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陸游詩集》其二】梁啟超

辜負胸中十萬兵，百無聊賴以詩鳴。

誰憐愛國千行淚，說到胡塵意不平。

南宋的愛國詩人陸游(號放翁)一生奔走呼號，為抗金復國竭盡心力。但在投降派主宰朝政的情況下，他始終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崇高抱負。

這種由于黑暗現(xiàn)實的阻遏而產(chǎn)生的憤慨不平之情，連同他的憂國憂民情緒一起，在他的詩中得到了深刻的反映。后人翻開陸放翁詩集，隨處可見其中深惋動人的愛國詩章。

梁啟超處在晚清黑暗社會氛圍之中，胸懷報國大志，對陸游的愛國詩篇發(fā)出由衷的贊賞，是很自然的。

他以知人論世的慧眼，從陸游大量的詩作中找出其“不平則鳴”的創(chuàng)作背景，說：“辜負胸中十萬兵，百無聊賴以詩鳴。”指出陸游愛國之情溢于胸中，又胸有韜略，卻受到壓抑、排擠，不能用世。

他精神極其苦悶，感情別無依托，全都傾注到詩歌創(chuàng)作之中了。這里，“胸中十萬兵”是從陸游《弋陽道中遇大雪》詩化用而來。

詩云：“夜聽簌簌窗底鳴，恰似鐵馬相磨聲。起傾斗酒歌出塞，彈壓胸中十萬兵。”宋張?zhí)朴ⅰ端蚊紓鳌の恼珎鳌份d：范仲淹鎮(zhèn)延州時，西夏人不敢侵犯，互相警戒說：“無以延州為意，今小范老子胸中自有數(shù)萬甲兵?！?/span>

由此可知，“胸中十萬兵”，陸游是用以表示愛國之情激蕩于胸，猶如十萬甲兵騰躍。而其原意則指胸有兵法韜略。

詩的后兩句具體點出陸游的“不平則鳴”之作，最感人的莫過于那些言及金人奴役漢人的詩篇，在這些詩篇中，詩人往往傾灑熱淚，同情淪陷地人民被蹂躪的疾苦。

可是陸游這種滿腔愛國愛民的熱忱，在當時那個黑暗統(tǒng)治時代里，有誰同情他呢?梁啟超在詩末自注云：“放翁集中胡塵等字凡數(shù)十見，蓋南渡之音也?！?/p>

南渡，即指金兵南侵之后，北宋滅亡，趙構(gòu)渡江而南下，偏安江南一隅，也就是南宋時期的意思。這兩句表達了對陸游憂民愛國詩章的贊揚，也表達了對陸游處境的同情。

陸游詩歌的愛國主題，在明清時代并非多數(shù)文人所能理解。清沈德潛《說詩晬語》曾指出：“明代楊君謙，本朝楊芝田專錄其嘆老嗟卑之言?！?/p>

有人還撇開愛國詩篇，專就陸游的詠梅詩作文章。所以姚瑩曾感慨地說：“平生壯志無人識，卻向梅花覓放翁”(《論詩絕句》)。

可見，梁啟超如此評賞陸游的詩作，又由詩而兼及詩人，傾注了自己的欽敬之情，這對于繼續(xù)糾正詩歌批評中的偏頗，無疑也是有啟發(fā)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