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隨著城市環(huán)境整治，北京的街道胡同日見新機(jī)如畫。如前門大街東側(cè)“三里河”重現(xiàn)小橋流水人家，蜿蜒于街巷間，好似江南美景。沿河南下，尚有北橋灣、南橋灣地名，分布于珠市口東大街南北。就在其相交路口處曾經(jīng)有座東西向的三里河橋。據(jù)2012年4月19日新聞報道，因市政管線施工發(fā)現(xiàn)了三里河古橋部分遺址，挖出30余塊橋梁石材，未及考古研究，馬上被就地填埋。頗為遺憾，因為三里河橋很是特殊，值得考證。其實，早在1953年就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過一次，位于原珠市口東大街盡開顏理發(fā)館門前，當(dāng)時也沒有詳細(xì)考證。

三里河地圖，明（萬歷至崇禎年間1573-1628年）明代北京城

三里河地圖，清（乾隆十五年1750）清代北京城

三里河地圖，民國十年（1921年）新測北京內(nèi)外城全圖

據(jù)《明史·河渠志》記載：“城南三里河舊無河源，正統(tǒng)間（1436-1449年）修城壕，恐雨水多溢，乃穿正陽橋東南洼下地，開壕口以泄之，始有三里河名?！币蜃郧伴T東蜿蜒向南至天壇以北的金魚池，長度正好三里，這即是三里河的歷史來源。若追尋以往，這一帶洼下之地，也是古永定河故道。說道三里河橋，《日下舊聞考·卷五十五·外城中城》記載：“重建三里河橋碑，在橋西鐵山寺。碑建于正德十二年（1517年），翰林院修撰江陰周敘撰文?！碧劁洝豆饩w順天府志十四·京師志十四，坊巷下》中所載《重修三里河橋記》（明·周敘）碑文如下：

“都城迤南有河焉，乃隍水之枝流也。河之上有橋，橋之名曰三里。其始創(chuàng)自天順間，歷歲既久，土崩石泐，而往來乘載者病焉。時有坊間善士戴通者，欲為改作，慮其費(fèi)不貲，功未易舉。因與僧宗洪號鐵山者謀之，廣為募緣，不數(shù)月而集銀兩千一百七十有奇。撤故橋，降七尺以為基，高十四尺有奇，視舊加四之一；衡二十有四尺，視舊加六之一；縱四十尺，視舊加六之一；益墁石三十尺有奇，視舊加三之一；石欄板視舊加三之一；石欄柱視舊加四之一。橋之西東各窊五尺，增筑砥平，衡皆四十尺有奇。其東之縱三十尺，西之縱六十有二尺。橋之北南作耳橋者三，一瞰乎寺之南泉，一拱乎巷之鞭子，一揖乎街之半邊，不惟達(dá)是橋之沖路，抑且殺河之勢而閼流之洑也。延袤共七百尺有奇，越五月而工成。時正德十二年丁丑某月?！?/span>

試譯為白話并注解如下：

北京城南部有一條河，是隍水即護(hù)城河（城隍之水）的支流。河上有座橋，橋名“三里”，始建于明代天順年間（1457-1464年）。歷經(jīng)多年，土崩石裂，橋梁損壞，使得人員車輛往來困難。此時，街坊中有個姓名為戴通的行善居士，有意改建此橋，但顧慮到花費(fèi)不少，難度很大。因此與號稱鐵山的出家僧人宗洪共同謀劃（與此橋西邊的鐵山寺有關(guān)，可能募緣修橋同時，即于此建祠），兩人到處募緣，很快幾個月之內(nèi)就募集到了兩千一百七十余兩銀子。

改建此橋，先是將舊橋拆除，然后下挖七尺修建地基（合今2.24米。明代一尺約為今32厘米）。橋梁高十四尺余（約4.6米，遠(yuǎn)高于民房），比舊橋增加了四分之一高度（原橋高3.45米）；橋?qū)挾某撸?.68米，約當(dāng)今雙車道寬），比舊橋加寬了六分之一（原橋?qū)?.4米）；橋長四十尺（12.8米），比舊橋加長了六分之一（原橋長10.67米）；橋下鋪設(shè)墁石三十尺余（約9.8米，稍大于橋梁寬度），比原橋墁石加寬了三分之一；石欄板比舊橋加高了三分之一；石欄柱加高了四分之一。連接橋梁東、西兩側(cè)道路比較低洼，深有五尺（1.6米），將其填高取平，鋪筑寬度有四十尺余（12.8米，即珠市口東大街最早的寬度），東側(cè)道路鋪筑長度三十尺（9.6米），西側(cè)鋪筑長度六十二尺（19.84米）。在橋梁兩端引道下，貫通南北還建造了三處耳橋，其中一處耳橋之上可俯瞰南泉寺（位于河?xùn)|），一處橫跨窄小的胡同鞭子巷，一處跨過了半邊街即半壁街。這樣做的原因，一是此橋正當(dāng)?shù)缆芬獩_，橋梁很高，附設(shè)耳橋可方便交通；二是當(dāng)發(fā)洪水之時，便于宣泄河水，避免水流渦旋激蕩。橋梁主體加上引橋，總長有七百余尺（約225米），歷經(jīng)五個月建成。時在正德十二年丁丑（距今505年）。

三里河橋歷史位置推測圖

三里河橋和鮮魚口小橋，清（1900年）京城各國暫分界址全圖

三里河橋，清乾隆京師全圖

再補(bǔ)充解釋如下：

歷史文獻(xiàn)中未說明此橋有幾跨，是梁橋還是拱橋？從橋梁高度約4.6米，橋道總長225米取半計算，上下橋的縱坡度約為4%，不算平緩，比現(xiàn)今城市自行車道路坡度要大。但可看出為什么延袤了七百尺長，完全是為了便于上橋的需要。至于橋梁為什么修建這么高？是因為橋下有通航的要求。據(jù)《國朝典故》卷六十七《病逸漫記》（明·陸釴撰）記載：“三里河在天地壇前，去通州五十里，地形高通州一丈九尺，置二閘，可行舟，但有一二處走沙?！标P(guān)于疏濬三里河至通州張家灣以濟(jì)漕運(yùn)輸?shù)慕ㄗh，雖然沒有被朝廷采納，但三里河可行小舟當(dāng)無疑問。如向北經(jīng)鮮魚口，接前門東側(cè)護(hù)城河，鮮魚口即早先的一個碼頭，亦有鮮魚口小橋，橋雖小，卻甚有名，準(zhǔn)確說叫前門外鮮魚口小橋，東西向。路南曾經(jīng)有座享譽(yù)京城的“天樂園”。天樂園本來是雜耍園子，庚子（1900年八國聯(lián)軍侵華）之亂后，號稱梨園領(lǐng)袖、藝名響九霄的河北梆子演員田際云，將該園重行擴(kuò)建，首次上演京劇，后又改名“華樂”，成為北京有名的戲院之一。像梅蘭芳、王蕙芳、王鳳卿等人都是發(fā)跡于“天樂園”的。楊小樓、馬連良、高慶奎、王又宸、譚富英和四大名旦、四小名旦等，均常在該園公演。我國第一個京劇女子科班“崇雅社”成立于此。著名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郝壽臣別號“小橋紅”，就是因其當(dāng)年經(jīng)常在華樂園演出，地處鮮魚口小橋，觀眾們就親切地稱郝壽臣為“小橋紅”。以后華樂園又改名為華樂戲院，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改名為大眾劇場。北京小吃正明齋文記糕點(diǎn)鋪創(chuàng)辦于此。

所以，三里河橋修建得如此高大且滿足通航的需要，有可能是一座石拱橋。

特別關(guān)于“耳橋”需要探討。顧名思義，如同人之兩耳，耳橋一方面是平行附加在主橋兩側(cè)且與主橋同跨的橋梁，結(jié)構(gòu)上與主橋同為一體。另一方面也可以是附屬主橋的小跨橋梁，與主橋引道相連，或位于引道之下且形式多樣。三里河橋的三處耳橋，推測應(yīng)該位于引道之下，緊鄰河道且貫通南北，且均為當(dāng)?shù)氐孛?。若不結(jié)合地名考證，對此耳橋還真是難以準(zhǔn)確理解。

第一處，“一瞰乎寺之南泉”，即可俯瞰河?xùn)|岸的南泉寺。這座南泉寺曾經(jīng)住過一個歷史人物，據(jù)《藤陰雜記》：“朱竹垞，康熙戊午（十七年，1678年）入都，舍于三里河橋之南泉寺?！敝熘駡摷粗煲妥穑宄踔麑W(xué)者，北京歷史《日下舊聞》一書的作者，其首次進(jìn)京就住在南泉寺。

第二處，“一拱乎巷之鞭子”，拱即拱橋，“巷之鞭子”，可理解為細(xì)長曲折的小胡同，南橋灣東側(cè)有胡同名為“鞭子巷”。南泉寺和鞭子巷橋跨應(yīng)該并列于河道東邊。鞭子巷頭條和三條曾經(jīng)是梅蘭芳初出茅廬和成家、成名住居之地，時間在1909-1916年間，也是其子女夭折令其傷心之地。還有著名的京劇老旦李多奎先生在鞭子巷頭條住過。

第三處，“一揖乎街之半邊”，揖即作揖，其意為拱手，比喻橋拱，半邊即半邊街，位于此橋西南，后來改名為“半壁街”。此耳橋應(yīng)在河道西側(cè)，接半壁街。半壁街也出過名人，大刀王五的源順鏢局就在此街里，創(chuàng)建于清光緒五年（1879年），是當(dāng)時聞名京師的著名鏢局之一。

不過，無論朱彝尊，還是梅蘭芳或大刀王五，他們都沒有見過這座三里河橋。早在明末，因河道嚴(yán)重淤積，河水逐漸斷流，三里河已基本廢棄，偶爾暴雨則為排水溝。如《帝京景物略》記載：“三里河之故道已成陸矣，然時雨則停潦，泱泱然河也。武清侯李公疏之入園中，園遂以水勝，可泛舟……又有漚臺、鳧樓、船橋、魚龍亭諸勝?！北睒驗?、南橋灣，估計此時成為街巷名，沿河一帶形成的多條街巷，不僅名稱多與三里河有關(guān)，其胡同走向就像眾脈歸流，都向著三里河橋灣處匯聚，說明胡同的出現(xiàn)時間很早，與三里河的形成同步。到清末民初，三里河完全湮沒，尚可在地圖上看到河流走向和三里河橋的符號，僅是回憶罷了。

王銳英

2022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