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腸斷，月夜松岡

——品讀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曾子睿

（河北傳媒學(xué)院，河北石家莊051430）

摘  要：該詞是蘇軾為悼念已故十年的妻子而作的一首詞，《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每一字都深深刻出了蘇軾對亡妻的思念和哀痛。上闋寫實，直抒胸臆表達了對妻子王弗的愛意；下闋寫虛，飄渺中如居夢境之所，與妻子在那相逢，互訴衷腸。上下闋虛實結(jié)合，使該詞情意綿長，沁人心脾，讓讀者為之心顫。

關(guān)鍵詞：蘇軾；悼念詞；婉約詞;賞析

一、相關(guān)背景

(一)伉儷情深

究竟是怎樣的感情，能讓詞人寫下如此的詞句——“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究竟是什么樣的深愛，能讓詞人在十年后依然“不思量，自難忘”，懷著這份疑問，我探尋了蘇軾與他妻子王弗的愛情之路。

1. 喚魚姻緣

蘇軾小時候在他父親蘇洵的好友王方老師的書院讀書，蘇軾從小就特別聰明，老師也特別喜歡他。有一次蘇軾到河邊看書的時候，欣賞水中的景色，就尋思：“水里怎么會沒有魚呢？”于是拍了三下手，水里居然就出現(xiàn)了幾條魚，蘇軾特別興奮，他建議他的老師王方給這一幕取一個美好的名字，王芳欣然應(yīng)允，邀請了很多的文人雅士，讓他們來取一個名字，結(jié)果都不盡人意，不是太高雅，就是太粗俗。最后，蘇軾的蘇軾亮出了他取的名字，喚魚池。大人們都擊節(jié)稱贊。這時，王方的女兒王弗，她的丫鬟從家里送來一張紅紙，上面是她起的名字，眾人看見她寫的也是喚魚池，和蘇軾寫的一字不差，感慨道：“不謀而合，韻成雙璧”。王芳十分欣賞蘇軾的才學(xué)，又有此事作為契機，于是就把16歲的王弗許配給了19歲的蘇軾。

2.長相廝守、相濡以沫

王弗是一個特別聰慧的女子，他與蘇軾結(jié)婚之后，完全不曾和蘇軾說過自己讀過什么書，但在每次蘇軾讀書，寫文章或者工作的時候，她都會陪在旁邊。耳濡目染之下，當(dāng)蘇軾出現(xiàn)了一些疑問或者小錯誤時，她都能及時的指正，而當(dāng)蘇軾說到一些其他書目時，她也都能略說一二，給蘇軾帶來新的靈感。除了聰慧之外，王弗還特別明事理。在蘇軾選擇在官場打拼時，他會給以蘇軾一些非常有用的告誡，當(dāng)蘇式面見一些賓客時，王弗會躲在屏風(fēng)后旁聽，在客人走后，會告訴蘇軾該人的品性和交往方式。而就是這樣一位知書達理，美麗溫柔，明事理的賢內(nèi)助，卻早早的離開了蘇軾，讓他大受打擊。十年的“生死兩茫?！保由鲜送究部?，這是何等的凄涼哀愁！

(二)坎坷仕途

蘇軾如其他學(xué)子一樣進京趕考，他文風(fēng)清新灑脫，一下就吸引住了主考官歐陽修，甚至錯判為是他自己弟子曾鞏寫的文章，為了避嫌，只給了蘇軾第二名。事后知道了這個誤會，歐陽修更是向他人介紹和稱贊蘇軾的文章，很快整個京都都認識了蘇軾，可謂是風(fēng)頭一時無二。一旦蘇軾有新的作品，就會立刻傳遍整個京都。但好景不長，治平三年，蘇洵病逝，蘇轍、蘇軾守孝三年，三年后蘇軾還朝，王安石變法正如火如荼地開展，蘇軾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弊端，反對新法，提出和王安石截然不同的政見，最終由于自身力量薄弱，人輕言微，無奈之下被迫離京。熙寧四年，蘇軾直接上書指出新法的問題，這使得王安石大為震怒，直接將蘇軾貶為杭州通判，三年后，因牽掛胞弟蘇轍，蘇軾來到密州，回顧這十年，又想起一直深藏心底的亡妻，悲從中來，便寫下了這首悲傳千古的悼亡詞,真可謂“有聲當(dāng)徹天，有淚當(dāng)徹泉”！

二、內(nèi)容分析

(一)詞義解析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 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v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我們夫妻倆陰陽兩分，生死相隔已經(jīng)有十年之久了，我哪怕不去刻意地想你，也永遠無法忘懷你與我的點點滴滴。如今，我遠在你長眠之所千里之外的密州，心里有無窮無盡的思緒想向你傾訴，卻無法跨過這生死的間隔，唉。要是現(xiàn)在，我們哪怕在路上再相逢，你怕是要認不出我了吧，我早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青春年少，滿腔熱血與抱負，有的僅是滿鬢的白發(fā)，風(fēng)塵仆仆的面龐。）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夜幕降臨，我不知怎么倏來一夢，夢里我好像又回到了故鄉(xiāng)，那熟悉的破舊門窗，你還是那么端莊秀麗，正專注地梳理妝容。一轉(zhuǎn)頭，相視無言，良久，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只有眼淚，止不住地流落。不知又過了多久，夢醒，更加強烈的哀思涌上心頭，一輪明月懸空，松崗上郁郁蔥蔥，那就是讓我年復(fù)一年肝腸寸斷的地方。）

(二)意境解析

這首詞雖然字里行間都是在寫對妻子的哀悼之情，但刻畫出的意境依舊深遠凄美，使人潸然淚下。上闋寫實，道出了蘇軾的心境，一個“孤”字寫盡了人世滄桑，寫出詞人世界之大卻又孤身一人的凄涼之感，令人痛欲斷腸。下闋進入夢境，描繪夢中的所見所嘆，以“小軒窗，明月夜，短松岡”為意象描繪出了一幅在明月點亮夜空中回到與妻子曾經(jīng)的所在，相見卻無言的景象，而后“淚千行”，也更加體現(xiàn)出了蘇軾當(dāng)時的心境，讓我們感同身受，久久不能釋懷。

(三)藝術(shù)手法

1、分合頓挫、虛實結(jié)合的描寫手法——上片主寫實，下片主寫虛，生動地傳遞了濃烈而飽含哀愁的情緒，給讀者莫大的觸動。

2、白描手法——字字句句沒有晦澀難懂的詞匯，字字從肺腑鏤出，無比自然而貼切，使整首詩更加富有層次。

3、倒敘的表述方式——先寫夢醒之后，作者對亡妻的萬分思念，再寫入夢之景，縷縷愁情縈繞在夢境之中，使文章更引人深思，觸人內(nèi)心。

4、語言風(fēng)格自然清新，不落俗套——全詞情意纏綿，字字真情，字字心傷。

三、文學(xué)價值

在我國文學(xué)史上，從春秋年代開始，“悼亡詩”就悄然登上歷史舞臺。擅長寫此類文章的有西晉的潘岳和中唐的元稹，再到晚唐的李商隱。他們的悼亡詩皆凄楚動人。有的寫愛侶故去，獨處一室而黯然神傷；有的寫自己已然富貴，回首過去，感嘆世事無常；有的在詩中寄托了無盡的思憶之情，用迷幻婉轉(zhuǎn)的文字和色彩抒發(fā)出來，使見者無不心傷。而蘇軾是第一位，寫一首詞來悼亡亡妻的。這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不僅是史上第一首悼亡詞，更是被無數(shù)學(xué)者追評為“千古第一悼亡詞”。很多人在慣性思維和東坡豪邁詩詞的光輝下產(chǎn)生了蘇軾不善言情的觀念，“蘇門六君子”之一的陳后山曰：“風(fēng)韻如東坡，而謂不及于情，可乎？”在我看來，蘇軾之情，愛的極深，愛的極真，這才使詞中一字一句都使人心顫。

四、結(jié)語

蘇軾大文豪一生中佳作無數(shù)，是宋詞豪放派的領(lǐng)軍人物，如那《念奴嬌·赤壁懷古》《水調(diào)歌頭》《定風(fēng)波》《臨江仙》……但我獨獨沉醉于這一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起首一句，“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就讓人深深地揪緊了心——十年悄然過去，這十年沒有你，我想把我所有經(jīng)歷的坎坷、我的感嘆、我的愁緒傾訴給你，只可惜陰陽兩分。思念之情沒有隨時間淡去，而是愈久彌深、愈濃。整首詞的最后三句話，看似話鋒一轉(zhuǎn)描繪了一幅畫面，但那種景致被描繪出后，給以讀者的沖擊和心靈的劇痛才更加綿長深遠。尤其是“明月夜，短松岡”兩句話，凄涼孤寂，黯然魂銷，正所謂“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這首詞中運用了多種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如分合頓挫、虛實結(jié)合、白描手法等，表達了作者對亡妻的思念和情感，這十年的坎坷不忿的閱歷被他糅合到對亡妻的追憶中，從而使這份深沉而熱烈的情感得到了深刻而真摯的表達，使人們讀后無不痛心、動容。蘇軾這首作品與前人的作品對比，它的藝術(shù)表現(xiàn)力具有特色的魅力。這首詞主題是“記夢”，明確寫了夢中的情境，但是實寫“記夢”，其實只有下闋五句，其他都是表達自己情感地真實流露。蘇軾是悼亡詞的首創(chuàng)者，一生中寫下了不少悼亡詞，這些詞實踐了其“無事不可寫，無意不可入”的詞學(xué)觀念，對后世文學(xué)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值得我們不斷地去鉆研、學(xué)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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