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 艷
原文:
拔出金佩刀,斫破蒼玉瓶。
千點紅櫻桃,一團黃水晶。
下咽頓除煙火氣,入齒便作冰雪聲。
長安清富說邵平,爭如漢朝作公卿。
——文天祥《西瓜吟》
解讀:
暑溽難耐,更覺西瓜的好。
汪曾祺先生在《夏天》中寫道:“西瓜以繩絡懸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喀嚓有聲,涼氣四溢,連眼睛都是涼的。”想起小時赤腳在太陽地里奔跑,小胳膊黢黑,大腦門汗淋淋,回到家,媽媽早用拔涼井水鎮(zhèn)好了西瓜……那是炎夏里不言而喻的滿足。
當我們用“太解渴,太爽快”形容久旱逢雨般的吃瓜感受時,古人早就用了更為貼切過癮的詩句來表達。
寫西瓜顏色,首推明代瞿佑的《紅瓤瓜》,“采得青門綠玉房,巧將猩血沁中央。結(jié)成曦日三危露,瀉出流霞九釀漿”,皮是青門綠玉,飽滿潤澤,瓤是鮮血浸沁,紅艷水靈,汁液是瓊漿玉露,霞燦流光……寫吃瓜暢快感,南宋文天祥的《西瓜吟》當屬經(jīng)典,“下咽頓除煙火氣,入齒便作冰雪聲”,嗓子正渴得冒煙兒,一口西瓜咬下,像冰雪在齒間纏斗,涼汁入喉,燥火頓消……還有元代方夔的《西瓜行》,“縷縷花衫沾唾碧,痕痕丹雪掐膚紅。香浮笑語牙生水,涼入衣襟骨有風”,“牙生水”“骨有風”,齒間冰玉盈盈,衣間陣陣徐風,哎呀呀,怎一個“涼快”了得。
電視劇《西游記》里,豬八戒經(jīng)常吃西瓜,彌勒佛收孫悟空、孫悟空收黃眉怪也都在西瓜地,此間真?zhèn)危€有待商榷。古人描寫西瓜的詩句,可直接追溯到五代時期。西瓜起初由非洲原住民培育,引入中國的歷史,最早出現(xiàn)在北宋歐陽修編纂的《新五代史》里,書中增引五代后晉胡嶠的《陷虜記》,胡嶠被契丹人擄去七年,逃回中原時曾攜帶西瓜種。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也有胡嶠瓜種的記載:“按胡嶠于回紇得瓜種,名曰西瓜。則西瓜自五代時始入中國;今南北皆有?!?另一個被稱為“西瓜使者”的是南宋洪皓,他出使金國被扣留十五年,著《松漠紀聞》記錄在金生活,特別提到漠北初見西瓜的情形,“西瓜形如匾蒲而圓,色極青翠,經(jīng)歲則變黃,其瓞類甜瓜,味甘脆,中有汁,尤冷?!?/p>
古代西瓜,從物種發(fā)展角度,與今天的西瓜應該是有區(qū)別的。
先說味道。南宋詩人范成大,在金國談判路上著日記《攬轡錄》,中間收錄了作于北宋舊都開封的《西瓜園》:(味淡而多液,本燕北種,今河南皆種之。)“碧蔓凌霜臥軟沙,年來處處食西瓜。形模濩落淡如水,未可蒲萄苜????!?說西瓜味淡如水,跟今天的甘甜如蜜形成鮮明對比。當然,我始終認為人對味道的感受會跟心情掛鉤,范成大看眼前舊都斷壁殘垣,“黍離麥秀”,此去金國又生死未卜,難免生發(fā)“濩落”之感(濩落謂“淪落失意”),吃起西瓜來自然“食不甘味”。西瓜大體上味甘無疑,畢竟清代紀曉嵐寫過“種出東陵子母瓜,伊州佳種莫相夸。涼爭冰雪甜爭蜜,消得溫暾傾諸茶”的詩句,幾塊“甜爭蜜”的西瓜下肚,連泡好的香茶都無心再喝啦。
至于形狀,17世紀意大利畫家Giovanni Stanchi的靜物油畫中描繪過,切開的西瓜像大個兒的石榴,紅瓤和瓜籽被分成幾個小隔間,各自為政。顏色上,除了紅瓤西瓜,還有黃色的,南宋文天祥《西瓜吟》有:“拔出金佩刀,斫破碧玉瓶。千點紅櫻桃,一團黃水晶”,“碧玉瓶”喻西瓜色澤形體,“紅櫻桃”為紅色籽實,“黃水晶”說的就是黃色瓜瓤了。元代周權(quán)的《西瓜》詩里也有“當年傳種非東陵,蒲萄石榴來與并。碧壺深貯白沆瀣,霜刃凍割黃水晶”。據(jù)說當今市面上即有黃瓤和白瓤西瓜,我還沒吃過。
吃西瓜,于今時再平常不過,在古代可不容易,即便到了元代,西瓜仍是貴族享用的夏季解暑佳品,每年六月,全國各地會陸續(xù)往元大都(今北京)皇宮進獻西瓜。中國最早的“西瓜圖”,是在內(nèi)蒙古敖漢旗羊山一號遼墓發(fā)現(xiàn)的,壁畫上有仆人侍奉主人吃西瓜的場景。清康熙統(tǒng)一臺灣后,臺灣西瓜也一度作為貢品進獻朝廷。
“蘊雪含冰沁齒涼,兩團綠玉許分嘗。浮瓜待作南皮會,去赴新亭看月光”,炎炎夏日,手持蒲扇,赴一場西瓜的約會,多么愜意爽懷。(王 艷) [責編:李姝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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