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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壁生:從“禮經(jīng)之學”到“禮學”——鄭玄與“禮”概念的轉(zhuǎn)化

 西一里2l6sluho 2022-03-29

摘 要:在中國禮學史上,東漢末年鄭玄禮學的興起,根本性地改造了兩漢禮學觀念,并對其后的經(jīng)學史、文明史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兩漢經(jīng)學中,禮是五經(jīng)中之一種,而不是五經(jīng)共同的基礎,禮是冠、婚、喪、祭等具體禮儀之學,而不是一套無所不包的政教大典,禮惟有士禮,且是完書,而無天子、諸侯、卿大夫之禮。鄭玄改造禮經(jīng),將禮經(jīng)從《儀禮》變?yōu)椤吨芏Y》,改變了對“禮”的認識,“禮”不再只是禮樂,而且更是制度,禮樂與制度,遂合二而為一。鄭玄以《周官》為體,為本,《儀禮》為履,為末,其實質(zhì)是以《周官》之制度,吸納《儀禮》之禮樂,以《禮記》為這套禮樂制度的解釋,從而重新塑造一個可以構(gòu)成一代大典的“禮樂”體系,構(gòu)建相對完整的“周公之法”。

關鍵詞:儀禮 周禮 鄭玄 制度 禮樂

在中國思想史上,核心概念的演變往往不止是對概念本身的理解發(fā)生變化,而且包含了對經(jīng)典體系、解釋方式、觀念體系的再造。并且,這種核心概念經(jīng)由經(jīng)典的傳播、制度化的施行,沉淀為中國文明的構(gòu)成要素。

在禮學問題上,中國思想史上對“禮”的理解,鄭玄是關鍵人物。兩漢禮經(jīng)之學,以《儀禮》為中心,大戴、小戴、慶氏為輔翼,構(gòu)成“禮經(jīng)之學”。及至劉歆發(fā)掘《周官》以為《周禮》,鄭玄變《周禮》為“禮經(jīng)”,使“禮學”的意義,從以《儀禮》為中心的人生禮儀,革命性地轉(zhuǎn)變?yōu)橐浴吨芏Y》為中心的國家政教大典。因此,“禮學”也從一經(jīng)之學,變成理解群經(jīng)的學問。

鄭玄禮學對禮的經(jīng)典體系、解釋方式及其觀念體系的變革,進入了中國文明史??梢哉f,鄭玄禮學為后來二程、張載、朱子的禮學,既提供了禮學理論基礎,又提供了禮樂文明背景。

一、兩漢今文經(jīng)學中的“禮經(jīng)之禮”

兩漢禮經(jīng)之學,本于《儀禮》。《史記·儒林傳》云:“諸學者多言禮,而魯高堂生最本。禮固自孔子時而其經(jīng)不具,及至秦焚書,書散亡益多,于今獨有士禮,高堂生能言之?!盵1]司馬遷所謂“獨有士禮”,即今所見《儀禮》十七篇,亦即完整的“禮經(jīng)”。

及至后漢,禮經(jīng)博士傳承、立學愈備,班固《漢書·儒林傳》言其事云:“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孟卿,東海人也,事蕭奮,以授后倉、魯閭丘卿。倉說《禮》數(shù)萬言,號曰《后氏曲臺記》,授沛聞人通漢子方、梁戴德延君、戴圣次君、沛慶普孝公。孝公為東平太傅。德號大戴,為信都太傅。圣號小戴,以博士論石渠,至九江太守。由是《禮》有大戴、小戴、慶氏之學?!盵2]此三家,皆立博士,若《漢書·藝文志》云:“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訖孝宣世,后倉最明。戴德、戴圣、慶普皆其弟子,三家立于學官?!盵3]

兩漢之學,五經(jīng)分教。故在禮經(jīng)之學中,禮是五經(jīng)中之一種,而不是五經(jīng)共同的基礎,禮是冠、婚、喪、祭、鄉(xiāng)飲酒、朝聘這一系列具體禮儀之學,而不是一套無所不包的政教大典。禮惟有士禮,且是完書,而無天子、諸侯、卿大夫之禮。

首先,兩漢禮學與鄭玄之后的禮學之最大不同,在于兩漢禮學只是作為五經(jīng)之一的禮經(jīng)之學,而不是可以解釋五經(jīng)的禮學。

兩漢立學官之經(jīng)學之中,只有《春秋》一經(jīng),具有“法”的意義,即孔子“為后王立法”、“為漢制法”。此即兩漢今文經(jīng)學“以《春秋》為綱”之根本理由。而其他四經(jīng),無論《詩》、《書》、《禮》、《易》,雖然與《春秋》共同面向后世,但都不純?yōu)榭鬃又ǎ强鬃觿h削前王之法,賦予素王新義的結(jié)果。是故自戰(zhàn)國至于兩漢,言六經(jīng)要旨,本各不同?!肚f子·天下篇》云,“鄒魯之士、搢紳先生多能明”六藝之學:“《詩》以道志,《書》以道事,《禮》以道行,《樂》以道和,《易》以道陰陽,《春秋》以道名分?!盵4]是六藝之旨,各不相同?!盾髯印と逍吩疲骸啊对姟费允牵渲疽?;《書》言是,其事也;《禮》言是,其行也;《樂》言是,其和也;《春秋》言是,其微也?!盵5]董仲舒《春秋繁露·玉杯》云:“六學皆大,而各有所長?!对姟返乐荆书L于質(zhì)。《禮》制節(jié),故長于文?!稑贰吩伒?,故長于風?!稌分?,故長于事?!兑住繁咎斓?,故長于數(shù)。

《春秋》正是非,故長于治人?!盵6]太史公曾從董生問學,其《史記·太史公自序》言六經(jīng)政教,亦云:“《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于變?!抖Y》經(jīng)紀人倫,故長于行?!稌酚浵韧踔?,故長于政?!对姟酚浬酱ㄏ惹莴F草木牝牡雌雄,故長于風。《樂》樂所以立,故長于和?!洞呵铩忿q是非,故長于治人。是故《禮》以節(jié)人,《樂》以發(fā)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盵7] 是六藝之所長,各不相同。而六經(jīng)之教,《禮記·經(jīng)解》載孔子之言云:“入其國,其教可知也。其為人也溫柔敦厚,《詩》教也。疏通知遠,《書》教也。廣博易良,《樂》教也。潔靜精微,《易》教也。恭儉莊敬,《禮》教也。屬辭比事,《春秋》教也?!盵8]是六藝之教,各不相同。六經(jīng)之名義不同,意旨殊異,教化也各自不同。故漢人立學,除了《樂》無書不立,其他五經(jīng),立為博士,使各自傳授。

也就是說,兩漢今文經(jīng)學中,雖然《春秋》扮演更加重要的角色,但是五經(jīng)分教,博士以師法、家法傳經(jīng),雖有如小夏侯從他經(jīng)諸儒問難,以改變師法者,但總體而言,博士之學的授受,各有源流,各持大義,并不以他經(jīng)解本經(jīng),更無一經(jīng)可以遍注群經(jīng)。

因此,也并不著力于把不同經(jīng)典的文字、制度、義理,互相印證,互相對比,轉(zhuǎn)相發(fā)明,結(jié)合成為一個共同的體系。

其次,禮經(jīng)之學,是《儀禮》所載的冠、婚、喪、祭、鄉(xiāng)飲酒、朝聘等具體禮儀,以及以《禮記》為中心的對這一禮儀系統(tǒng)的闡述論說,而不是一套無所不包的政教大典。司馬遷言先王之禮書,至孔子時已經(jīng)散亡。

《史記·儒林傳》云:“禮固自孔子時而其經(jīng)不具,及至秦焚書,書散亡益多。”[9]司馬遷云“其經(jīng)不具”,是指孔子之時,先王留下的禮經(jīng)不備,如《史記·孔子世家》云:“孔子之時,周室微而禮樂廢,詩書缺?!盵10]及至孔子,刪定《禮》經(jīng),即此《儀禮》十七篇也。孔子之后,或尚有其他禮典之遺,秦漢之際大量散亡。而孔子刪定之《儀禮》十七篇,作為士禮,至漢初而高堂生傳之。

作為五經(jīng)之一的禮經(jīng)之“禮”,在禮之類目上,包括了冠、昏、喪、祭、射、鄉(xiāng)、朝、聘諸禮,遠遠不能構(gòu)成一代大典。故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批評經(jīng)學博士排斥古文,“至于國家將有大事,若立辟雍、封禪、巡狩之儀,則幽冥而莫知其原。”[11]劉歆之批評,泛對五經(jīng)博士,但所列辟雍、封禪、巡狩之儀,在鄭玄之后的經(jīng)學體系中,要皆春官大宗伯所掌,列在禮學范圍之中。

再次,禮經(jīng)之禮,主要是以士禮為中心,而無天子禮。司馬遷《史記·儒林傳》言“于今獨有士禮,高堂生能言之”,[12]班固言“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其意完全相同,此“士禮”即是今之《儀禮》。但如果以鄭玄之后的禮學觀之,“士禮”絕不可能成為“禮經(jīng)”,如果士禮是禮經(jīng),那么應該還有天子禮、諸侯禮、卿大夫禮,加上士禮,才能構(gòu)成完整的“禮經(jīng)”。但是,這完全是據(jù)后觀前的結(jié)果。在兩漢今文經(jīng)學之中,《儀禮》十七篇,即是完整的禮經(jīng)。

也正因如此,漢世無天子禮,始終是一個重大問題。東漢章、和二帝,數(shù)有興作之意,曹充、曹褒、張奮三人,屢上制禮之諫。甚至曹褒在章和元年(西元87年)受章帝之命,“乃次序禮事,依準舊典,雜以五經(jīng)讖記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兇終始制度,以為百五十篇,寫以二尺四寸簡。其年十二月奏上?!盵13]曹褒所制之禮,正是針對“天子禮”問題,因此在禮類上仍然沿襲《儀禮》冠、婚、喪、祭,在適用性上擴展到了“天子至于庶人”。

在漢世今文經(jīng)學中,以《儀禮》為禮經(jīng),實質(zhì)上是把“禮”理解為作為六經(jīng)之一的禮經(jīng)之禮,而不是作為國家大典的禮樂之禮。《儀禮》只有士禮但又是完書,禮類要為人生禮儀而非國家大典,這完全不妨礙其作為“禮經(jīng)”的地位。其主要原因在于,在經(jīng)學上,孔子“為漢制法”的核心經(jīng)典是《春秋》,而不是禮經(jīng),要遵循孔子之制,主要是《春秋》之大義,而不是禮經(jīng)之儀軌。因此,只有士禮,并不妨礙成為完整的禮經(jīng)。而在現(xiàn)實上,在新的圣人制作新的禮樂之前,可以權(quán)且參考古禮,根據(jù)現(xiàn)實損益之,而《儀禮》所言,只是一種參考,在現(xiàn)實中也沒有強烈的規(guī)范性,也就是說,《儀禮》不可能原樣落在士的現(xiàn)實生活中,同樣,即便有天子、諸侯、卿大夫禮,也不可能成為現(xiàn)實的規(guī)范。

二、鄭玄:重整“禮經(jīng)”

賈公彥《序周禮廢興》云:“《周禮》起于成帝劉歆,而成于鄭玄?!盵14]此確鑿之論也。劉歆之后,東漢之時解《周官》者,先有鄭眾、賈逵。馬融言二人之注,“以經(jīng)書記傳相證明為解”,此古文經(jīng)學解經(jīng)之基本方法,以固有之經(jīng)書傳記證新出之文,轉(zhuǎn)相發(fā)明,把《周官》納入固有的經(jīng)學系統(tǒng)中,同時改變了固有經(jīng)學系統(tǒng)的性質(zhì)。據(jù)《序周禮廢興》所引鄭玄《三禮目錄》中之《周禮敘》,東漢注《周官》者,“世祖以來,通人達士大中大夫鄭少贛,名興,及子大司農(nóng)仲師,名眾,故議郎衛(wèi)次仲、侍中賈君景伯、南郡太守馬季長,皆作《周禮解詁》?!盵15]而總其成者,則是鄭玄本人。

《周禮》“成于鄭玄”,其意義遠非一經(jīng)之注釋詮解,亦遠非經(jīng)義之融會貫通,而是包含著對整個經(jīng)學體系的深遠謀劃。在鄭玄之前,五經(jīng)大義要在《春秋》,凡孔子為素王、經(jīng)義為后王立法等等,皆為《春秋》之精義,也是其他四經(jīng)之所以尊的基礎。而禮經(jīng)則專指《儀禮》一書。但是自《周禮》“成于鄭玄”之后,禮經(jīng)由《儀禮》而為《周禮》,五經(jīng)基礎自《春秋》而為《周禮》。經(jīng)學發(fā)展至鄭玄,開始實現(xiàn)其禮學轉(zhuǎn)向。自鄭玄之后,讀經(jīng)解經(jīng),不能離于禮,以經(jīng)學論政決事,皆以禮為本,從而塑造了一個以“禮樂文明”為核心特征的文明歷史。此鄭玄之影響中國文明至深至巨者也。

自劉歆至鄭玄,最重要的變化,是將禮經(jīng)從《儀禮》變?yōu)椤吨芏Y》。

《周官》出于山崖屋壁,純?yōu)橹贫戎畷?。孝成帝時,劉向、劉歆校書秘府,始見《周官》?!吨芄佟分d,最關鍵的人物是劉歆,但觀劉歆移太常博士書,不及《周官》一字,故馬融云劉歆早年“多精銳于《春秋》”,至其晚年,才知道《周官》是 “周公致太平之跡”。[16]這一定位,基本確立了《周官》獨一無二的地位。首先,《周官》是周公致太平之書,其他經(jīng)書,若《尚書》、《詩經(jīng)》之周世內(nèi)容,都不能與《周官》相匹。其次,“跡”意味著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歷史,周公制作禮樂,締造有周一代數(shù)百年太平天下,可見《周官》是經(jīng)過歷史檢驗的、有效的致太平之書。

王莽、劉歆當政之時,《周官》開始了經(jīng)學化的過程。班固據(jù)劉歆《七略》而作《漢書·藝文志》,錄“《周官經(jīng)》六篇”,并云“王莽時劉歆置博士”,又錄“《周官傳》四篇”,未云作者。[17]是王莽、劉歆當政時,曾置《周官》博士也。荀悅《漢紀》云:“歆以《周官》十六篇為《周禮》,王莽時,歆奏以為禮經(jīng),置博士?!盵18]又,《經(jīng)典釋文序錄》云:“劉歆始建立《周官經(jīng)》,以為《周禮》?!盵19]

從《周官》到《周禮》,是其經(jīng)學化的基本標志。言《周官》,是周公之官制,重在典章制度也。言《周禮》,是周公制作禮樂,重在禮樂本身也。《周官》的“《周禮》化”,在王莽、劉歆時期,尚在開始階段,故常兩用之。黃以周考此書名云:

考“周禮”之名,始見于《漢書·王莽傳》,其議建于劉歆,亦見于荀悅之《紀》,陸德明之《敘錄》。武虛谷云:“班氏于莽一傳之中,凡莽及臣下施于詔議章奏,自號曰'周禮’,必大書之。而自為史文,乃更端見例,復仍其本名曰'周官’?!妒池浿尽访讼略t曰'夫《周禮》有賒貨’,及后云'又以《周官》稅民’,是亦一志而兩見,由其意觀之,固未有著明于此也?!督检胫尽访Ц哪媳苯技蓝Y,猶稱'周官’,時未居攝,不敢紊易至此也?!睹鳌氛魈煜峦ㄋ嚰皬埣兊茸嘀Q'周官’,亦皆在未居攝之時。是則《周官》之易名《周禮》,其在居攝之后矣?!盵20]

據(jù)武億、黃以周之見,王莽居攝之前只稱《周官》,居攝之后乃稱《周禮》,使《周官》獲得“經(jīng)”的地位,后又以為禮經(jīng),置博士。雖然如此,劉歆《七略》,仍不敢廢《儀禮》?!稘h書·藝文志》“禮”部分猶云:“禮古經(jīng)五十六卷。經(jīng)七十篇。”[21]禮古經(jīng)五十六卷出自孔壁,為古文。經(jīng)七十篇,劉敞、錢大昕皆云當作十七篇,即今《儀禮》十七篇是也?!稘h志》襲自劉歆《七略》,是劉歆雖然以《周官》為禮經(jīng),置博士,但仍然不敢廢《儀禮》的禮經(jīng)地位。

《禮書通故》書影:王莽、劉歆之后,東漢一朝立學,衍為十四博士,固以《儀禮》為禮經(jīng)。《周官》傳習,鄭玄序云:“世祖以來,通人達士大中大夫鄭少贛,名興,及子大司農(nóng)仲師,名眾,故議郎衛(wèi)次仲、侍中賈君景伯、南郡太守馬季長,皆作《周禮》解詁?!盵22]此是鄭玄所述,故概以《周禮》名之,其實如馬融傳,其序云:“至六十,為武都守??ば∩偈?,乃述平生之志,著《易》、《尚書》、《詩》、《禮》傳,皆訖。惟念前業(yè)未畢者唯《周官》,年六十有六,目瞑意倦,自力補之,謂之《周官傳》也?!盵23]

而且,東漢時對《周官》的理解,也有異說,如鄭眾認為《周官》一書即是《尚書》成王所作之《周官》。賈公彥《序周禮廢興》云:

然眾時所解說,近得其實,獨以《書序》言“成王既黜殷,命還歸在豐,作《周官》”,則此《周官》也。[24]

若如鄭眾之說,《周官》不但不能直接稱為周公之太平之書,其作者也主要是成王而非周公,其書更是《尚書》中的一篇,而不是完整的周公制作禮樂的一代大典。甚至在班固的《漢書》中,《周官》的主體內(nèi)容,也放在《百官公卿表》,班固序列宓羲、神農(nóng)、黃帝以來官職沿革,乃至“夏、殷亡聞焉,周官則備矣。天官冢宰,地官司徒,春官宗伯,夏官司馬,秋官司寇,冬官司空,是為六卿,各有徒屬職分,用于百事?!盵25]

鄭玄深知《漢書》,其注經(jīng)也偶引《漢書》為證,無容不知《周官》與《儀禮》的區(qū)別,況之于漢世史乘,乃是《百官公卿表》與《禮樂志》的區(qū)別。而鄭玄的經(jīng)學謀劃,仍然是以官制吸納禮儀??梢哉f,到了鄭玄,《周官》才徹底“《周禮》化”,也就是經(jīng)學化,變成周公“制作禮樂”的內(nèi)容。也就是說,鄭玄通過對整個經(jīng)學體系的重新塑造,使《周官》真正成為周公之法的最基礎的內(nèi)容。

《周禮·小宰》“以官府之六屬舉邦治”,鄭注云:

前此者,成王作《周官》,其志有述天授位之義,故周公設官分職以法之。[26]

《書序》言“成王既黜殷,命還歸在豐,作《周官》”,鄭玄認為,成王所作,是《尚書》之《周官》。《書序》鄭注云:“《周官》亡?!盵27]也就是說,成王之《周官》早已亡佚。成王之后,周公作為一代圣人,也“設官分職”,立一代大典。因此,《周禮》一開始言“惟王建國”,鄭玄注云:

周公居攝而作六典之職,謂之《周禮》。[28]

細審鄭注,鄭玄一方面明確《周禮》六典,本來是“設官分職”之書,但是,“設官分職”的內(nèi)容,是周代的“禮”。也就是說,“禮”不再只是《儀禮》所述的冠、婚、喪、祭等“禮樂”的內(nèi)容,而且其核心是安排天下政制的整套官制。荀悅《漢紀》所說的,王莽時劉歆奏以《周官》“為禮經(jīng),置博士”,在鄭玄這里得到了確鑿的落實。

賈公彥言《周禮》與《周官》一書二名,云:“以設位言之,謂之《周官》。以制作言之,謂之《周禮》?!盵29]這完全是站在鄭玄的立場上做出的解釋。在這一理解中,在形式上表現(xiàn)為六官的設官分職,稱為“周官”,在實質(zhì)上是周公制作禮樂的一代大典,稱為“周禮”。鄭玄通過把《周官》納入經(jīng)學體系中,使《周官》成為《周禮》,改變了對“禮”的認識,“禮”不再只是禮樂,而且更是制度,禮樂與制度,遂合二而為一,共同構(gòu)成了周公之法。

《周官》成為《周禮》之后,如何安排《儀禮》的角色,成為鄭玄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三、以制度吸納禮樂

鄭玄以《周官》為體,為本,《儀禮》為履,為末,其實質(zhì)是以《周官》之制度,吸納《儀禮》之禮樂,以《禮記》為這套禮樂制度的解釋,從而重新塑造一個可以構(gòu)成一代大典的“禮樂”體系,構(gòu)建相對完整的“周公之法”。

禮經(jīng)自《儀禮》而《周禮》,不止是對一經(jīng)理解方式的轉(zhuǎn)變,而關系到鄭玄對整個經(jīng)學體系的根本謀劃。本來,《周禮》與《儀禮》是兩套不同的禮樂系統(tǒng)?!吨芏Y》所述,是典章制度,《周禮》“惟王建國”,鄭注云:“周公居攝而作六典之職,謂之《周禮》?!逼洹傲洹眱?nèi)容,賈公彥疏云:“大宰之職,掌建邦之六典,天官治典、地官教典、春官禮典、夏官政典、秋官刑典、冬官事典,是六典之職也?!盵30]六官之實職,包含各類政事。故六官備,則凡政教之事,無所不包,是為周公致太平之大憲章。因此,鄭玄以《周禮》為體、為本?!秲x禮》所述,是具體禮樂,包括冠、昏、喪、祭、射、鄉(xiāng)、朝、聘諸儀節(jié),且據(jù)其明文,多為士禮,故鄭玄以《儀禮》為履,為末。鄭玄溝通《周禮》、《儀禮》的方式,是把《儀禮》之禮樂,建立在《周禮》的制度的基礎之上,也就是說,把禮樂儀軌納入到典章制度之中。

在三禮中,禮類之全備,最見《周禮》春官大宗伯所掌,《儀禮》諸禮之所屬,最見《儀禮目錄》之所述?!吨芏Y》六官之中,春官大宗伯專掌禮樂之事,經(jīng)云:

大宗伯之職,掌建邦之天神、人鬼、地示之禮,以佐王建保邦國。

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示:以禋祀祀昊天上帝,以實柴祀日月星辰,以槱燎祀司中、司命、飌師、雨師。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以貍沈祭山林、川澤,以疈辜祭四方百物。以肆獻祼享先王,以饋食享先王,以祠春享先王,以禴夏享先王,以嘗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

以兇禮哀邦國之憂:以喪禮哀死亡,以荒禮哀兇札,以吊禮哀禍烖,以禬禮哀圍敗,以恤禮哀宼亂。

以賓禮親邦國: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時見曰會,殷見曰同,時聘曰問,殷眺曰視。

以軍禮同邦國:大師之禮,用眾也;大均之禮,恤眾也;大田之禮,簡眾也;大役之禮,任眾也;大封之禮,合眾也。

以嘉禮親萬民:以飲食之禮親宗族兄弟,以婚冠之禮親成男女,以賓射之禮親故舊朋友,以饗燕之禮親四方之賓客,以脤膰之禮親兄弟之國,以賀慶之禮親異姓之國。[31]

《周禮正義》書影

相比于《儀禮》所列,《周禮》禮類,才是真正完整全備,故自《周禮》經(jīng)由鄭玄進入經(jīng)典體系,“五禮”之目,永為定式,百代不易。鄭玄《儀禮目錄》將《儀禮》諸禮納入《周禮》大宗伯所掌五禮之中。

首先是吉禮。在《儀禮目錄》中,鄭玄惟以《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有司徹》三篇為吉禮。《儀禮》之《特牲饋食禮》第十五,鄭《目錄》云:“特牲饋食之禮,謂諸侯之士祭祖禰,非天子之士,而于五禮屬吉禮?!盵32]上引《周禮》大宗伯所掌吉禮有云:“以肆獻祼享先王,以饋食享先王,以祠春享先王,以禴夏享先王,以嘗秋享先王,以烝冬享先王。”此皆天子祭祀先王之事,故鄭玄以士之祭祖禰也屬吉禮。但是鄭玄又強調(diào),本篇所指是“諸侯之士”而非天子之士,賈疏解其意云:“鄭知非天子之士而云'諸侯之士’者,案《曲禮》云:'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颂熳哟蠓颉⑹?,此《儀禮》特牲、少牢,故知是諸侯大夫、士也?!盵33]

又,《儀禮》之《少牢饋食禮》第十六,鄭《目錄》云:“諸侯之卿大夫祭其祖禰于廟之禮。羊豕曰少牢。少牢于五禮屬吉禮。”[34]《有司徹》第十七,鄭《目錄》云:“《少牢》之下篇也。大夫既祭儐尸于堂之禮。祭畢,禮尸于室中。

天子、諸侯之祭,明日而繹。有司徹于五禮屬吉?!盵35]此亦因其為祭祖禰于廟之禮,故于《周禮》五禮屬吉禮。而鄭玄強調(diào)是“諸侯之卿大夫”,賈疏云:“鄭知'諸侯之卿大夫’者,《曲禮下》云:'大夫以索牛?!么罄问翘熳忧浯蠓?,明此用少牢,為諸侯之卿大夫可知?!盵36]鄭玄《目錄》強調(diào)此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是諸侯而非天子之卿大夫、士,皆是彌合《曲禮》、《儀禮》的結(jié)果?!肚Y》云:“天子以犧牛,諸侯以肥牛,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孔疏云:“'大夫以索牛,士以羊豕’者,天子大夫、士也。若諸侯大夫即用少牢,士則用特牲?!盵37]也就是說,《曲禮》大夫用牛,士用羊豕,而《特牲饋食禮》大夫用少牢,士用特牲,皆下一等,故鄭玄注經(jīng),分《曲禮》為天子之大夫、士,《特牲饋食禮》為諸侯之大夫、士。但若如鄭之說,則凡天子、諸侯、天子之卿大夫與士,其禮皆亡也。

《儀禮》此三篇,本同在禮經(jīng),言祭祀儀節(jié)。而鄭玄以《周官》之制度去吸納《儀禮》之儀節(jié),在對整體的經(jīng)學的認識上帶來兩個后果。一是《儀禮》中固有的禮類儀節(jié),只是針對特定身份的禮儀,《特牲饋食禮》、《少牢饋食禮》、《有司徹》只適用于諸侯之卿大夫、士,而其他身份的禮儀,皆已經(jīng)亡佚。孔子的“定禮樂”的工作,僅僅是對殘存的極少部分的禮儀進行刪定,絕大部分的禮儀,即便是孔子之時,也已其書不具。二是如果以《周官》大宗伯所掌吉禮為標準,吉禮所祭祀的昊天上帝、日月星辰、司中、司命、飌師、雨師、社稷、五祀、五岳、山林、川澤、四方百物、先王等等,此皆祀典之最重者,然皆不見于《儀禮》。

但是,若《禮記》、《詩》、《書》之言郊祀、社稷、山川之類甚多,有了《周官》之“吉禮”,這些禮儀都恰好補充《儀禮》之闕略。這樣一來,《周官》之官制,事實上成為五經(jīng)所言禮類的共同基礎。而且,王朝政典,若《史記》之《封禪書》、《漢書》之《郊祀志》諸篇,《白虎通》之《五祀》、《社稷》、《封禪》等所述,都完全成為“吉禮”的組成部分。

其次是兇禮。在《儀禮目錄》中,鄭玄以《士喪禮》、《既夕》、《士虞禮》三篇屬兇禮。《儀禮》之《士喪禮》第十二,鄭《目錄》云:“士喪其父母,自始死至于既殯之禮。喪于五禮屬兇。”[38]《既夕》第十三,鄭《目錄》云:“《士喪禮》之下篇也?!盵39]《周禮》大宗伯所掌兇禮,有“以喪禮哀死亡”,故鄭玄以為此《士喪禮》屬兇禮。但是,大宗伯所掌之兇禮,必然有天子、諸侯、卿大夫、士之喪禮,《士喪禮》之“士”,賈疏考其身份云:“天子諸侯之下皆有士,此當諸侯之士。知者,下云'君若有賜不言王’。

又《喪大記》云:'君沐粱,大夫沐稷,士沐粱。’鄭云:'《士喪禮》沐稻,此云士沐粱,蓋天子之士也?!执髷筷愐屡c《喪大記》不同,鄭亦云:'彼天子之士,此諸侯之士。’以此言之,此篇諸侯之士可知?!盵40]以此言之,《儀禮·士喪禮》是諸侯之士的喪禮,而天子、諸侯、卿大夫、天子之士之喪禮,禮書殘缺無存。又,《儀禮》之《士虞禮》第十四,鄭《目錄》云:“虞,安也。士既葬父母,迎精而反,日中祭之于殯宮以安之。虞于五禮屬兇。”[41]此亦以《周禮》“以喪禮哀死亡”,故鄭云屬兇禮也。

《周禮》春官有職喪,云“掌諸侯之喪及卿、大夫、士凡有爵者之喪,以國之喪禮蒞其禁令,序其事?!编嵶?jù)《儀禮》之篇言之,云:

國之喪禮,《喪服》、《士喪》、《既夕》、《士虞》今存者,其余則亡。[42]

孫詒讓解釋道:“四篇之內(nèi),惟《喪服》統(tǒng)貫天子以下,余并諸侯之士禮。此國之喪禮,所晐者廣,諸侯士禮乃其一耑,其余若天子大喪及諸侯、卿大夫,咸當有專篇,士禮亦未全,具皆遭秦火而亡,漢時已無可考也。”[43]孫氏解鄭甚明,鄭玄是據(jù)《儀禮》篇目舉例,云喪禮存有此四篇,其余都已經(jīng)亡佚。《儀禮》喪禮三篇納入《周官》大宗伯所掌兇禮之中,惟有士禮,其他禮皆亡闕。而且,此三篇只有喪禮,兇禮中之荒禮、吊禮、禬禮、恤禮,皆完全不見于經(jīng)。

再次是賓禮?!秲x禮目錄》列《士相見禮》、《聘禮》、《覲禮》屬賓禮。《儀禮》之《士相見禮》第三,鄭玄《目錄》云:“士相見于五禮屬賓禮。”[44]以《周官》五禮觀之,士相見禮不在五禮之中,但在鄭氏看來,禮既掌在大宗伯,則大宗伯之五禮,必該禮類之全。士相見禮與吉、兇、軍、嘉毫無關系,而有相見之禮者,惟賓禮而已?!按阂娫怀?,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時見曰會,殷見曰同”,都是諸侯朝聘天子之禮?!皶r聘曰問,殷眺曰視”,這是諸侯使卿大夫出聘天子及自相聘之禮,皆與士相見毫無關系,且皆執(zhí)玉帛而行,并無《士相見禮》冬用雉,夏用腒以為摯之法。

但因為賓禮涉及相見,故鄭玄以《士相見禮》屬賓禮,賈公彥解釋道:“彼又云'時聘曰問,殷覜曰視’,二者是諸侯使臣出聘,天子及自相聘之禮,并執(zhí)玉帛而行,無執(zhí)禽摯之法。此屬直新升為士大夫之等,同國執(zhí)禽摯相見及見君之禮,雖非出聘,亦是賓主相見之法,故屬賓禮也。”[45]問題在于,如果以《周官》大宗伯所掌賓禮八類為標準,《儀禮》之士相見禮,未免太輕,而竟書在經(jīng)中。

《儀禮》之《聘禮》第八,鄭《目錄》云:“大問曰聘。諸侯相于久無事,使卿相問之禮。小聘使大夫?!吨芏Y》曰:'凡諸侯之邦交,歲相問,殷相聘也,世相朝也?!谖宥Y屬賓禮?!盵46]鄭所引《周禮》,即《周禮·大行人》言諸侯邦交之法?!吨芏Y》大宗伯掌賓禮,包括“時聘曰問”,故鄭玄以《聘禮》屬賓禮。據(jù)鄭之意,《聘禮》即是周公制作的禮樂中,諸侯國之間無事,使大夫相問之禮。鄭玄把《聘禮》放到《周官》體系之中,馬上出現(xiàn)一個問題,諸侯邦交分“歲相問,殷相聘也,世相朝也”三種。

又據(jù)《禮記·聘義》:“天子制諸侯,比年小聘,三年大聘,相厲以禮?!编嵶⒃疲骸?比年小聘’,所謂'歲相問’也。'三年大聘’,所謂'殷相聘’也?!盵47]是諸侯之間三年一大聘,使卿,每年一小聘,使大夫。而《儀禮》之《聘禮》,鄭玄特別強調(diào)是“大問曰聘”,賈疏曰:“此《聘禮》是侯伯之卿大聘,以其經(jīng)云五介,'上介奉束錦,士介四人,皆奉玉錦’。又云入竟張旃,孤卿建旃,據(jù)侯伯之卿之聘者。”[48]即是說,根據(jù)《聘禮》之制,此篇專屬三年使卿大聘之禮。其每年使大夫小聘之禮,則不見于經(jīng)。因此,《禮記·經(jīng)解》“聘問之禮,所以使諸侯相尊敬也”,此“聘問”分明包括三年大聘與每年小聘,故鄭注直接云:“小聘曰問,其篇今亡。”[49]

《儀禮》之《覲禮》第十,鄭《目錄》云:“覲,見也,諸侯秋見天子之禮。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朝、宗禮備,覲、遇禮省,是以享獻不見焉。三時禮亡,唯此存爾。覲禮于五禮屬賓?!盵50]在《周禮》賓禮中,“春見曰朝,夏見曰宗,秋見曰覲,冬見曰遇,時見曰會,殷見曰同”,鄭注云:“此六禮者,以諸侯見王為文?!盵51]鄭玄把《儀禮》放到《周禮》的禮類體系中,《覲禮》之與大宗伯所掌賓禮之“秋見曰覲”完全相合,故鄭玄確定覲禮屬賓禮。如果沒有《周禮》的基本框架,《覲禮》是一套完整的禮儀,但是一旦將《覲禮》放到《周禮》的基本框架中,《覲禮》就成為“秋見曰覲”的一時之禮?!抖Y記·曲禮》云:“天子當依而立,諸侯北面而見天子曰覲。

天子當寧而立,諸公東面,諸侯西面曰朝?!编嵶⒃疲骸坝P禮今存,朝、宗、遇禮今亡?!盵52]又,《禮記·經(jīng)解》“故朝覲之禮,所以明君臣之義也”,鄭注云:“春見曰朝,…其篇今亡。”[53]也就是說,在《周禮》的框架中,諸侯四時朝見天子之禮,只有秋見天子的《覲禮》一篇存于《儀禮》之中,本來還應該有朝、宗、遇禮,既不見于《儀禮》,則是早已亡佚。

《士相見禮》、《聘禮》、《覲禮》三禮,本皆獨立于禮經(jīng),但是,當三篇內(nèi)容納入《周官》所掌之賓禮,則為賓禮之一小部分。而凡《周官》所云春見曰朝,夏見曰宗,冬見曰遇諸禮,皆亡佚不存。

至于軍禮,《周官》分類大師之禮、大均之禮、大田之禮、大役之禮、大封之禮,《儀禮》無一相合。所以,在鄭玄《儀禮目錄》中,無一屬于軍禮。但是,其他經(jīng)書所述內(nèi)容,有軍禮殘余之只言片語。如鄭玄《禮記目錄》之《曲禮》云:“名曰《曲禮》者,以其篇記五禮之事?!囲壶欀f,軍禮也?!笨资柙疲骸?兵車不式’,'前有水,則載青旌’,如此之類,是兵車旌鴻之說,當軍禮也。”[54]

最后是嘉禮。《儀禮目錄》列《士冠禮》、《士昏禮》、《鄉(xiāng)飲酒禮》、《鄉(xiāng)射禮》等為嘉禮?!秲x禮》之《士冠禮》第一、《士昏禮》第二,鄭玄《儀禮目錄》云:“冠禮于五禮屬嘉禮?!盵55]“昏禮于五禮屬嘉禮?!盵56]之所以屬嘉禮,《周禮》春官大宗伯所掌五禮中,嘉禮包括“以昏、冠之禮,親成男女”,此《周禮》有明文,故鄭玄直接將冠、昏屬嘉禮。如《冠義》云:“冠者,禮之始也,嘉事之重者也?!编嵶⒃唬骸凹问拢味Y也。宗伯掌五禮:有吉禮,有兇禮,有賓禮,有軍禮,有嘉禮。而冠屬嘉禮,《周禮》曰:'以昏冠之禮,親成男女也’?!盵57]

在鄭玄之前,劉向整理群書,對《禮記》篇章,皆論其性質(zhì)為“通論”、“制度”、“吉事”等,鄭玄《禮記目錄》也于每篇皆引《別錄》所說。其中,有《冠義》、《昏義》、《鄉(xiāng)飲酒義》、《射義》、《燕義》、《聘義》六篇,鄭玄《禮記目錄》皆云:“此于《別錄》屬《吉事》?!盵58]六篇之禮,與《儀禮》一一相對應。也就是說,劉向不以《周禮》為本理解《儀禮》諸禮,故以此六篇為“吉事”,惟對兇事而言而已。正如胡培翚所云:“鄭注《儀禮》,于冠、昏、鄉(xiāng)飲酒、射、燕云'嘉’,而聘云'賓’者,以《周官》五禮言之也。若以事言之,則吉者對兇之辭,嘉也,賓也,皆可言吉也?!盵59]與劉向不同的是,鄭玄根據(jù)《周禮》建立了一個“五禮”的新框架,因此,把《儀禮》放到這一框架的基本標準中進行定位。

但是這么一來,在這一新的框架中,既有士之冠、昏,則天子、諸侯、卿大夫有無冠、昏,其儀如何,只能根據(jù)經(jīng)書所遺極端有限的只言片語推斷。而且,許多禮儀明顯殘缺,如冠禮,《儀禮》賈疏云:“若天子、諸侯冠,自有天子、諸侯冠禮,故《大戴禮》有《公冠》篇,天子自然有冠禮,但《儀禮》之內(nèi)亡耳。”[60]

《儀禮》之《鄉(xiāng)飲酒禮》第四,鄭玄《目錄》云:“諸侯之鄉(xiāng)大夫,三年大比,獻賢者能者于其君,以禮賓之,與之飲酒,于五禮屬嘉禮。”[61]《周禮》之嘉禮,有“以飲食之禮親宗族兄弟”,故鄭以鄉(xiāng)飲酒禮為嘉禮。但是,鄭玄特別強調(diào),《鄉(xiāng)飲酒禮》之篇,屬于“諸侯之鄉(xiāng)大夫”,賈疏云:“鄭知此鄉(xiāng)飲酒是諸侯之鄉(xiāng)大夫獻賢能法者,案《春官》小胥掌樂縣之法,而云:'凡縣鍾磬,半為堵,全為肆。’注云:'鍾磬者,編縣二八十六枚而在一虡,謂之堵。鍾一堵,磬一堵,謂之肆。半之者,謂諸侯之卿、大夫、士也。諸侯之卿、大夫半天子之卿、大夫。西縣鍾,東縣磬。士亦半天子之士,縣磬而已。’今此下唯縣磬而無鍾,故以為諸侯鄉(xiāng)大夫也?!盵62]此可見鄭玄純以《周禮》為本而注《儀禮》,定其基本屬性,同時也可見在鄭玄看來,《鄉(xiāng)飲酒禮》惟適用于諸侯鄉(xiāng)大夫,而天子之鄉(xiāng)大夫、士,諸侯之鄉(xiāng)士之禮,皆非此經(jīng)所云,而在殘缺之列。

戰(zhàn)國曾侯乙編鐘

《儀禮》之《鄉(xiāng)射禮》第五,鄭《目錄》云:“射禮于五禮屬嘉禮?!盵63]《大射》第七,鄭《目錄》云:“射義于五禮屬嘉禮?!盵64]以《周禮·大宗伯》“以嘉禮親萬民”,其中有“以賓射之禮親故舊朋友”,所以鄭玄將《鄉(xiāng)射禮》、《大射》皆屬嘉禮。又,《儀禮》之《燕禮》第六,鄭《目錄》云:“諸侯無事,若卿大夫有勤勞之功,與群臣燕飲以樂之。燕禮于五禮屬嘉?!盵65]《公食大夫禮》第九,鄭《目錄》云:“主國君以禮食小聘大夫之禮,于五禮屬嘉禮?!盵66]以《周禮》嘉禮有“以饗燕之禮親四方之賓客”,故云屬嘉禮也。

如果以《周官》五禮為標準,《儀禮》所存嘉禮最多。但是,其中如脤膰之禮、賀慶之禮之類,仍然早已亡佚。

鄭玄通過將《周禮》視為禮經(jīng),春官大宗伯所掌五禮作為標準,將《儀禮》中的諸種禮類放置到了大宗伯的五禮系統(tǒng)之中。在兩漢今文經(jīng)學中,《儀禮》作為禮經(jīng),雖多是士禮,但其書完備。及至鄭玄以《周禮》為體,《儀禮》為履,用《周禮》的制度吸納《儀禮》的禮樂。

這樣一來,《儀禮》不再是一本完整獨立的經(jīng)書,而成為《周禮》春官大宗伯所掌的“五禮”的部分殘篇斷簡的遺存。作為禮樂的遺存物,《儀禮》經(jīng)由孔子整理,保存至后世。《禮記》內(nèi)容,是七十子后學說禮之遺,雖然多與《儀禮》相關,但是絲毫不能改變《周禮》才是禮經(jīng),《儀禮》只是踐履的性質(zhì)。

而且,鄭玄通過《周禮》,第一次把經(jīng)書殘缺的問題徹底具體化。早在劉歆、班固之時,便屢言經(jīng)籍散亡,劉歆移書讓太常博士云:“及夫子沒而微言絕,七十子終而大義乖?!暌闹劣诒┣兀芙?jīng)書,殺儒士,設挾書之法,行是古之罪,道術(shù)由是遂滅?!盵67]班固《漢書·藝文志》云:“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燎鼗贾?,乃燔滅文章,以愚黔首。”[68]此皆言孔子之后,經(jīng)籍毀滅。而以王官學來理解經(jīng)學,則經(jīng)籍在孔子之前,早已殘缺不堪??鬃又暗慕?jīng)籍散失與孔子之后的經(jīng)籍焚滅,使后人所見,只不過其中一小部分。而鄭玄把《周禮》春官大宗伯所掌六禮落實為禮類的基本標準,這種經(jīng)籍散亡便落實到具體的禮上,不要說其他《詩》、《書》、《春秋》的散亡情況,就禮而言,經(jīng)籍的散亡不是十不存一的問題,而是百不存一的問題。

我們在讀古書的時候,常常根據(jù)古書中的文字,來建構(gòu)文字背后完整的世界,這種讀書的方式,預設了古書所描述的世界是完整的,就像我們仰望星空,看到的仿佛是“所有的”星星。而鄭玄的讀書法,則是建立在古書百不存一的基礎上,這預設了古書所描述的世界本來就是極少的片段,只有《周禮》基礎上的“周禮”,所遺文獻相對多一些。古今大多數(shù)人讀經(jīng)書,就像走進一座富麗堂皇的圖書館,往往流連贊嘆古人智慧的深富。而鄭玄讀經(jīng)書,則如在兵荒馬亂中,收撿到火劫坑余殘存的百十卷殘佚,鄭玄注經(jīng)既審慎又開放,既節(jié)制又宏富,既縝密又開闊,皆與這種“經(jīng)書觀”有關。在注經(jīng)中,鄭玄經(jīng)常用“蓋”去表達可能性,而且對不明白的內(nèi)容,也不強行解釋。今人之讀鄭玄者,對鄭玄的這種“經(jīng)書觀”有充分的認識,則鄭玄經(jīng)注中的許多問題可以得到回答。

通過對禮經(jīng)的重新安排,鄭玄把《周禮》的典章制度與《儀禮》的禮樂儀軌結(jié)合在一起,以制度吸納禮樂,使新的“禮學”不再是只有兩漢今文經(jīng)學意義上的“禮”的禮學,而且包括了典章制度,甚至在這套新的“禮學”中,典章制度更具有基礎性地位。這樣一來,“禮”的意義發(fā)生了根本性的改變,“禮經(jīng)”不再指“禮”本身,而且是整全性的“禮樂制度”。

四、禮:從“禮經(jīng)”到“周公之法”

鄭玄的注經(jīng),暗含著一種基本預設,即是劉歆在《七略》中所提出的,經(jīng)學就是圣王時代的“王官學”?!巴豕賹W”不僅是一種經(jīng)學觀,而且是深入五經(jīng)內(nèi)部、重新理解經(jīng)文的一種方法論。這種方法論的意義在于,如果五經(jīng)是“王官學”,那么五經(jīng)的內(nèi)容便不止是按照五經(jīng)題目進行分類,而且是按照五經(jīng)內(nèi)容所系的圣王、朝代進行分類。例如《尚書·堯典》屬堯舜,《禹貢》屬夏禹,《詩經(jīng)·商頌》、《尚書》商書屬殷,《尚書》周書、《詩經(jīng)·周頌》、國風與大小雅、《周禮》等俱屬周,更重要的是,它們可以彼此不同,這種不同是圣王異世,其法不同的結(jié)果,并且,這種不同還可能呈現(xiàn)為一種歷史傳承性。

在漢世今文經(jīng)學中,強調(diào)孔子為漢制法,雖然《公羊》之學提供了更多關于五經(jīng)的基本預設,但五經(jīng)并等。加上孔子并沒有“制作禮樂”,因此今文經(jīng)學的“孔子之法”,主要是一套素王空言的理論體系,而不是一套圣王實行的禮樂制度。因此,如《儀禮》之兼取三代之法,在“孔子思兼三王”的理論背景中,也完全不是問題。

但是,如果把王官學作為一種方法論,兼取三王便是一個問題,例如賈公彥站在鄭玄的立場上解釋《儀禮》不稱“周”的原因,便說:“然《周禮》言周不言儀,《儀禮》言儀不言周,既同是周公攝政六年所制。題號不同者,《周禮》取別夏、殷,故言周,《儀禮》不言周者,欲見兼有異代之法,故此篇有醮用酒,《燕禮》云諸公,《士喪禮》云商祝、夏祝,是兼夏、殷,故不言周?!盵69]賈公彥認為,《周禮》稱“周”,是區(qū)別于“夏禮”、“殷禮”。而《儀禮》不稱“周”,是因為《儀禮》兼有夏、殷之法,故不能稱“周”。

漢世無論今古文經(jīng)學,皆有圣王制作禮樂之說?!稑酚洝凡⑧嵶⒃疲?/p>

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注〕功成、治定,同時耳。功主于王業(yè),治主于教民?!睹魈梦弧氛f周公曰:“治天下六年,朝諸侯于明堂,制禮作樂?!薄宓凼鈺r,不相沿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沧ⅰ逞云溆袚p益也。[70]

“五帝殊時,不相沿樂。三王異世,不相襲禮?!睒O為典型地說明了每一代圣王興起,必須制作禮樂。而鄭玄用《明堂位》周公“制作禮樂”,來解釋“王者功成作樂,治定制禮”,問題在于,《明堂位》之周公“制作禮樂”,要在《周禮》一書,這便意味著鄭玄認為周公制作的禮樂,要在《周禮》六典之制。又,《中庸》并鄭注云:

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沧ⅰ炒颂煜滤残?,天子乃能一之也。禮,謂人所服行也。度,國家宮室及車輿也。文,書名也。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沧ⅰ逞宰鞫Y樂者,必圣人在天子之位。[71]

《中庸》把“議禮”、“制度”、“考文”三者,綜合到“禮樂”之中,這位鄭玄將《周禮》之制度理解為“禮樂”提供了非常關鍵的證明。而有德有位才能“制作禮樂”,也證明了孔子“一王之法”并非“制作禮樂”,周公制作《周禮》,才是真正的“制作禮樂”。王者相變,一定必須制作禮樂,董仲舒《三代改制質(zhì)文》云:“王者必受命而后王。王者必改正朔,易服色,制禮樂,一統(tǒng)于天下,所以明易姓,非繼人,通以己受之于天也。”[72]是王者“改正朔,易服色,制禮樂”,乃受命于天之征也。又《禮記·大傳》言可以與民變革者,云:“立權(quán)度量,考文章,改正朔,易服色,殊徽號,異器械,別衣服,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73]此皆可以為“制作禮樂”的內(nèi)容。

也就是說,王者受命,必建立一套“法”,以行于天下。而在兩漢今文經(jīng)學理論中,孔子有德無位,故孔子的“一王之法”,要在《春秋》,至于刪《詩》、《書》,定《禮》、《樂》,闡《易》,則有所據(jù)于前王之法。其中,孔子所定《儀禮》,自可以兼三王之禮。

但是,當《周官》出于山崖屋壁,并且被視為周公“制作禮樂”之書,孔子“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于周公既有其德又有其位,并且還留下了一部“制作禮樂”的政教大典,便形成了強烈的對比。當鄭玄把《周官》視為《周禮》,即周公制作禮樂之書,并重新分配《周禮》與《儀禮》的地位,《周禮》為禮經(jīng),為體,《儀禮》為履,這樣便把禮經(jīng)從五經(jīng)之一的地位中抽離出來,變成周公“制作禮樂”的一代大典,也就是“周公之法”的核心內(nèi)容。當鄭玄通過發(fā)揮《周禮》之義,與《儀禮》相結(jié)合,并把《禮記》視為對周代禮樂的儒家解釋,最終締造了一個制度互相統(tǒng)一,經(jīng)義轉(zhuǎn)相發(fā)明的“三禮”體系。

這套體系,不再只是作為五經(jīng)之一的禮,而且更是五經(jīng)共同的制度背景,這就是鄭玄不但以《周禮》為本注《儀禮》、《禮記》,而且以《周禮》為本注《書》、箋《詩》、解《春秋》、注《論語》的根本原因。

并且,在“王官學”方法論中,既然《周官》是周公之太平之禮經(jīng),《儀禮》為周公所制的殘缺之儀節(jié),則五經(jīng)中關乎周者,盡為周公典章,若《詩》之《國風》、大小雅、《周頌》、《魯頌》,若《書》之周書,皆述周世盛衰之事,可以與鄭玄之禮經(jīng)相發(fā)明。若《春秋》之《左氏》,是衰周之事,可以附在禮經(jīng),以禮經(jīng)解之。至此,五經(jīng)分崩離析于“王官學”的歷史框架之中,雖周世典章制度,于五經(jīng)中并非既全且備,但卻是堯、舜、夏、商中相對最充分的。以此相對最充分的周世文獻,上可以對唐、虞、夏、殷之典章制度考而解之,下可以觀衰周之政事、孔子從周之志以貫而通之。

漢世今文經(jīng)學理論中,“孔子之法”的基本特征是“以《春秋》為綱”,而鄭玄通過對禮經(jīng)的重新建構(gòu),將整個經(jīng)學體系轉(zhuǎn)向“周公之法”的“以《周禮》為本”。自此之后,五經(jīng)大義可以貫而通之,禮樂制度可以得而述之,周公之法可以顯而明之。

注釋

[1] 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3126頁。

[2] 班固:《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3614、3615頁。

[3] 班固:《漢書》,第1710頁。

[4] 王先謙:《莊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288頁。

[5] 王先謙:《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33頁。

[6] 董仲舒著,蘇輿注:《春秋繁露義證》,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35頁。

[7] 司馬遷:《史記》,第3297頁。

[8]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十三經(jīng)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2007年,第845頁。

[9] 司馬遷:《史記》,第3126頁。

[10] 司馬遷:《史記》,第1935頁。

[11] 班固:《漢書》,第1970頁。

[12] 司馬遷:《史記》,第3126頁。

[13] 范曄:《后漢書》,第1203頁。

[14]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2007年,第9頁。

[15]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8頁。

[16]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7頁。

[17] 班固:《漢書》,第1709頁。

[18] 荀悅:《漢紀》,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435頁。

[19] 陸德明著,吳承仕疏證:《經(jīng)典釋文序錄疏證》,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90頁。

[20] 黃以周:《禮書通故》,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14頁。

[21] 班固:《漢書》,第1709頁。

[22]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8頁。

[23]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8頁。

[24]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8頁。

[25] 班固:《漢書》,第722頁。

[26]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42頁。

[27] 孫星衍:《尚書今古文注疏》,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605頁。

[28]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10頁。

[29] 王應麟撰,武秀成、趙庶洋校證:《玉海藝文校證》,南京:鳳凰出版社,2013年,第192頁。

[30]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10頁。

[31]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270—278頁。

[32]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十三經(jīng)注疏》,臺北:藝文印書館,2007年,第519頁。

[33]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519頁。

[34]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557頁。

[35]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580頁。

[36]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557頁。

[37]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98頁。

[38]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408頁。

[39]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448頁。

[40]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408頁。

[41]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493頁。

[42]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336頁。

[43] 鄭玄注,孫詒讓疏:《周禮正義》,第2058頁。

[44]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70頁。

[45]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70頁。

[46]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226頁。

[47]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1028頁。

[48]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226頁。

[49]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847頁。

[50]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318頁。

[51] 鄭玄注,賈公彥疏:《周禮注疏》,第275頁。

[52]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90頁。

[53]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847頁。

[54]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11頁。

[55]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2頁。

[56]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39頁。

[57]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998頁。

[58]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998頁。

[59] 胡培翚:《儀禮正義》,清咸豐二年沔陽陸氏木犀香館刻本,廣西: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8年,第375、376頁。

[60]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2頁。

[61]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80頁。

[62]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80頁。

[63]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109頁。

[64]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187頁。

[65]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158頁。

[66]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299頁。

[67] 班固:《漢書》,第1968頁。

[68] 班固:《漢書》,第1701頁。

[69] 鄭玄注,賈公彥疏:《儀禮注疏》,第2頁。

[70]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670頁。

[71]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898頁。

[72] 董仲舒注,蘇輿注:《春秋繁露義證》,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第185頁。

[73] 鄭玄注,孔穎達疏:《禮記正義》,第6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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