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潘希武(1969- ),江西九江人,深圳市教育科學研究院副院長,研究員,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教育哲學,道德教育。廣東 深圳 518029 內容提要: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并非基于教學的需要,中小學學科教學也有自身的規(guī)律,兩者存在不同的邏輯。從信息技術現有發(fā)展水平看,兩者的融合程度并不高。換句話說,信息技術對學科教學只促成了有限的構造,學科教學只能依賴自身的力量進行變革。兩者之間有融合但難以出現真正的創(chuàng)新。從發(fā)展趨勢看,新一代信息技術或許對學科教學形成一種逼迫和根本構造,但是否能實現兩者間的融合創(chuàng)新,仍然取決于人工智能的發(fā)展水平。只有信息技術取代部分教學工作而對教師的教學改革提出顯著要求,同時更加強調和更好構建以學習者為中心的學習方式,兩者才可能提出融合創(chuàng)新的需求。 關 鍵 詞:信息技術;人工智能;學科教學;融合創(chuàng)新 中圖分類號:G42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476(2019)08-0072-04 信息技術成為現代社會的重要特征。不少西方思想家擔心技術對人的日常生活世界構成侵蝕,這種擔心并非沒有道理。確實,技術一直在改變著世界,改變人的生活方式,事實上,并非只是技術,市場、資本等都對生活世界有著明顯的構造。這種構造不僅表現為技術的手段化,而且正如海德格爾所說的,現代技術不是目的的單純手段,而是本身參與到自然、現實和世界的構造中。這種構造重新塑造出人與世界、人與人、人與自我的新關系,也就是說,不能把技術僅僅看作是工具,而應當看成是人與物渾然一體,共同構造成新的生活世界。 但是,要達至人與技術的一體并非容易,因為技術對生活世界還是構成了相當的風險,比如海德格爾揭示的技術對自然的主宰、人為技術所擺置以及事物為技術的訂造而到場[1]。信息技術對教育教學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座架”,教育教學也時常為技術所安排、所訂造。教育教學與信息技術的融合需要謹慎。 《教育信息化2.0行動計劃》提出,促進教育信息化從融合應用向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高階演進,信息技術和智能技術深度融入教育全過程,探索泛在、靈活、智能的教育教學新環(huán)境建設與應用模式。融合腦科學、人工智能和大數據,構建智能化學習體系不難預見,或許可謂實現學習的革命。但信息技術并沒有構成教學模式的根本性變革,未來的發(fā)展是否可以更好地實現這一點,非常值得討論?,F在看來,信息技術與學科教學的融合創(chuàng)新,并沒有想象的那么樂觀。 一、學科教學的信息技術應用:目前的范圍 科學技術與生活世界存在不同的邏輯。我們知道,科學和技術的出現有其內在的科學認識規(guī)律,另外也與現實問題的解決或生活的欲求密切相關。但歸根結底,生活欲求和問題解決的現實需要只是提供了一種創(chuàng)新的動力,科學發(fā)現和技術發(fā)明畢竟依賴于對事物規(guī)律的認識。同樣,信息技術發(fā)展有其必然的科學規(guī)律,盡管也與人的生活欲求相關。問題是,信息技術與學科教學并非能夠實現兩個自身規(guī)律的完全統(tǒng)一。也就是說,信息技術的發(fā)展顯然不可能是基于教學的需要,甚至說,人工智能這類的信息技術如果發(fā)展出不受控制的自我意識,很有可能對人類自身的生存構成毀滅性沖擊。同樣,學科教學模式改革也因為其自身的規(guī)律而不可能完全通過信息技術得以實現,也必然因為自身的規(guī)律而對信息技術應用保持必要的審慎。 顯然,信息技術對教育空間、教育管理、監(jiān)測評估等有著顯著的根本性構造,因為這一類的事務主要是方式的存在,其對象和內容具有相對的確定性,而信息技術恰好可以改變方式。學科教學雖然也表現為一種方式的存在,卻是以靈活性的方式存在,而其方式之所以靈活,一是在于學習主體存在靈活性,二是在于其內容具有不確定性。無疑,教學內容具有很強的生成性,甚至存在很多的未知性,如以問題為中心的跨學科教學更多表現為一種探索性和未知性。即便教學內容具有相對的知識確定性,但學習者的知識學習仍然具有不確定性,由此教師的教學方式也存在因時因人的調整性。所以,值得思考的是信息技術何以構造學科教學,也就是說信息技術與學科的融合創(chuàng)新何以可能。 這需要依情況而定。根據技術的優(yōu)點,人們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將其應用到學科教學中來,事實上已經有不少的應用,大體上包括如下幾類:一是運用信息技術,諸如視頻、圖片等,構成輔助性教學,實現教學的生動性、趣味性、直觀性或情境性再現。這在語文、歷史、英語學科教學中都有廣泛的應用,但信息技術仍然是輔助性工具,尚未足以構成教學的主體方式。二是利用信息技術開展模擬實驗教學。比如應用數字技術開展物理、化學等學科的數字試驗教學。三是實現學習的互動交流,比如應用信息技術實現師生、生生的交流互動,實現交互式學習。這種交互式有別于師生的行為交往,可以極大地突破時空限制,提供交往的便利。四是運用大數據對學生學習進行監(jiān)測和效果分析,實現精準教學。這個方面的應用還是非常有限的,與腦科學的研究進展相關,但代表了未來方向。相關的應用還有不少。 不言而喻,信息技術的顯著性特點一定程度上迎合了教學的需要。然而,即使從信息技術應用的角度來看,也不是沒有問題,甚至出現為技術而技術的教學改革現象。更嚴重的或值得嚴肅思考的問題還不止于此,有時看似恰當的融合恰恰毀掉了教育的本質性的好東西。正如海德格爾所說,技術每打開一種認識的可能性,都會遮蔽更多的存在可能性,或者如博爾赫斯的花園小徑總是存在自由選擇的困境。比如,技術演示的直觀教學可能帶來了觀察的直接,但又可能限制了學生的想象;破碎的閱讀導致缺乏深度的思考和思維的平面化;長時間的信息技術使用可能給身體成長帶來不利等。因此,信息技術是否構成日常教學世界的侵蝕仍然值得反思。但毫無疑問,信息技術已經構成了教師和學生的教與學的日常世界。從某種意義上說,信息技術和學科教學已經渾然一體,很難簡單地說信息技術僅僅就是教學的工具,其實信息技術已經走過了作為教學的工具手段的階段。但就目前而言,信息技術是否構造了新的學科教學形態(tài),或者說還有必要去實現兩者的融合創(chuàng)新,本身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從信息技術現有發(fā)展水平看,兩者之間還存在一個較好地融合問題,以便更好地實現育人的目標,但是否存在融合創(chuàng)新的可能,現在還看不出來;或者說,還有賴于我們教育自身對教學方式的根本性改變,而不是依賴于信息技術。我們現在倡導以信息化引領構建以學習者為中心的全新教育生態(tài),這固然與傳統(tǒng)教學區(qū)別很大,但是否足以構造出我們現在倡導的研究性學習等模式,還有待信息技術的發(fā)展以及對生活世界的根本性改造,同時更有待于教育自身的變革。也就是說,學科教學自身的改革困境決定了信息技術應用的限度,或者說,學科教學自身沒有變革,信息技術應用很難達到融合創(chuàng)新。 二、學科教學自身改革決定了信息技術當前應用的可能 假定以學科教學的需要和改革欲求為出發(fā)來研發(fā)相關的信息技術,能否實現兩者更好的渾然一體呢?事實上,已經有不少的圍繞學科教學改革需要進行的信息技術研發(fā)的探索,如研發(fā)學習質量監(jiān)測的信息技術,但這只是對學習效果的技術檢測,仍然不是學科教學模式本身的探索。目前的信息技術還不足以構成學科教學模式的根本性方式。學科教學畢竟有自身的特點,也需要遵循相應的規(guī)律,它借助信息技術可以實現自身的某些局部改革需要,但并非所有的教學改革需要都可以依賴信息技術得以實現,或者說,學科教學的很多地方還不需要或排除信息技術。從這個意義上說,技術能不能滲透到學科教學中來,關鍵取決于學科教學自身的需要或追求。信息技術適應教學改革需要、遵循教學特點,推進教學模式變革,才是真正實現兩者的融合創(chuàng)新。 信息技術可以助推我們對教育規(guī)律的遵循,但技術并非是教育規(guī)律的本身。教育改革實際上就是要回歸教育規(guī)律本身。教育需要遵循學生的認知規(guī)律、身心發(fā)展特點以及學科興趣激發(fā)需要等一般規(guī)律。對規(guī)律的把握仍然需要理論研究和實踐的探索。落實立德樹人根本任務,關鍵在教育改革創(chuàng)新。當前教育教學要著力強化理想信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和品德修養(yǎng)教育,深入推進學習方式變革,大力推進研究性學習、跨學科學習、創(chuàng)客式學習等,大力培養(yǎng)學生的動手能力、實踐能力和創(chuàng)新能力,全面提升綜合素質。這對當前教育教學模式改革提出了要求。信息技術能否引發(fā)這些教學模式的變革呢?現有的信息技術可能會在創(chuàng)客式學習等相關學習方式上有一定的造型可能,但很難說可以取得教學模式變革的根本性突破。眾所周知,研究性學習等學習方式,本質是一種以問題為中心的學習方式,它的推進主要取決于教師的理念和能力,而非主要是一種信息技術的問題。而在生活教育、實踐教育以及道德教育等領域,信息技術恐怕更無法取到引發(fā)根本性模式變革的作用。當前,人們敏銳地意識到人工智能技術的快速發(fā)展對人的培養(yǎng)提出了嚴重挑戰(zhàn),但是,教育培養(yǎng)人的基本特性并不會因此發(fā)生根本改變,也就是說,我們仍然要對學生進行相應的動手、實踐和道德的教育。只不過它對人的創(chuàng)新能力培養(yǎng)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因此我們更加需要以問題為中心的研究性學習,但這種學習方式的推進并非因為信息技術就可以很快實現。當然,依托信息技術應用腦科學對教與學的過程進行精準監(jiān)測,或許可以實現方法上的改進,但技術本身并不能幫助我們實現在跨學科知識學習、批判性思維培養(yǎng)、好奇心和想象力培養(yǎng)等方面所需要的教學模式的最終形成。兩者之間的融合創(chuàng)新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需求。 從單個學科看,各學科教學各自具有自身獨有的特點,對教學模式的改革必然存在很大差異,因而信息技術與各學科教學的融合也必然存在很大差異。人文學科、自然學科、藝術學科在具體教學模式上存在較大差異。諸如語文、音樂、體育等學科教學,雖然也會應用到信息技術,并借助信息技術監(jiān)測功能為教師提出教學方式方法的改進,但現有信息技術本身很難引發(fā)這些學科的教學模式的根本變革。它們之間固然有融合的需要和空間,但如果學科教學自身不進行改革,信息技術的應用不可能達到很高的水平。物理、化學等學科教學似乎與信息技術關系更為密切,或者說它們之間的融合存在更大的需要和空間。從學科本身看,它們與信息技術具有內生性關系。但這些學科的教學模式主要表現為知識體系的教學、試驗教學、探究性教學,信息技術在其中的應用也還是輔助性的。前面提到,信息技術的大數據監(jiān)測、分析與相應的教育科學知識的結合,可以對學生的學習進行有效的診斷,發(fā)現和辨別學生學習存在的具體問題,甚至可以發(fā)現學生思維的認知障礙,提出有效的改進策略,但這仍然主要是既有認知領域的教學變革,很難說是引起學生綜合素養(yǎng)培養(yǎng)所需要極力推進的諸如研究性學習、實踐性學習等教學范式的根本變革。如果我們的教育體制機制沒有實質性改革,特別是高考制度沒有重大突破,以及我們的教師沒有掌握創(chuàng)新人才培養(yǎng)模式,信息技術對學科教學的構造必然是有限的,至多是既有知識教育體系下的變革。當然,這仍然是就信息技術發(fā)展的目前水平而言的。信息技術的未來發(fā)展,對教學改革會產生新的影響。 三、新一代信息技術對學科教學改革的逼迫與未來構造 信息技術的教學應用可能性與信息技術自身的發(fā)展密切相關。信息技術的更新換代推動了教育技術應用的不斷深入。特別是以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一代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對教育教學已經或將要產生一些重大的觸動,甚至產生革命性的影響。當然,這種影響主要是對教育帶來的人才培養(yǎng)質量方面的沖擊,對創(chuàng)新能力培養(yǎng)提出了挑戰(zhàn),同時也對教學形成一種逼迫和構造。 信息技術的發(fā)展,特別是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對教育教學的逼迫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人工智能的發(fā)展逐漸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人的勞動,甚至將會較全面地取代人類工作,通常認為這種情況對人的創(chuàng)新能力培養(yǎng)提出了嚴重挑戰(zhàn),事實卻并非完全如此。因為未能為人工智能所取代的少量工作畢竟由少數人承擔,大部分人或許如《未來簡史》作者所說的成為“無用階級”。教育也因此沒有太大的功利,教育教學內容和方式自然會發(fā)生相應的改變。這方面的逼迫可能不是主要的。二是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如果可以承擔部分或很大部分的教學工作,必然會對教師的教學工作提出新的要求,逼迫教師改變教學方式,或者直接淘汰掉一般程序的教學工作。這方面的逼迫將會是主要的。 同時,人工智能的發(fā)展對學習方式也形成了特定的構造。一種明顯的趨勢是,人工智能等信息技術的發(fā)展正在逐步構建以學習者為中心的學習方式。這個與人們熱衷于討論的未來學校建設密切相關。這種模式的特點很可能是構建起以學習者為中心的學習資源模式?,F在強調的數字化校園建設也有這個趨向。這種模式突破了校園空間與學習時間的限制。這種想象對教師的角色可能有新的定位,具體表現為兩種情況:一種是教師作為協作教學者出現,即主要的教學活動均有人工智能替代,教師承擔一些人工智能尚無法取代的教學工作,如研究性教學以及德育、情感教育等活動。另一種情況是人工智能高度發(fā)展,幾乎所有的教學活動、甚至是一般的研究性教學活動、德育活動或情感教育活動均由人工智能替代,而且學生也越來越適應與人工智能交往,教師主要從事問題生成性的研究性教學活動。而且,人工智能與腦科學研究、大數據分析相結合,對學習者的學習開展適時監(jiān)測和數據分析,發(fā)現學習者的學習問題,提出相應的改進教學,實現精準教學。 信息技術的未來發(fā)展程度決定了其對教育教學構造的可能性。只要人工智能未能發(fā)展出自我意識,它必定就是人類知識的輸入,無法超越給定的規(guī)則和程序,無法創(chuàng)造性地思想[2],其因此對教育教學的影響將主要是部分替代教師的教學工作;但即便是部分替代,仍然對教師的教學提出新的要求,要求教師改變簡單的知識傳授式教學,更多地開展研究性教學。如果人工智能發(fā)展出自我意識,必將對人類教育產生顛覆性影響,甚至是毀滅性影響。 從未來看,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對于教學來說,更多地將是構成一種逼迫,而非完全是兩者的融合創(chuàng)新。兩者融合創(chuàng)新的目的在于應用信息技術實現教育教學的改革,更好地提升育人質量,問題是要達到這個目標,并不一定要借助于信息技術的發(fā)展,或者說,更內在的要求在于改變現有的教育教學模式。因此,信息技術的發(fā)展對教學帶來的更多是一種逼迫,在這種技術逼迫下,學科教學與信息技術需要實現必要的融合與創(chuàng)新。未來的融合創(chuàng)新主要表現為兩個方面:一是教學適合信息技術新發(fā)展,更好地探索人機協同教學模式,更好地轉向研究性教學。所謂人機協同教學,表明人工智能在教學中仍然處于輔助地位,教師占主導地位。而輔助性教學則表明有一種假定,即假定存在教師的部分程序化教學工作,并由人工智能所替代,但實際上現在還難以想象究竟如何替代。因為即便人工智能具有深度學習能力,能夠很快模仿教師的教學,但這樣的模仿明顯不具有普遍性,很難因時因人調整學生的學習。因此,人工智能替代的部分教學仍然不具有完整性,只是一種教師主導下的片斷式教學,故而人機協同教學特別需要教師的主體設計。二是充分利用好信息技術和腦科學研究成果,通過監(jiān)測和數據分析,更好地發(fā)現學習者的學習問題,精準教學,滿足學習者的學習需要。這種情況實際上并非取決于信息技術的發(fā)展,而主要取決于腦科學研究的進展。對當前而言,腦科學研究和信息技術發(fā)展都沒有達到相當的高度,信息技術與學科教學的融合還是低水平的。 參考文獻: [1]海德格爾.演講與論文集[M].孫周興,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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