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將蕪,胡不歸?——《歸去來兮辭》 用湘潭話來翻譯就是:屋里搞雙搶了,你怎么還不死起回來! 一、“世有大美而不言” 在學校里頭的時候,我總是叫我的學生去看夕照,男孩子自然是提不起興趣的,女孩子抿著嘴偷笑然后望向天邊,齊刷刷的“哇”起來。好美??!老師你快拍! 接著,男生似乎也被這些情緒打動,紛紛看向窗外?!芭P槽,真的好看。” 在這里的“好美”和“臥槽”是有相同含義的。只不過,前者溫文如言,后者牛嚼牡丹。 我總在想,在孩子們的生命里那種美感究竟是否存在,“好美”到底有多美,“臥槽”里又含有什么? 放假這幾天,看不到那群孩子,我是有點想念的。在某一刻,特別是在日落黃昏時,那群孩子啊,到底有沒有和我共睹晚霞。直到我打開微信,有孩子發(fā)私信給我,是她站在樓頂看云彩所拍攝的照片。她問了我一句:老師,你看到夕陽和晚霞了么? 是的,我看到七月里被黃昏燒著的原野之上綺麗的云彩交錯在一起,變成一片迷離恍惚的紅色光暈,夕陽一直沉溺其中;我看到風刮來的熱浪席卷在土地之上飽滿的稻穗低頭不語,它們彎腰垂向土地,向著自己的根;我看到盛夏的長街亮起紛紅駭綠的燈和那車流長龍,織就這應接不暇的歲月,輝映著天邊的萬道霞光。在蟲鳴與汽笛的交響曲里,生命的盛宴鋪開了喧嘩地席面。 可是這些都不“美”。這些僅是我對美的形容,或者我已經(jīng)過分修飾我的所見。能夠被描述的東西,怎么可以說美呢?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這是莊子的“美”,美是不能說出來的,是成于自然的。美,是一種生命對自然的體認,一種自我修行。 每次我對學生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總在問我自己,我這么說學生會不會懂的? 聲色犬馬皮囊美丑的外在,和那些富有視覺誘惑的東西已經(jīng)占據(jù)了學生的世界。那些“美”虛華而又浮夸,直抵人心的欲望叢林,勾魂攝魄。 我又覺得自己有些徒勞,我的學生們?nèi)狈ι畹捏w驗,亦無生活的經(jīng)驗,談美是一次天方夜譚,于是就有一種莫大的對于生命美學的哀傷向我襲來。 還記得以前講陶淵明的《歸園田居》,講到里邊那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p> 這句詩前半句是很生活化的,陶淵明在東籬之下采摘菊花,這樣的事情在生活里經(jīng)常會有發(fā)生,比如我的爺爺在菜園子里摘菜。而學生不一定會去看人采菊摘菜,他們沒有見過這樣的情景,或者缺乏采菊這樣一種實踐的體會。 我跟學生說陶淵明在自己菜園的籬笆下采摘菊花,學生的感受是很麻木的。 我還能問“你感受到了陶淵明的那種生活里的詩意嗎?你覺得這樣的田園的生活美不美?”這不是在放屁嘛。 世有大美而不言啊! 二、“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沖突 我認為,“采菊東籬下”只是學習的一部分,幾乎所有的學生都在學習的藩籬之下“采菊”,但總會有人抬頭看見了南山,也會有人看不到。 “悠然見南山”是生活美學的方式。而講到這句的時候,我就想起了毛姆在《月亮與六便士》里的那句:“在滿地都是六便士的街上,他抬起頭看到了月光?!?/p> 同毛姆的這句話一樣,陶淵明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是存在美學沖突的。這種沖突存在于生命的追求之中,是現(xiàn)實與理想的矛盾,亦是追求與失落的結合。 作為一位具有仁人之心的賢者,“欲有為”是陶淵明生命最大的抱負。他也曾是少年,有過“少時壯有志,撫劍獨行游?!钡慕?jīng)歷,亦有“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钡暮肋~。他也曾踏入官場,以為時來運轉(zhuǎn),有過“時來茍冥會,宛轡憩通衢”的風發(fā)。然而,折腰事人,只求口腹自役,傾身一得,只足以營一飽。陶淵明很糾結,世人皆濁,是該淈泥揚波,徒為所污?還是遂盡本分,拂衣歸田? 那個時代,真風告退,大偽斯興。陶淵明有過“人生若寄,憔悴有時”的悵惘,有過“徘徊無定止,夜夜聲轉(zhuǎn)悲”的彷徨,有過“欲言無予和,揮杯勸孤影”的寂寞,更有“枝條始欲茂,忽值山河改”的失望。在陶淵明的生命里,一種陵夷更替的哀傷在他心中深種。仁者哀世,有時是一種自憐。 當陶淵明開荒南野守拙田園成為一個農(nóng)民的時候,他不必為了高爵厚祿而俯身傾耳,他的生活有了適當?shù)陌才?,那種存在于他骨子里的生命美感與自然也許才融為一體。 采菊東籬下,能不能見南山,也許在于一次抬頭吧。 多少次,我們只顧自己低頭行走,在這黑暗而多歧的世途中,找不到所要走的路。多少次,我們從不肯輕易停下,在這奔忙而庸碌的世俗里,做著看似有為的事,卻還是無為。我們時時刻刻兢兢業(yè)業(yè),我們時時刻刻戰(zhàn)戰(zhàn)兢兢,步步為營。 終于到了最后,我們把生活和生命的美感磨滅了,天地間只留下了“臥槽”二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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