儵和忽認為人世間好吃好喝好玩，認為眾生有七竅，而渾沌沒有，于是感恩渾沌，給渾沌鑿七竅，讓渾沌閱盡人間風情，結果七竅成時渾沌亡。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萬物都有其本性，不要失去和違背本性。在《逍遙游》里，莊子其實告訴我們，朝菌不要和大椿比，朝菌雖然命短，斥鴳雖然飛得很低，但是都各自享受了生命的極致。如果讓朝菌長壽無比，讓斥鴳翱翔藍天，朝菌斥鴳也會像鑿七竅后的渾沌一樣死去，那個受魯王（侯）盛情款待后死亡的鳥兒不就是最好的明證么？我們不要有非分之想，萬物應各自安守本性，各得一份應有的快樂。 在錙銖必較的市場中，現(xiàn)實中里巷煙火男女像黎巴嫩詩人紀伯倫說的那樣：我們已經(jīng)走得太遠，以至于我們忘記了為什么而出發(fā)。媒體上常報道某單位副手為了爭奪位置而雇兇殺局長，其實莊子告訴我們，如果這個局長能力不夠，就不要占個茅廁不拉屎，不要做鯤鵬，應該主動讓賢。如果這個副手能力不夠擔任一把手，就不要有非分之想，安心做個斥鴳，做好副手的本質工作，生活才會快樂，社會才會和諧。 我們不要羨慕我們的同齡人高官厚祿，乘奔馳寶馬，食山珍海味，擁二奶女秘，那些人天性就酒喝三斤不醉倒，牌打三天不下場。他們是這個社會上時尚的“六要型人才”（腦筋要活，膝蓋要彎，腰肢要軟，舌頭要滑，眼風要媚，聲音要嗲），眾人匹之，不亦悲乎？ 他們適合過那種生活，就如莊子筆下的宋國的曹商出使秦國，他不適合在窮巷中編制麻鞋，擅長于在大國之君前夸夸其談而獲得錦車萬輛，莊子譏笑曹商給秦王舔痔瘡而致富。吾輩拙于言辭，所以不能當秘書，也沒有資格通宵達旦地寫公文，不會機務纏其心,世故繁其慮，當然也就不會成近視和駝背，人生幸矣。 吾輩不必羨慕坐名車，我們騎著舊自行車依然可以招搖過市，甚至還可以安步當車，可以慢慢欣賞風景，不必擔心最近媒體報道的湖北省當陽市女市長駕豐田霸道越野車撞死小學生之禍。 我們不必眼紅他們狂吃豪飲，脂肪吃多了，易患糖尿病，煙酒沾多了，易患前列腺。珍饈是公家的，身體是自己的，別看那些人油光滿面多威風，其實他們未老先衰，年紀輕輕就身體發(fā)胖，肚子鼓脹，頭發(fā)稀少，牙齒松動，看來高官厚祿也害人不淺！ 我們天天吃點小炒肉絲或者芹菜炒肉，萬一經(jīng)濟拮據(jù)，就吃點蘿卜白菜，素食可以苗條身材。我們不要嫉妒他們偎紅倚翠，殊不知多少人身敗名裂，甚至家破人亡。我輩看婦機中織，弄兒床前戲，大大方方攜妻兒游山玩水，不必像那些人婚外戀時像地下工作者似的偷偷摸摸。 莊子說：“鳧脛雖短，續(xù)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我們的天性適合處于哪一個位置，適合做哪一件事情，我們就應安心處于那個位置，安心做好那一件事情，不要得隴望蜀，不要違背本性。 某些學生天生無法考取北大清華，就不要強求人人都要考北大清華，不如開導他們保持好的心態(tài)，量力而行，努力學習，將來考“二本三本”同樣可以成才，因為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惜紅塵里巷的男男女女卻常常思其力之所不及，憂其智之所不能。這樣膚色鮮嫩潤澤的少年變成了木乃伊，滿頭黑發(fā)的年輕人變成了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我們應該牢記莊子提出的“心齋”的觀點。 《逍遙游》里的斥鴳譏笑鯤鵬，莊子認為“智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能征一國”者如果也得意洋洋，也就像低空飛舞的斥鴳。不要認為你德高望重，位高權重就沾沾自喜。別以為你當了個官兒就了不起，你的頭上還有上司。 莊子多次調侃孔子積極入世，譏笑孔子上身長，下身短，歪著頭，耳朝后，這樣的人居然還經(jīng)營天下呢？認為孔子欺世盜名，自以為彪炳史冊，其實名不副實?？鬃幽阕哉J你很了不起么？你自認為什么都知道么？你就像《秋水》里自夸的河伯。 莊子《齊物論》里借王倪之口說，憑什么知道我的所謂知道的不是不知道呢？又憑什么知道我的所謂不知道的不是知道呢？現(xiàn)在高明的醫(yī)生認為人生活在潮濕的環(huán)境里易患關節(jié)炎和風濕病，泥鰍是這樣的嗎？自我標榜“能征一國”的人，說不定是萬難的制造者，今天世界上這樣的獨夫比比皆是。 肖四新先生認為“荒謬意識是人清醒的標志，是人對世界真正認識的標志……”莊子的文章想象奇特，天馬行空，感性中含理性，荒誕中蘊哲理，對于他的文章不要過分的條分縷析，因為莊子自己有時也陷入難堪的境地，他在倡導無為就是有用時，認為彎曲的大樹保全自身，可是不會鳴叫的大雁被殺，所以莊子有時也左右為難。 莊子名為寫寓言，實則談人生。在風趣詼諧的寓言里，包含著莊子對人世社會的深刻感悟。讀莊子的文章應該回味大于思索，聯(lián)想重于分析，這樣才能體悟到莊子的大智慧和人生的真諦。 莊子自己肯定還未達到逍遙游的境界，他雖然宣揚絕圣棄智，他自己還未絕圣棄智，莊子外冷內熱，他的靈魂深處是溫熱的，是濟世的。他為我們開辟了一個廣闊的精神世界，打開了通往別樣世界的天窗。 （此文首次發(fā)表于《名作欣賞》雜志） 江來軍老師相關作品推送如下：  關注書韻閑話 無  分享悠悠書韻 文史|教育|時事|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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