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讀水滸（六十八）

武松殺了玉蘭，他后悔嗎

文/于小燕

《水滸傳》里，武松和玉蘭的故事，最使人嘆息！

玉蘭是張都監(jiān)家的養(yǎng)娘，手底下還有小丫頭使喚，就相當(dāng)于賈母身邊的鴛鴦，王夫人身邊的金釧兒。在主子那兒是婢女，卻又比小丫頭們身份尊貴。

她女紅做得好，又能彈曲兒，又能唱歌，又通曉音律，又聰明伶俐，最最重要的，是她還長得好：

看看月明光彩照入東窗。武松吃的半醉，卻都忘了禮數(shù)，只顧痛飲。張都監(jiān)叫喚一個心愛的養(yǎng)娘，叫做玉蘭，出來唱曲。那玉蘭生得如何？但見：　　臉如蓮萼，唇似櫻桃。兩彎眉畫遠(yuǎn)山青，一對眼明秋水潤。纖腰裊娜，綠羅裙掩映金蓮；素體馨香，絳紗袖輕籠玉筍。鳳釵斜插籠云髻，象板高擎立玳筵。

——《水滸傳》

武松本來喝得都忘了禮數(shù)了，玉蘭出來敬酒，他就把禮數(shù)全想起來了，望著張都監(jiān)夫婦行了大禮才喝酒。

張都監(jiān)要把玉蘭許配給武松，武松也沒怎么拒絕。以武松的直脾氣，他如果不同意，會立馬嚴(yán)詞拒絕的。

可見他心里是愿意的。話說，像玉蘭這樣長得又好，又有針線，又有禮數(shù)，又有社交，吹拉彈唱樣樣精通，且又懂音律的姑娘，不要說古代的犯人武松，就是放到現(xiàn)在，有幾個男人不喜歡的？

誰承想?yún)s是張都監(jiān)設(shè)的局，要使武松放松警惕，陷害武松。

陷害了就陷害了，武松被發(fā)配恩州，都已經(jīng)出了孟州城，往恩州去了，張都監(jiān)還是不依不饒，派人在飛云浦謀害武松，這下武松怒了。

書中說他在飛云浦殺了要害他的四人，“當(dāng)時武松立于橋上，尋思了半晌，躊躇起來，怨恨沖天”。

他連夜?jié)摶孛现莩牵?span style="letter-spacing: 0.544px;">血濺張府，連飛云浦那四個算上，殺了十九個人。殺得興起，連玉蘭也一刀搠死。后又連著殺了幾個婦女，才感到“心滿意足”的走了。

人說“愛得愈深，恨得愈切”。潘金蓮是他尊敬的嫂嫂，結(jié)果殺了他親哥哥；玉蘭是他愛的人，卻背叛他，要串通別人害死他。所以他恨女人。如果玉蘭此時不出來，他或許會放過她，但是她出來了，撞在了他的刀跟前，他就不能饒了。

他是殺了個痛快，但是他殺了之后，后悔了嗎？

書中有交代。

武松扮作行者，辭別張青與孫二娘，到了蜈蚣嶺。看見蜈蚣嶺上有一座墳庵，窗戶開著，一個先生摟著一個女子，在窗前看月亮，這是多么浪漫的一幕！武松莫名其妙的就上前把人家給殺了。

殺了之后才從那個女人口中得知，那個先生叫飛天蜈蚣，是個壞人。

這就排除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除暴安良、解救良家婦女的可能。

那書中安排這么一段，是顯示他的武功高？還是顯示他的刀快？

我覺得都不是。

武松的功夫，前面我們就知道，能赤手空拳打死老虎，獅子樓打死西門慶，也曾血濺飛云浦，也曾醉打蔣門神，不需要再打一個無名道士來證明。

至于刀快不快，對于好漢來說，刀不快也能殺人。

我覺得作者安排這么一出，就是寫武松對殺死玉蘭的悔恨之心。

且看他是怎么對待墳庵里那個女人的：

　當(dāng)時兩個斗了十?dāng)?shù)合，那先生被武行者賣個破綻，讓那先生兩口劍砍將入來，被武行者轉(zhuǎn)過身來，看得親切，只一戒刀，那先生的頭滾落在一邊，尸首倒在石上。

武行者大叫：“庵里婆娘出來！我不殺你，只問你個緣故?！敝灰娾掷镒叱瞿菋D人來，倒地便拜。

武行者道：“你休拜我。你且說這里是甚么去處？那先生卻是你的甚么人？”

那婦人哭著道：“奴是這嶺下張?zhí)遗畠?。這庵是奴家祖上墳庵。這先生不知是那里人，來我家里投宿，言說善習(xí)陰陽，能識風(fēng)水。我家爹娘不合留他在莊上，因請他來這里墳上觀看地理，被他說誘，又留他住了幾日。那廝一日見了奴家，便不肯去了。住了三兩個月，把奴家爹娘哥嫂都害了性命，卻把奴家強騙在此墳庵里住。這個道童也是別處擄掠來的。這嶺喚做蜈蚣嶺。這先生見了這條嶺好風(fēng)水，以此他便自號飛天蜈蚣王道人?！?/span>

武行者道：“你還有親眷么？”那婦人道：“親戚自有幾家，都是莊農(nóng)之人，誰敢和他爭論?！?/span>

武行者道：“這廝有些財帛么？”婦人道：“他已積蓄得一二百兩金銀?！?/span>

武行者道：“有時，你快去收拾，我便要放火燒庵也?！?/span>

那婦人道：“師父，你要酒肉吃么？”武行者道：“有時，將來請我?！蹦菋D人道：“請師父進庵去吃。”武行者道：“怕別有人暗算我么？”

那婦人道：“奴有幾顆頭，敢賺得師父！”武行者隨那婦人入到庵里，見小窗邊桌子上擺著酒肉。武行者討大碗吃了一回。那婦人收拾得金銀財帛已了，武行者便就里面放起火來。

那婦人捧著一包金銀，獻與武行者乞性命。武行者道：“我不要你的，你自將去養(yǎng)身。快走，快走！”那婦人拜謝了，自下嶺去。

他當(dāng)初殺玉蘭時，也沒給玉蘭個說話的機會。

他沒有問問玉蘭：你為什么和他們一起害我？

沒有問問玉蘭：你如何在他們家？跟他們在一起？

沒有問問玉蘭：你爹娘呢？家里還有什么人？都靠什么生活？

更沒有為她設(shè)身處地的想一想，不但沒有為她的將來考慮，反而是一刀就把她殺死了。

現(xiàn)在，對這個素不相識的女人，甚至可以說是一個并不本分、也不怎么好的女人，他卻做了他本該對玉蘭所做的一切。因為在他心里，充滿了對殺害玉蘭的悔恨。

我相信，在此后長長的一生中，午夜夢回，雨打芭蕉時，他一定是無數(shù)次的想過玉蘭。

若非如此，在弟兄們死的死，亡的亡，活著的四處分散，只剩下他一個人之后，心中若無一絲美好的念想，天上地下沒有一個能走得進他心里的人，他如何活到八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