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蘇省錫山高級中學紅研組  顧佳晨 許曦文 熊欣怡

指導老師：沈曉萍

【導語】“紅妝夜未眠”，是寶玉所作“怡紅快綠”中的一句，說的便是海棠。海棠花貫穿整本書，無論是詩詞，風景，還是故事，都有涉及海棠。海棠花代表著賈府的富貴，也象征著這紅樓中的女子，它能被賦予美好，卻也能被賦予憂愁。恰見海棠花未眠，也恰見紅樓夢未絕。

【關鍵詞】海棠花 賈府興衰

春天將至，海棠擎著一樹的畫報早已等候多時。四月的東風一吹，它就滿滿地怒放了。紅粉美艷，蔽日遮天。望上幾眼，心底有春意在蕩漾。一朵一朵粉紅的花朵，真像一位喜眉喜眼的姑娘，眼波流轉，顧盼生風，靜靜聆聽著一切，海棠花不愧被稱為“解語花”。春風吹又散，海棠開又落。任賈府黑暗，它任守心中清明，悄悄步入紅樓生活。但又論誰道出它的香，它又解了誰的語?

芳官道出它的香——服飾

芳官因為洗頭和她的干娘吵架之后，放聲大哭。這時的芳官“只穿著海棠紅的小棉襖，底下絲綢撒花袷褲，敞著褲腿，一頭烏油絲的頭發(fā)披在腦后，哭的淚人一般”。她正處豆蔻年華，正是在“人比花嬌”的年紀。而海棠紅是深深淺淺的粉紅，一抹一抹的，似輕染上的云煙。似乎穿上海棠紅的人，也應是個溫柔文靜的人兒?？刹芄贿@么寫,他讓飛揚跋扈的芳官穿上了這鮮艷的海棠紅。想象一下，一個嬌俏的女子披著青絲，坐在水池邊放聲大哭,這場景該是多么動人？丫鬟本不該穿得如此艷麗，芳官又如何穿得？曹公這樣寫，就是為了突出芳官的與眾不同——她骨子里的不肯被規(guī)矩束縛。而這其中，海棠功不可沒。

它解秦可卿之語——畫作

大家來到秦氏房中，“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這幅圖繪畫的是楊貴妃在海棠花下沉睡的姿態(tài)，嫵媚動人。在賈府眾人眼里，秦氏一直是個端莊大方的人，但又為何在臥室放這種畫呢？再瞧臥室里的其他裝飾，“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著的寶鏡，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nèi)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于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而海棠花在古代，恰恰又常見于皇家貴族的院中，這也正應了秦可卿房中這富貴之景。富貴而又香艷，這無一不體現(xiàn)秦可卿隱藏于眾人的另一面——放蕩風流。

它解寶玉之語——裝飾

“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弊屚窦s詩人李清照在酣睡時還掛念著的是什么？海棠。好巧不巧，同李清照一般，寶玉的窗外，也有這么一棵海棠。在大觀園工程告竣后，賈政帶寶玉一行人觀賞。當走到一處（這便是之后的怡紅院）時，瞧見“另一邊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賈政又評價它“荒唐不經(jīng)”，這難道不正是對寶玉的評價嗎？陸游詩云：“雖艷無俗姿，太皇真富貴?！焙Ｌ脑诠糯岛蟾淮筚F的意義。賈政的這一評價，竟在陰差陽錯之間，展現(xiàn)了自己對寶玉的殷殷期盼，令人不得不嘆曹公構思之巧妙。

春至花開，滿樹海棠，渲染了光陰，也點綴了流年。且不說那花落憔悴損，花開之時，又沉淀了多少美好其中。這在《紅樓夢》中也是如此。

先是秋爽齋偶結海棠社。“探春道：'俗了又不好，特新了，刁鉆古怪也不好。可巧才是海棠詩的開端，就叫個海棠社罷。雖然俗些，因真有此事，也就不礙了。’”海棠社伴著李紈等人的一時興起，就這樣成了《紅樓夢》中不可缺少的一筆。雖說這海棠社的名字是因賈府中抬入的兩盆白海棠而起的，但海棠卻也因此被附以詩意，而那篇篇海棠詩，也正顯其中韻味。海棠花艷麗無痕，在陽春三月這樣一個草長鶯飛的時節(jié)里，欣然開放，一夜醒來，便是滿滿一樹芳華，悄然間就絢爛了旁人的夢。這里的海棠花是美麗的，是欣欣向榮的，是被賦予美好的。

 “珍重芳姿晝掩門，自攜手甕濯壇盆。胭脂洗出秋階影，冰雪招來露砌魂”“玉是精神難比潔，雪為肌骨易銷魂。” “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為魂。”“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蘅芷階通蘿薜門，也宜墻角也宜盆。花因喜潔難尋偶，人為悲秋易斷魂。”這幾句分別為寶釵、探春、寶玉、黛玉、湘云所作，都屬于海棠詩，除寶玉所寫的是黛玉外，其余幾位都在詩中紛紛以花自喻，寶釵之端莊，黛玉之柔情，探春之別致，湘云之瀟灑，似乎只要海棠花，便足以描摹。如此看來，著群芳賽詩各顯文采，似乎也似那滿樹海棠，絢爛而多姿。而海棠花似乎又似這紅樓中的女子，各顯芳姿，各趁年華，各自譜寫這紅樓中的種種。

海棠是悲涼的。秦可卿房中的《海棠春睡圖》，怡紅院中死了半邊的海棠花與賈府十月海棠花開就恰好證明了這一點。

花落蕭蕭月沉沉。

“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lián)，其聯(lián)云：'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秦可卿房里的《海棠春睡圖》被脂硯齋評為“妙圖”，正如上文所說，這幅畫象征著富貴之意。但它在原文中出現(xiàn)過兩次。第一次是寶玉酒醉后看見的，此時房內(nèi)也有異香。這時他注意到更多的是香，是百花表面上的芳姿，此時他并未覺悟。然而花開意味著凋零，每一次盛放的背后都暗藏著執(zhí)迷不悟的人所看不到的艱辛。“寶玉正眼瞅著那《海棠春睡圖》并那秦太虛寫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籠人是酒香’的對聯(lián)，不覺想起在這里睡晌覺，夢到'太虛幻境’的事來。正自出神，聽得秦氏說了這些話，如萬箭攢心，那眼淚不知不覺就流下來了。”在第二次寶玉聽秦可卿說的話后，再瞅見這幅畫時，他醒了。此時對聯(lián)中的“襲”字變成了“籠”字，使寶玉身處其中，讓他真正地看到了百花的冷，百花的凄涼。海棠在沉睡，群芳在沉睡。秦可卿是一個要強的女子，但她終其一生只得隨芳歸去。因為身為海棠，對抗得了命運，違抗不了時令。此圖之妙，妙就妙在前后呼應，見證了寶玉醒悟的階段。“寶玉嘆道：'你們那里知道！不但草木，凡天下之物，皆是有情有理的，也和人一樣。得了知己，便極有靈驗的。……所以這海棠亦應其人欲亡，故先就死了半邊。’”一場看似突如其來實則蓄謀已久的大火突然侵襲了怡紅院。王夫人將素日與寶玉頑笑的幾個丫鬟都逐出了這里。都說草木有情，海棠也知人心，這半邊凋零的海棠是晴雯即將逝去的預兆，也是賈府衰落的警鐘。晴雯雖說比不得襲人的地位，但也是寶玉生命中一個重要的丫鬟。她被帶走后，賈府中再沒有人關心她，因為賈府中除了寶玉，沒有人能看出利益之外的事情，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世界里做自己的玩偶。

“只聽見園里的一疊聲亂嚷，不知何故，一面倒茶，一面叫人去打聽。回來說道：'怡紅院里的海棠本來萎了幾棵，也沒人去澆灌他。昨日寶玉走去，瞧見枝頭上好像有了骨朵兒似的。人都不信，沒有理他。忽然今日開得很好的海棠花，眾人詫異，都爭著去看。’”海棠屬于春日，屬于美好的季節(jié)。但十月，賈府海棠花開。不妨將這看做賈府的落日余暉，這是海棠最后的盛放。眾人對此眾說紛紜，但其實這是海棠反映世事的第二次體現(xiàn)。每個人對海棠花開的理解，說白了還是自己想法的展現(xiàn)。海棠貫穿于全文中，也貫穿于賈府的命運中。賈母作為這里最德高望重的長輩，固然希望賈府可以長盛不衰。但是賈府是一個人心不一的地方，鳳姐沒有遵照秦可卿的遺囑辦事，寶玉也無法叫回被逐出去的丫鬟。因為無數(shù)人在暗中操控著賈府，想從中獲利。這些事，海棠看在眼里，悲在心里。

海棠花開，誰知道是吉是兇呢。它是凄美的花朵，它沉沉睡去，夢見了賈府的沒落，醒來，輾轉反側。

花開花落，是春的輪回。而這賈府故事，悄然度過無數(shù)四季，卻永久停留在了那些花滿天地的日子里。賈府由盛轉衰，曲終人散，正如這海棠花，從初開，到滿樹，再到凋零。但不同的是，明年海棠花開依然，只是賈府不再，紅樓不再，賈府的金銀滿堂不再，當年的似水柔情也不再。

海棠花未眠。而那睡去的，只是這藏在紅樓中的，一篇篇故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