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傅斯年先生提出“夷夏東西說”，無疑是對當時盛行的“中華文明西來說”的強勢反擊。隨著時間的推移，90多年后的今天，隨著我國考古事業(yè)的蓬勃發(fā)展，中華文明西來這樣的理論早已經(jīng)不被業(yè)界主流學者們所認可。而傅斯年先生所述“東夷”的面貌也越來越清晰。傳說的整合說到東夷人，我們不得不提到一本書，就是《山海經(jīng)》。從司馬遷先生對此書“余不敢言也”到今天，越來越多的學者相信《山海經(jīng)》里面藏著很多遠古時候的信息。對《山海經(jīng)》的作者也是眾說紛紜，不過從《山海經(jīng)》的內(nèi)容來看，《山海經(jīng)》尤其《海經(jīng)》與東夷文化難脫干系。 ①帝俊 帝俊的地位在《山海經(jīng)》中是無人可比的，不過在各個章節(jié)中帝俊所指似乎略有不同，對于傳說，我們的態(tài)度是始終一致的，就是后世對傳說人物的綜合是傳說人物形成的一個重要前提?！渡胶＝?jīng)》中的帝俊子孫眾多，而且農(nóng)業(yè)、紡織、交通工具、歌舞娛樂等這些基礎的人類生存手段和精神生活皆出自帝俊子孫之手。從這里我們不禁想到筆者前面有篇通過分子人類學推算中國古人遷徙的文章，其中有一個9000年時候爆發(fā)的大支，就是O-002611這支的下游 O-F11，其直接下游O-F325這支于9000年的時候全面大爆發(fā)。其后的下游支系目前人群分布主要在中東部地區(qū)。我們認為遠古的傳說都來自口耳相傳的遠古記憶，那么這個9000年前的人究竟是誰？或許我們可以推測，這個人就是《山海經(jīng)》中眾神之王的“帝俊”。相關文章在這里，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閱讀下。 從分子人類學和考古看漢族的來源以及族群遷徙路徑之“文化中國” 我們這里重溫下O-002611這支的下游脈絡。  O-002611脈絡 我們可以仔細看下上圖，O-F11其下游在3000年到7000年這段時間不間斷的爆發(fā)。我們先把疑問放這，下面對東夷文化分析過程中會逐漸解析。 ②太昊 太昊在先秦文獻中出現(xiàn)很多處，主要集中在《左轉(zhuǎn)》、《逸周書》、《山海經(jīng)》、《荀子》、《楚辭》、《呂氏春秋》等文獻中，漢代的《淮南子》中也有提及。本文不對這些做引用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去翻閱。太昊同樣是后世的一個綜合出來的人物，通常認為風姓東夷人為太昊族群。這里我們暫時不做更多展開，以免混淆。雖然是傳說中的人物，但我們始終認為，其原型應該是確實存在的?；蛟S只是不同時代和不同族群將他們對祖先的記憶進行了合并而已。通過對古代文獻的解讀，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太昊部族主要居地為東方，分布在豫東、魯西南、皖北這一帶。后世文獻中有的將太昊與伏羲合二為一，這估計也是對記憶綜合后的結果，不過我們由此可以推算出來太昊這個綜合性的人物生活的年代應該是六七千年前這個時間段。同樣我們看下上面的O-F11這個支系的分布和共祖爆發(fā)情況，我們認為O-SK1676和O-SK1691這兩支是太昊部族，這兩支爆發(fā)時間分別是6300年與7000年。  太昊所在區(qū)域 ③少昊 少昊同樣是一個綜合性的人物，其原型也是來源于東夷族群和華夏族群的祖先記憶。在先秦文獻上出現(xiàn)的次數(shù)非常多。而分布的范圍也廣得多，從東到西都有，西部的少昊有作姬姓，也有成為秦人祭祀的白帝，這些傳說想必都是后世建立三皇五帝體系時候?qū)ψ嫦鹊挠洃浿匦抡矶鴣?/strong>。少昊為東夷族群的上古祖先基本上被現(xiàn)在學者所認可。而少昊的部族應該是后世的徐夷、贏姓諸夷等，分布區(qū)域最初在魯中南地區(qū)。隨著勢力的擴大，逐步向西和向南發(fā)展。所處年代應該在5000年左右，大概與黃帝同一個時代，屬于東西聯(lián)盟的最初階段，所以少昊被并入黃帝的世系，成為了黃帝之子。從上面分子人類學的脈絡圖上所顯示的O-F11后世支系分布和爆發(fā)時間上，我們認為O-F1365這支為少昊部族的主要支系，其后世分布范圍在山東、河北、東三省、山西、河南、江蘇等地區(qū)，少昊所代表的東部文化和黃帝代表的西部文化在那個年代互動交流以及聯(lián)盟等傳說與考古學和歷史學所展現(xiàn)出來的現(xiàn)象是可以吻合的。  少昊所在區(qū)域示意 ④顓頊 顓頊在先秦文獻中的地位很高，這點跟秦人構建祖先體系時候把顓頊作為先祖有關。而本文認為顓頊這個人物是在東西聯(lián)盟中東部處于優(yōu)勢地位時候綜合出來的一個部落聯(lián)盟首領，雖然后世將西方部落的黃帝推到最高的位置，同時將顓頊并入黃帝的譜系，但顓頊的主體來源應該是“東夷人”，以黃帝與少昊時代建立的東西聯(lián)盟為起點，到東盛西衰的時候就是顓頊進入聯(lián)盟領導部落的時候，后世將西方部落的高陽氏與顓頊合二為一，或許就是西方部落重新掌握了主導權以后逐漸形成的。學者們通過對諸多先秦文獻上的綜合比較，將顓頊部落所在地望定在少昊部族的魯中南地區(qū)，說明顓頊這個部族應該是來自少昊為首的部族，這同時也是秦人將顓頊構建為先祖的原因。雖然我們推測O-F11為東夷人的主體支系，但分布如此廣，時間跨度如此大的一個用“東夷”作為稱謂的主體不會只有O-F11一支，或許O-F11只是帝俊一脈，而顓頊或許是其他支系的人群的組合。從后世顓頊以及高陽氏被諸多族群認作先祖來看，顓頊應該是一個多族群記憶的綜合體。從上面分子人類學O-002611譜系圖上分析，我們認為顓頊就是O-F18這個支系下各個支系的組合人群，同時顓頊也是多個族群帶著遙遠的不同記憶共同構建的一個先祖。這里并不是說顓頊的年代比少昊要早，只是說明這是一個族群的古老記憶與較近記憶的一個綜合構建過程。而這個人物的主體記憶應該來自魯中南地區(qū)。而年代上肯定是晚于少昊，應該是4500年左右的一個強勢族群留給后人的記憶。 ⑤帝嚳 帝嚳作為五帝之一，自然也是后世構建的五帝體系時候創(chuàng)建的，其原始記憶或許來自太昊部族的后裔，從文獻上看，本文認為帝嚳來自商人對祖先體系的構建，有學者論證《山海經(jīng)》中帝俊八子與高辛氏八子有一定淵源，這點本文是認同的。作為商人的主體應該是來自廣義的東夷人，或許稱之為東北夷。而東夷文化的北上很早就已經(jīng)開始了，無論商人先祖?zhèn)髡f以東夷人的鳥為圖騰還是早商在地域上的分布，都能夠看出來商人與東夷的密切關系。而帝嚳這個人物就是商人根據(jù)東夷人對帝俊的遙遠記憶而綜合出來的一個人物。在戰(zhàn)國中后期構建五帝體系的時候一同并入黃帝的譜系。所處年代應該也是4500年左右，處于東西聯(lián)盟東部處于主導地位的時期。  帝嚳所在區(qū)域 事實上，嚴格來說我們上面說的這幾個傳說人物不能稱之為東夷人，華夏與東夷這個概念出現(xiàn)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能夠看到的后世文獻中最早對東夷人的記述也是從夏代開始的，不過不同年代東夷的范圍及人群都有不同的內(nèi)涵。上面所述人物事實上都是最初華夏這個族群的重要構建者，將他們劃在東夷這個后世才出來的概念里明顯是不合邏輯的。而真正的東夷出現(xiàn)在先秦典籍中應該是從4000年左右的夏代以后。 文化與變遷通常認為東夷是處于華夏東方的這群人，實際上“華夏”這個概念出現(xiàn)的比較晚，基本上我們可以確定的年代是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目前所能看到的古籍文獻也大體最早到這個時期。所以這些古籍上對之前歷史的記述自然會以當時的劃定作為標準，而按照學者的考證，周以前的夏商兩代所指的“夷”與周以后的“夷”是有區(qū)別的。我們不能按照后世的習慣去對更早時期的人群進行強行劃分。文化上或許存在著傳承與交流，但變化是很明顯的。本節(jié)將從考古和文獻兩個角度對此進行論證。 ①夏商時期  二里頭文化與岳石文化 本文認為的“夏”文化，就是以二里頭文化所在的這個區(qū)域為代表的文化體系，而這個時候所謂的“夷”指的是二里頭以東的文化區(qū)。我們先看下先秦文獻上夏時期對“夷”的記載。這里我們主要以《古本竹書紀年》的所記內(nèi)容作為參考。 按照本文的理解，夏中后期以后才明確出現(xiàn)這個“夷”的概念。而之前無論啟與伯益之爭還是啟滅有扈氏或者后羿寒浞代夏其實都是東西兩個大族群在爭奪天下之主的斗爭。真正由西部族群掌控天下是少康以后的事情，而這個時候處于二里頭文化東面的這群人被稱為“夷”，夏代分九夷：吠夷、于夷、方夷、黃夷、白夷、赤夷、玄夷、風夷、陽夷。實際上這個“夷”來源于東部人群擅長制作和使用弓箭，跟“華夷之分”的夷完全是不同的概念。夏中后期以后與夷人交往頻繁?！吨駮o年》上主要記載了下面的事情。
這些交往活動我們不做詳細解讀了，只是從上面交往可以看出來，經(jīng)過夏朝初年東西雙方的競爭，夏王朝已經(jīng)把東方的岳石文化所代表的東夷人群作為主要的威脅。處于軍事和文化上弱勢的“東夷”群體也表現(xiàn)出來時而服從時而反抗的情況，這是此時雙方還沒有非常大的差距所造成的。 其實對于夏這種早期國家狀態(tài)，應該并不存在夷夏之分，只是后世文獻根據(jù)創(chuàng)作文獻的年代做了強行劃分。這點從考古上可以很清晰的看出來。二里頭文化代表的夏文化與岳石文化所代表的東夷文化之間交流互動非常頻繁和深入，而且兩者并沒有形成很大的差距。實際上應該類似原始部落文化之間的來往，屬于國與國之間交往的雛形階段。而從考古發(fā)現(xiàn)上，岳石文化的不同類型或許也從一個方面說明了東部族群的“夷”有著不同的群體，也就是“九夷”這個九的來源。同時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東夷”勢力，也是此時“夷”無法與夏抗衡的原因。  商人東進 到了商代以后，隨著商王朝在軍事文化上迅速發(fā)展，中原王朝拉大了與東部人群的差距。而強大的商王朝開始向東大規(guī)模擴張。處于東部這群人的活動空間被大面積壓縮。其文化內(nèi)涵開始變化。到了商朝晚期，岳石文化已經(jīng)退到膠東半島，進入滅亡前的節(jié)奏，而除此之外的山東地區(qū)已經(jīng)被商文化所取代。面對商文化的強勢東漸，龜縮在膠東一隅的本地土著文化失去了獨立發(fā)展的可能。從考古上就更加直觀的體現(xiàn)了出來，原本尚可以與二里頭文化同步發(fā)展的岳石文化由西向東逐步向中原文化靠攏，岳石文化消失的時間同樣呈現(xiàn)出這一變化趨勢。岳石文化全部消失時間大概在早商的第三期。其實從文獻上所記述的商都的幾次向東遷徙也反映出來商人東擴的現(xiàn)象。這里應該有搶占東部資源的原因，尤其是對海鹽的渴望。進入武丁時期以后，在商人強勢打擊之下，岳石文化消失，膠東地區(qū)后面出現(xiàn)的珍珠門文化就是商人沖擊下頑強延續(xù)下來的部分“東夷”人所創(chuàng)建。從文化內(nèi)涵上來看，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落后于岳石的面貌特征。說明存在了上千年的“東夷”人正在消失。而到了周朝，東夷人的文化終于迎來了滅頂之災。  商代夷戎分布 ②周朝時期 進入西周以后，原來躲在膠東一隅的原始東夷人開始向東南方向遷移，進入魯南，蘇北和江淮地區(qū)。西周王朝在建立的初年大規(guī)模向東征伐實際上不是面對這些東夷人，而是商文化的殘留勢力或者叫商的殘存方國，這些勢力從各個方面并不弱于新興的周王朝，而此時的周人急需將商人的殘余勢力從中原文化中剝離開，索性將東部人群無論是誰都稱為“夷”，事實上商人的概念里并沒有后世的“夷”，在出土的甲骨文里出現(xiàn)的“夷”不過指的是“夷方”這樣的方國。隨著周人東征的成功，商的殘余勢力被并入周人開始建立的華夏體系，周王朝將這個地區(qū)分封給親族和同族的齊魯兩國。被周人劃分進東夷的這些商人勢力消失，代替他們的則是已經(jīng)向東南方向遷徙的原東夷土著。這些人實際上成了周人眼里的淮夷。從考古上來說，這些東夷土著創(chuàng)建的文化被稱作南黃莊文化。  西周戎夷 隨著周文化的擴張以及春秋戰(zhàn)國時期諸夏的兼并擴張，原本與華夏人處于一樣的農(nóng)耕體系的東夷文化最終被融入華夏。本文認為，導致東夷文化與西部和北部的戎狄文化最后有著不完全相同的流向是由兩個原因造成的。 一是東夷文化和華夏文化實際上是一奶同胞的文化，雙方母體文化的合流與分流非常明顯，本文定義的東夷文化指的是以岳石文化為起點的文化。而山東地區(qū)從更早的大汶口時代或許可以追溯到北辛文化時期就與中原地區(qū)的文化處于融合階段。也就是我們上文提到的黃帝與少昊及顓頊帝嚳的年代。之后堯舜禹時期雙方的聯(lián)盟等于是處于龍山時代，雖然有不同的文化內(nèi)涵，但仍處于融合交流的階段。進入夏以后，東夷文化誕生，被稱作岳石文化，岳石文化開始獨立發(fā)展，不過始終沒有能夠抗衡住中原華夏文化的沖擊。而再往東已經(jīng)是大海，處于華夏文化沖擊下的東夷人無路可退，最終被融入華夏。  戰(zhàn)國時期 二是東夷文化也屬于農(nóng)耕文化，無論地域上或者生產(chǎn)方式上都具有很多共同點，所以雙方融合起來并沒有什么困難，在諸夏的擴張下，融合了東夷人的華夏體系完整的建立起來。東夷人也消失在華夏中。 結語：東夷人是夏以后逐步建立起來的概念，真正的形成是在西周時候，從考古上指的是以岳石文化為代表的處于中原文化東邊的這群人。隨著擁有完整禮制延續(xù)的夏商周中原文化的逐步發(fā)展和擴張。東夷文化從夏末商初的巔峰開始逐漸萎縮，直到最后完全融入華夏體系，或者換句話來說，與中原文化共同構建了華夏體系。而事實上的華夏文化，實際上是從8000年開始，各個族群文化不斷的融合過程中產(chǎn)生的，我們上文提到的帝俊、顓頊、帝嚳幾個所謂的東夷人的先祖圣王已經(jīng)在這個融合過程中帶領著他們大部分族人與中原地區(qū)的族群一起創(chuàng)建了華夏這個族群，只留下了少部分人繼續(xù)延續(xù)著東夷文化，也就是岳石文化及后面的幾支文化。最后在戰(zhàn)火紛飛的春秋戰(zhàn)國時代一并融入進華夏族群，華夏終于在這一刻建立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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