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讀袁行霈先生的《中國文學(xué)史》,里面有對唐宋兩朝著名詩人詞人的評價。 其他人均記得不是很清楚,唯記得教授形容秦觀,用了“當(dāng)行本色”四字。這應(yīng)該算分量很重的四字評價了。 所謂“詞乃情物,詩為心聲?!鼻赜^何以當(dāng)?shù)闷稹爱?dāng)行本色”4字?一定是在詞曲的情感表達(dá)上做到了極致,符合人們對詞的想象。 我們先來說說秦觀。秦觀是蘇軾的徒弟,蘇軾一生流離坎坷,被朝廷驅(qū)著趕著,專挑環(huán)境惡劣的地方落腳。 做徒弟也沒有好到哪里去,因為支持蘇軾的態(tài)度太過堅決,蘇軾每次被貶,秦觀也跟著遭殃。早先被貶到杭州,還算是個文人鐘情的好地方,后來被貶鹽州、郴州、橫州,在當(dāng)時就都是一些沒開發(fā)完全的窮山惡水了。 秦觀最有名的一首《踏莎行》,就寫作于接到朝廷指令,離開郴州前往橫州之時。 這首詞也是語文課本中的名篇,當(dāng)時背的也是滾瓜爛熟。后來離開校園,就很少吟誦。最近再看到,感慨于詞中語句意境之美,寫下來與大家分享。 踏莎行·郴州旅舍秦觀 〔宋代〕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煽肮吗^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宋人作詩追求平淡,但作詞卻沒什么講究。柳永的“俗”詞可以傳唱市井,姜夔等人的雅詞亦可以流傳宮苑。 說起來,秦觀有一段時間還特意學(xué)過柳永的“俗”詞,被蘇軾狠狠批駁。也許正是經(jīng)過這一番學(xué)習(xí)和磨礪,秦觀詞中既有雅詞的文句幽美,又有俗詞的抒情暢快,融兩家之長,遂有“當(dāng)行本色”之謂。 就像南北朝時期的庾信,何以“暮年詩賦動江關(guān)”,就是被迫淹留北方,得以取南北方文學(xué)之長。 下面正式來看這首詞。 首句寫周圍所處環(huán)境,緊扣題目“郴州旅舍”??赡苊魈煲辉缇鸵谴x開,故此宿在渡口邊上。句中“失”與“迷”都是化被動為主動,明明是樓臺津渡被朦朧的月色、暮靄遮住,這里的語序卻像是大霧和月色故意遮掩住詞人目光。 如此想象讓詞人傷感倍增,遂有后文之感慨。望穿了眼,依舊找不到陶淵明筆下的桃源妙境。用桃源典,意在抒發(fā)自己郁郁不得志的傷感,略帶避世的消極,卻又夾雜著一絲希望。 四望之后,用“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里斜陽暮”作結(jié),孤、寒、杜鵑、斜陽、暮,五個意象再次強化了整首詞朦朧凄美的意境。 “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用兩處前人典故,與開篇“霧失樓臺,月迷津渡”在我心中是美到極致的絕對! 驛寄梅花,用《贈范曄詩》“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p> 魚傳尺素用《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yuǎn)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p> 從意象來看,秦觀這里是收到了友人表示慰問的來信。只是,這樣的來信只讓人徒增傷悲。在明知道前路艱險的時候,知道有人為自己擔(dān)心并不是撫慰,而是負(fù)擔(dān)。秦觀心中,大概還有一絲愧疚,感覺辜負(fù)了友人的掛念,并沒有擺脫這貶官削爵的泥潭。這就是下句“砌成此恨無重數(shù)”中,那無窮無盡遺憾的來源。 最后兩句也是詞中經(jīng)典,“郴江幸自繞郴山,為誰流下瀟湘去。” 郴江啊,你好好繞著郴山不好嗎?到底為什么,為了誰要留下瀟湘去呢? 這一句表面寫江水,實則明明白白在講自己。所謂的“當(dāng)行本色”,大抵就是能將景與情融合到如此境界,用淡淡地朦朧和哀傷涂抹山水景物,涂抹月光暮靄,讓世間萬物都著我之顏色,都為我而發(fā)聲。最后用一曲江水,如語幽咽訴說著自己的情感。 看到這里你有沒有迷糊? 反正我是有些沉醉在詞中不知所云的。 宋詞之美,很容易感知,卻不容易描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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