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讀水滸（六十五） 《水滸傳》里一段可有可無的故事 于小燕 火燒草料場的前頭，李小二告訴了林沖，東京來了兩個人，看起來有點奇怪，恐怕對林沖不利。林沖一聽，知道是陸虞候來了。大怒，街上找了三五天，都沒有找到陸虞候。 幸虧老天長眼，下了一場大雪，林沖買酒回來，兩間草廳，被雪壓塌，林沖沒處睡，到附近的山神廟過夜，才沒有被燒死。 那草料場，囤積著軍隊的草料，七八間草屋做著倉廒，四下里都是草堆，中間是住人的茅草屋。被人進去，個個草堆上，都用火把點著，林沖若是在著，即使武功再高強，也是插翅難飛。 就是說，不管李小二告沒告訴林沖，陸虞候他們的計劃都在照樣進行，火燒草料場這件事是難免的，林沖能活著，全靠運氣，跟遇沒遇到李小二沒有半分錢的關系。 假如作者直接寫避雪山神廟，火燒草料場也無不可。但是為什么要煞費心神、浪費筆墨寫林沖遇到李小二夫婦這一段兒呢？ 我覺得，那完全是為了反襯林沖。 李小二是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在京城打過工，甚至還犯過偷盜的毛病。他世故、精明、會為人、會做生意。但是，他有感恩之心。 他當初在京城酒店偷店主的東西，被捉住要送官，得林沖幫助，赍發(fā)錢財，使他得以離開京城。 再遇林沖，林沖已成了階下囚，在監(jiān)獄前散步，李小二是從背后認出的林沖。倘若他不喊一聲“林教頭”，林沖也不知道。李小二請林沖到家里坐定，叫妻子出來拜見恩人。當日管待林沖酒食，至夜送回天王堂。次日又來相請。雖然林沖當年是八十萬禁軍教頭，此時已經(jīng)淪為囚犯，但他們兩口兒自此便把林沖當做了親人，縫補漿洗，恭敬孝順，還不時送飯到監(jiān)獄里，請林沖吃。 看到有人疑似對林沖不利，就和妻子留心，告訴林沖提防。 但林沖是怎樣對待他自己的恩人的呢？ 他當初被高俅陷害，“持刀闖入白虎節(jié)堂”，關進大牢。白虎節(jié)堂乃軍事重地，“持刀闖入”，案情非常嚴重，再加上高俅一心要他死，那就定死無疑。岳父張教頭偌大年紀，為他跑東跑西，使用錢財，買上告下，才使他輕判，保住性命。又帶著鄰居們，在衙門前守著，等林沖出來，一起到酒店為他送行。林沖卻說：“幸虧孫孔目幫忙，這二十棒打得不厲害，還能走動?！睆埥填^叫酒保安排酒菜果子，招呼兩個押送公差。酒至數(shù)杯，又拿出銀子送給兩位公差路上使用。 林沖等張教頭做完這些，就對張教頭說：“爹呀，你把女兒嫁給我，已經(jīng)三年了，也沒做過一點錯事。雖說沒給我生半個兒女，我們也沒紅過臉，吵過架?，F(xiàn)在我被發(fā)配充軍，娘子在家里，我不放心，又害怕高衙內威逼，再說娘子還年輕，不要為了我耽誤前程。是我自己做的主，也沒人逼我。我今天就當著所有親戚鄰居的面，立下休書，和娘子離婚。以后娘子無論嫁誰，都與我無關。這樣，我走的就放心了，免得高衙內再陷害（我）?！?/span> 張教頭說：“好女婿，你說的這叫啥話！你是運氣不好，遭了這禍，又不是你干下的。你先去滄州躲著，遲早會回來，到時候你們兩個就又在一起了。我家里也過得好著呢，我就把女兒接回家，連錦兒也帶上，過個三年五載沒問題。也不叫她出去，高衙內想見也見不到她。你啥都不要擔心，萬事有我。你在滄州牢城，我會經(jīng)常給你寄信寄衣服。你再不要胡思亂想，只管放心去。” 但是不管張教頭怎么說，眾鄰居怎么勸，林沖還是休了娘子。并且以后再也沒回去看一眼。 林沖刺配滄州時，路經(jīng)柴進莊上，便去拜訪柴進。柴進久聞林沖之名，不但對他厚禮款待，還寫信給滄州大尹、牢城管營，讓他們照看林沖。
林沖因此被免了一百殺威棒，還得到看守天王堂的美差。 林沖風雪山神廟后，因為搶酒喝打了人家莊客，醉酒被抓，吊在門樓上，碰巧遇到柴進。原來是柴進家的莊客。柴進親手解下他，連日款待，又修書一封給王倫，推薦林沖到梁山泊入伙。關口畫影圖形，有人把守。柴進裝作出關打獵，把林沖化裝夾帶在隊伍里面，親自將林沖送出關外。 這樣大的恩情，林沖是怎樣回報柴進的呢？林沖曾對柴進說：“異日不死，當效犬馬之報?！庇终f“若蒙周全，死而不忘。” 但他是怎么做的呢？ 自此就再不提柴進了。上梁山后，還殺了王倫。柴進失陷高唐州，晁蓋、宋江都急得，李逵也出了大力，一向奮勇爭先的林沖卻顯得很一般。 魯智深在野豬林救了林沖，董超和薛霸問智深是在哪個寺里住持？智深笑道，你兩個問來做什么？是不是想去告給高俅了好捉我？董超、薛霸就不敢問了。魯智深離開時，取出一二十兩銀子給林沖，把三二兩給了董超、薛霸，叫他們好好對待林沖，并且為了威嚇他們，打折了一棵樹。魯智深離開后，林沖卻告訴董超、薛霸："這個值什么？相國寺一棵柳樹，也連根拔將出來。" 以林沖平日里做事的謹小慎微，這句話看似無意，實則有心。 董超、薛霸回去報告了高俅，魯智深便也被逼淪落江湖。你說他殺了鄭屠，都還能做個和尚，在京城大相國寺看管菜園，當合法公民。救了個林沖，反而弄得自己在主流社會沒有立錐之地了。 火燒草料場后，林沖走了兩個更次，凍得不行了，老莊客留他烤火，他要些酒吃。老莊客不給，他就把紅紅的炭火朝老莊客臉上挑，燒著了老莊客的胡須。又把長槍往火爐里一攪，眾莊客都跳起來，他把人家們都打走了，他一個人吃酒烤火。 柴進那么的幫他，后來也沒見他報答柴進。反見他殺了王倫。 此時的林沖，殺了差撥、陸虞候和福安，燒了大軍草料場，到哪都是死罪，沒有地方可去，是一個朝廷通緝的要犯。 王倫是一個落第秀才，雖然心眼有點小，但是一見面，也愿意送他五十兩白銀。后來還是收留了他。 這比及他對李小二的那點恩惠，實在是大得不能再大了。 但是晁蓋們一來，他非但絲毫沒有幫王倫，反而親手把王倫殺了。 晁蓋們都不愿動手殺王倫，怕?lián)涣x之名。林沖卻不怕，因為林沖從心里壓根就沒感激過別人。 情感不激烈的人，人性就淡薄。他不像魯智深那么敢愛敢恨。林娘子同他三年夫妻，一朝有事，他就絕情斷裂，把事情怪到妻子頭上。他應該去恨高家父子，然而事實是，高俅若能容他，不發(fā)配他，給他工作，他立馬就能摒棄前仇，認賊作父。 水滸英雄，先就講個忠孝仁義。王倫在林沖走投無路的時候，收留了林沖，不管怎么說，都是林沖的恩人。再加上看在柴進的面上，林沖最不濟，也應該在晁蓋們傷害王倫的時候，出手相救，留王倫一條活命，才無愧于大家對他這個英雄的尊敬。 他卻把王倫的人頭，當做了獻給晁蓋們的一份大禮。 比及李小二夫婦的知恩圖報，林沖算不算是個無情無義的小人，我不知道，但他絕不是一個高大上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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