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的太陽不毒，梁五騎著自行車暈暈乎乎地哼著秧歌小調，好不愜意。上午閨女來了，給他帶來兩瓶好酒，一斤豬頭肉，老伴兒炒了幾個菜，他那個高興勁兒呀，一盅接一盅地喝著，一頓飯的功夫半斤酒下肚了。

 梁五不抽煙，但偏愛喝酒，無論飯菜好壞，只要能喝上兩盅就夠了。閨女剛出嫁那會兒，他第一次去閨女家，因為女婿不喝酒，又沒男親家，女親家好肉好菜地招待了一番，回到家他悶悶不樂無精打采。老伴兒看出了心思問：“親家給你吃啥來？”“肉肉油糕”“沒喝酒吧？”梁五翻了個身說：“連個酒盅都沒看見。”后來老伴兒授意閨女，你爸去了飯菜簡單點兒。只要給他喝上兩盅就行了。果然梁五每次從閨女家回來眉色飛舞，夸閨女孝順，女婿勤快等等。

  今天中午梁五吃也吃好了喝也喝爽了，老伴兒讓他睡一會，剛躺下不久，猛然想起上午在棋牌館和崔二小打的賭，便躺不住了。梁五一般不打麻將，因為手太臭，十局九輸，但沒事總愛看別人玩。上午崔二小一和沒開憋了一肚子火，他卻不由得勸了起來，在眾人面前安慰二小說下午手氣就來了，一定能贏回來，崔二小拍著胸脯說贏了請他喝酒。回家后他后悔了，萬一下午二小輸了怎么辦？他梁五可是個很要面子的人呀。

  梁五一路上想著崔二小輸贏的事，騎到東關老爺廟跟前，老遠就看見他過去的老搭檔，此人名叫劉文開，小名開開。農業(yè)學大寨那會兒與他是斗嘴調侃的好搭檔。梁五別看他只有小學文化，但愛看書，愛聽老人們道古說戲，而且記憶力很強，什么《三國演義》、《封神演義》、《水滸》里的人和事記得很牢，他的想象力很豐富，嘴上的功夫強，而且葷的素的都有一套，能在小的基礎上延展擴大，胡編亂諞。他如遇上開開就像舞臺上相聲演員捧哏和逗哏一樣，一捧一逗滑稽有趣，反正能逗得大家開心哄笑就行了，又不上稅，人們也不計較內容的真實性。

  一次地里鋤田，太陽很毒，熱的人們都蔫兒了，隊長就讓大伙兒樹下避一會兒暑，剛坐下人們就圍著梁五和開開起哄，非要他倆給說一段，有人還殷勤地送上一瓶水。梁五頓時來了精神，發(fā)揮著自己的強項，和開開一唱一和，葷的素的胡編亂捏說起潘金蓮來了。從潘金蓮的出生到如何委身武大郎，再到和西門慶怎樣勾搭，說的頭頭是道，有聲有色。最后竟瞎諞潘金蓮沒死，出家當了尼姑，因不安分被尼姑庵趕出，又入了青樓，迷害了多少公子官宦等等。倆人口若懸河，一段比一段離奇，一句比一句精彩，大伙兒聽得如癡如醉，神魂顛倒……。直到中午別的隊的社員扛著鋤頭回家了，隊長才一拍腦門：“哎呀！叫兩個迷魂鬼迷住啦，屁也沒欒成，晌午啦，回哇！”眾人才醒悟過來一陣哈哈大笑叫道：“好！聽得過癮，老五，明兒再諞搭”。梁五罵道：“輦們過癮啦，老子嘴干舌焦的可乏著哪?！睆拇巳藗兙陀辛艘痪渌字V兒“梁五說書，一厾上午?！?/span>

  1969年修京原鐵路時，墊路基都是人工打夯，工地需要一個喊夯人，公社把梁五推薦到工地，果然這個梁五不負眾望，喊夯喊得十分精彩，見啥喊啥，隨機應變，調皮話一串一串的，不僅提高了進度，還讓打夯人感到不累。梁五靠這一張好嘴皮子在工地成了名人，還收獲了愛情，姑娘就是他現(xiàn)在的老婆。生活中別看梁五會耍嘴皮子，但其人品好，待人誠實熱心，不急不躁，肯幫別人化解矛盾，就是嗜酒如命。剛開始那會兒媳婦兒不滿意，但架不住他那能說會哄得嘴，也就隨他去了，有時還專門給他炒兩個下酒菜，夫妻倆日子過得幸福而滋潤。

  此時梁五揚起胳膊老遠就喊：“開老哥！那兒串達圪來……”話沒說完只聽“嘭！”的一聲，梁五從自行車上摔了個仰八叉，自行車也壓在他身上。撞人的那個學生一時嚇懵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這時開開跑過來吼道:“你這個愣頭青還不趕快扶人！”小伙子一下回過神來和開開一起抬起自行車，慢慢扶起了梁五。梁五沒說話也沒呻吟，摸著摔疼的屁股看著小伙子?！皩Σ黄馉敔敚摇蠈W怕遲到了，騎得有點快，對不起！”“對不起就行啦！還不趕快送醫(yī)院！”開開又吼道。“哦！我打120叫救護車?！毙』镒犹统鍪謾C。此時梁五卻對開開喊道：“吼什么吼！叫啥救護車，老子沒死！”開開說：“老五啊，去醫(yī)院拍個片子，做個B超，看看那個地方摔出毛病了，防止留下后遺癥啊！”“你老哥是想讓我整出點兒毛病嗎？”“這不是為你好嗎？你咋就不是好歹呢？”

此時的梁五沒有一句怪怨的話，而是站在那里伸了伸腿，扭了扭腰，甩了甩胳膊，轉了轉頭，路人還以為是在馬路上打太極了，也有路人小聲嘀咕“神經??！”突然梁五笑了起來“嘿嘿！零件沒壞，還能轉動。”那笑容就像贏得了一場比賽，眉目眼角像盛開的菊花。圍觀的人一臉愕然。

  這時的開開也笑了，他對路人說：“看看！被人撞了還笑的像撿了個寶貝似的?！绷何鍥]理他，對小伙子說，“娃娃，爺爺不訛你，沒事了，趕快上學去吧！哦！老師問你就說叫人給撞啦！”開開譏諷道：“嘿嘿！把事情攬到自己頭上啦，”梁五回頭問：“娃娃，你是誰家的孩子？”小伙子鞠了一躬說：“爺爺，我是東關XXX的兒子。”“哈哈！不用說啦！你是二老蔫的孫子，我認識你爺爺，我沒事你走哇，要遲到啦！”

   望著小伙子遠去的背影，開開說：“老五??！真是日了怪啦，叫人家撞了個屁礅地，不上醫(yī)院就算啦，還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還笑得挺開心，沒見過你這人！”梁五回過頭來說：“咋啦！今兒叫你見一見，我今兒夠走時氣啦，六十多歲的人啦，摔了那么重一下，你看我這渾身上下零件都沒跌出毛病，如果那個地方出了問題躺在醫(yī)院，自己受疼痛不說，還得讓老伴兒和兒女們日夜伺候，你說我能不感到幸運嗎？你狗日的灰嘴頭，凈說些不吉利的話?！薄翱纯?！怨起人來啦，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賴人……”“我知道你開哥是個好人……哎呀！屁股蛋疼的，回家叫老伴兒看看是不是有了淤青啦?！遍_開拍了拍梁五的肩膀調侃地說：“看看，疼了哇！回家叫老人兒揉一揉，看一看你那臭屁股蛋蛋兒，哈哈！”梁五打趣地罵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咋啦！老伴兒揉屁股正茶飯，喃那是領了證的合法夫妻……”說著湊近開開耳朵，“你老婆想揉還得跳墻頭哩，嘻嘻！”開開瞇起眼說：“嘿嘿！想叫喃老婆摸撈屁股，到紅坡梁墓里去吧，我不吃醋。”“又灰諞上沒完啦，醋多了我還嫌酸哩。哎呀！忘啦！走哇看看崔二小下午贏了沒有，我還等著喝他的酒呢?！?/span>

  陽光下，梁五和開開勾肩搭背地走著，兩人仿佛又回到了當年農業(yè)學大寨那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