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第73回【癡丫頭誤拾繡春囊　懦小姐不問累金鳳】賞析（下）

時髦的傻子 【圖片源自網(wǎng)絡(luò)】【版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五）、查賭查出的頭家里因有迎春乳母，而且賈母根本不給迎春留情面，這又傷及到邢夫人的臉面，進一步加深了王夫人、王熙鳳王氏勢力一派和邢夫人、趙姨娘弱族勢力一派之間的矛盾斗爭。邢夫人一腔怨氣卻不敢公開發(fā)泄，就去斥責(zé)迎春。邢夫人責(zé)備迎春的一大段言辭，透漏出如下信息：

       （1）、在封建大家庭里，似乎名分要大于血緣。邢夫人應(yīng)該是續(xù)弦或曰填房，她本身無兒無女，和賈璉、迎春都沒有血緣關(guān)系，他們兄妹倆是賈赦前妻和前妾所生。但從名分上說，賈璉和迎春都屬于賈赦、邢夫人一門。迎春乳母因賭博受到責(zé)罰，邢夫人面子上自然也就很難看。

       （2）、邢夫人主要是對賈璉、王熙鳳意見極大。明面上看似乎是抱怨他們夫婦不照顧妹妹迎春，其實是對賈璉夫婦【赫赫揚揚、遮天蓋日】，尤其是鳳姐，并不把自己這個正經(jīng)婆婆當(dāng)回事，而是一心撲上水投靠王夫人的作為心存嫉恨。

       （3）、迎春與賈璉也不是同胞兄妹，她是大老爺賈赦【跟前人】也就是【妾】生養(yǎng)的，和探春一樣也是庶出。而且其母在世時可要比趙姨娘強勢，但強勢的迎春之母偏生了個【二木頭】，而癡愚的趙姨娘卻生了個探春【刺玫瑰】?？磥磉@【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打洞】的傳統(tǒng)觀念也值得懷疑。

       （4）、王熙鳳是王夫人內(nèi)侄女。她雖是賈赦、邢夫人一門的兒媳婦，但卻從《紅樓夢》開篇就跟著賈政、王夫人把持家政，屬于強勢的王氏勢力。但從名分上論【既嫁從夫】，理應(yīng)依夫家的名分定位。所以盡管王熙鳳很強勢，但邢夫人和她仍然是尊卑森嚴(yán)的婆媳關(guān)系。正因為此，邢夫人第71回敢于【當(dāng)著許多人陪笑和鳳姐求情】，這無疑就是當(dāng)眾打鳳姐臉，直把鳳姐臊得【又羞又氣，一時抓尋不著頭腦，憋得臉紫漲。】這一回里又是：【。。。人回：“璉二奶奶來了?！毙戏蛉寺犃耍湫陕?，命人出去說：“請他自去養(yǎng)病，我這里不用他伺候。”】——明確表達(dá)出自己對鳳姐的一腔憤懣。

       （六）、自古道【馬善被人騎，人善被人欺】，這個俗語在【懦小姐】迎春身上得到充分體現(xiàn)。迎春生性懦弱，以致于她的奶媽、奶嫂都欺負(fù)她是好性子。奶媽膽敢偷拿了她的攢珠累絲金鳳典當(dāng)了銀子去賭博，奶嫂竟敢妄稱迎春倒花了他們的錢，甚至在迎春房中大呼小叫毫無體統(tǒng)。

       【可巧寶釵、黛玉、寶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約來安慰他。】迎春 奶嫂住兒媳婦見有探春在內(nèi)先就氣餒。探春又使眼色給侍書趁別人不知覺叫來了平兒，平兒平日里雖說心地良善為人謙和，但對住兒媳婦這種欺軟怕硬的下作樣子很是反感，遂連訓(xùn)斥帶嘲諷對那媳婦子一番羞辱才算了事。而事件的主角賈迎春反而如黛玉所說【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

       黛玉此語似乎涉及到一個歷史典故：南北朝時期梁元帝蕭繹喜好談玄，西魏伐梁，他被圍困在江陵。聞報西魏已經(jīng)兵臨城下，元帝仍平靜如常談?wù)摗独献印酚邶埞獾?，百官只得戎服以靜聽。后魏兵破城，仍能口占為詩。黛玉借此諷諫迎春過于軟弱迂腐，房間里吵成了一鍋粥，她卻手持一本《太上感應(yīng)篇》悠閑地看書，對吵鬧之聲充耳不聞。但是迎春聽到黛玉的話，反而【笑道：“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況我哉？”】真還有一種【虎狼屯于階陛尚談因果】的大將風(fēng)度。

       （七）、本回書的另一主要情節(jié)是【癡丫頭誤拾繡春囊】。上回書中提到，司棋和她表兄弟能夠【二人便設(shè)法彼此里外買囑園內(nèi)老婆子們留門看道】，為他們到大觀園中私相幽會提供方便，那么，在大觀園這種幽密之地能撿到【繡春囊】這種淫穢之物也就不足為奇。而且，很大程度上這個【繡春囊】就是司棋表兄弟帶進園中的。具體分析請看官諸君瀏覽鄙人拙文：《也說【繡春囊】最有可能是誰的？》

（http://bbs.tianya.cn/post-106-559168-1.shtml）

       此處應(yīng)該注意幾個細(xì)節(jié)。

       第一個細(xì)節(jié)是【（癡丫頭）笑嘻嘻的一壁看，一壁走，忽見了邢夫人如此說，便笑道：“太太真?zhèn)€說的巧，真?zhèn)€是狗不識呢，太太請瞧一瞧?！薄肯群罂吹酱宋锏闹髯右来问切戏蛉恕⑼醴蛉?、王熙鳳，推而還可及至賈母，她們可說是不僅認(rèn)識，而且自身就曾有過。這是《紅樓夢》作者高超的罵人之術(shù)，一下子罵了赫赫賈府一長串的貴婦人！故脂硯齋于此處批道【妙！寓言也，大凡知此交媾之情者真狗畜之說耳，非肆言惡詈，凡識此事者即狗矣。然則云先與賈母看，則先罵賈母矣。此處邢夫人亦看，然則又罵邢夫人乎？故作者又難?！孔髡吡R人更為典型的還有第15回：北靜王送給寶玉一串念珠，道：【今日初會，倉卒無敬賀之物，此系圣上所賜茯苓香念珠一串，權(quán)為賀敬之禮?！苛主煊駨墓枢l(xiāng)回來后，【寶玉又將北靜王所贈鹡鸰香串珍重取出來，轉(zhuǎn)贈黛玉。黛玉說：“什么臭男人拿過的！我不要他。”遂擲而不取?！窟@里甚至連圣上和王爺全都罵成了臭男人。證明了《紅樓夢》開篇所云【作者本意原為記述當(dāng)日閨友閨情，并非怨世罵時之書矣?！考儗偌僬Z村言。

       第二個細(xì)節(jié)是，這個【繡春囊】由癡丫頭傻大姐撿得，經(jīng)手的第一個主子是邢夫人，【邢夫人接來一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如此描寫很符合生活現(xiàn)實。因為邢夫人盡管是填房而且秉性愚拙克嗇，但她至少也應(yīng)該是出身于知書達(dá)禮之家，若不然也不可能嫁給賈赦，而且還因【夫貴妻榮】，承襲著一品誥命夫人的名頭。所以她看到【繡春囊】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震驚，深知此實乃堂堂賈府非常之物、非常之事，【嚇得連忙死緊攥住】。脂硯齋批語也說：【妙！這一“嚇”字方是寫邢夫人之筆，雖前文明寫邢夫人之為人稍劣，然亦在情理之中。若不用慎重之筆，則邢夫人直系一小家卑污、極輕賤之人矣，豈得與榮府聯(lián)房哉？所謂此書針綿慎密處，全在無意中一字一句之間耳，看者細(xì)心方得?！?/span>

       第三個細(xì)節(jié)：【邢夫人回頭看時，都是些女孩兒，不便遞與，自己便塞在袖內(nèi)，心內(nèi)十分罕異，揣摩此物從何而至，且不形于聲色，且來至迎春室中。】這里實際上是描寫了邢夫人一系列心理活動。先是【心內(nèi)十分罕異，揣摩此物從何而至】，漸至【且不形于聲色，且來至迎春室中】。到此時邢夫人已經(jīng)成竹在胸，決定了自己不出面，打發(fā)下人把此物去送給王夫人。其目的就是借此事件狠狠打擊一下王夫人、王熙鳳他們掌管賈府實權(quán)的王氏勢力，以泄心頭憤懣不平：在你們管轄的區(qū)域之內(nèi)，在小姐丫鬟眾多如云的大觀園內(nèi)，竟然出現(xiàn)了如此淫穢之物！是失職還是荒淫？

      （八）、從本回書的行文結(jié)構(gòu)上看：作者緊接上回書【來旺婦倚勢霸成親】開始敘述：彩霞很不樂意嫁給不成器的來旺之子，所以托妹子小霞去求趙姨娘；趙姨娘因向賈政求告此事，談?wù)撻g提到寶玉已經(jīng)有妾了；趙姨娘的丫頭小鵲又借此話頭給寶玉送信，寶玉害怕賈政查問學(xué)問才不得不秉燭夜讀；晴雯等丫鬟苦于陪主子熬夜難受，也心疼寶玉身心受累，所以就借題發(fā)揮，大肆渲染園內(nèi)有賊、寶玉受到驚嚇；因此引來賈母震怒，嚴(yán)厲查賭，查出了迎春乳母是頭家之一；邢夫人覺得掃了自己臉面，進一步加深了王氏勢力和弱族勢力之間的矛盾斗爭；邢夫人順勢也借題發(fā)揮，派人把【繡春囊】送給王夫人，于是引來賈府一場大地震：【抄檢大觀園】，進一步加速了封建貴族賈府的衰敗沒落。

       綜上，本回書的故事情節(jié)，可謂是環(huán)環(huán)相扣、因果循序，草蛇灰線、伏脈于無形。每每于細(xì)微之處隱伏大機括，令人讀來看似閑文并不經(jīng)意，豈不知偏是人們不經(jīng)意處，隱伏著許多情節(jié)發(fā)展變化的因素。使整回書的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出神入化、引人入勝。

詩曰：

      趙氏存心起事端，

      攪得賈府眾難安。

      春囊惹禍風(fēng)雷動，

      且看誰人血淚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