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古雄秀樸茂清新——略論耿自禮書藝的美感特征

朝歌淇水悠悠 2022-09-09 發(fā)布于河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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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鄭州初識自禮于2009年10月16日，筆者出席“大風歌——周俊杰書藝展”的開幕式，那天夜晚，周先生特意吩咐他的兩位高足耿自禮和吳建甫陪我到茶社小坐，于自禮的印象甚為深刻：中等身材，黝黑瘦弱，熱忱如火，一臉忠誠，從其眉宇之間可以讀出一股靈氣。2014年5月10日筆者出席“古稀新聲——張海書法展”的開幕式，與其把臂，細加打量：兩鬢飛霜，黝黑依舊，湛發(fā)靈氣的目光清澈深邃，可知自禮于人生與藝術(shù)已進入更高境界。

自禮出生于黃河北岸的滑縣，滑縣自古為名邑重鎮(zhèn)，文化底蘊甚為深厚。自禮與書法結(jié)緣甚早，受家教影響頗深，1989年春節(jié)在家鄉(xiāng)舉辦過一家三代書法展，產(chǎn)生了轟動。因為家境的清寒，自禮高中畢業(yè)就參加了治黃工程，在物探總隊當上了一名物探隊員，后又抽調(diào)到西線南水北調(diào)隊工作。治理黃河的工作是極為艱辛的，而自禮勇敢堅強，他五進措爾根工區(qū)，多次擔負護送隊友下山治療的重任，歷經(jīng)了夜困泥石流的險情和深夜翻山涉水救援的過程，歷經(jīng)了電閃雷鳴的險境和車陷沼澤的尷尬，艱難的歲月磨礪了他的意志，他愛崗敬業(yè)，而稍有閑暇便讀書硯耕。1987年在電大讀書其間，恰逢周俊杰先生為他們講授書法課，于是拜周為師，成為其正式弟子。大器成于堅韌，卓越出自艱辛，自禮憑著自強不息的精神終于由一名物探隊員成長為中州大地的著名書家。

自禮取得的成就是令人矚目的。他的書法創(chuàng)作整體推進，而以隸、楷、行草為最。從1989年起，他的書作上百次入展省部級以上的各種展覽，其中30多次入展國家級展覽，并多次獲得省部級、國家級的各種獎勵，其中包括全國書法蘭亭獎。關(guān)于他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名流方家多有言中肯綮的評價。張海先生說：“自禮書法，入傳統(tǒng)，重創(chuàng)新，在同代年輕書家中，其隸書處于領(lǐng)先地位?！绷轴断壬f：“每看小耿隸書，都要多看幾眼，隸書純正，其行書不亞于隸書，何紹基的味道十足。”周俊杰先生說：“耿自禮學《禮器》能遺形取神，當代寫此碑之書家而鮮能出其右者。他的楷書、行草書也不俗。”李剛田先生指出：“小耿隸書上取古法，融會貫通，很有潛力?！惫P者細品自禮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能廣取博采，獨鑄新辭，以高古雄秀、樸茂清新的獨特書風馳譽藝壇。

美在高古。何謂高古？“超然出眾曰高，除去常情曰古?！逼纷x自禮的書藝，給人以震撼力的是高古之境。高古之境的產(chǎn)生，因素是多元的，最重要的是具有遠見卓識。境界高源于眼界高，眼界高源于取法高。元稹詩云：“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紅樓夢》中林黛玉教香菱做律詩，強調(diào)要從王維、杜甫入手，不能先學陸游，這就是強調(diào)取法要高的緣故。為藝取法要高，要敢于登高山，于書法而言，漢之碑版，晉之二王，唐之旭秦，宋之米黃，清之何鄧，這都是書法中的高山，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自禮學書潛心臨古碑帖，以養(yǎng)手下之功，深入各地觀摩歷代刻石，尤其是秦漢刻石，以明獨具之眼。自禮的隸書以漢隸為宗，旁及其他，何以故？因漢碑一碑一奇，莫有同者，氣韻純正、渾厚蒼古之故也?！豆⒆远Y隸書長卷》為其隸書之代表作，思想載體為杜甫詩十首。這十首詩多為詩人經(jīng)歷安史之亂以后所作，感事傷時，寄慨無端。全卷二百七十七字，主體意象為隸書，落款為行書，書家用瘦勁渾樸的藝術(shù)語言追躡載體的情感運動，書品境界時而超曠，時而蒼涼，時而飛動，時而靜謐，詩書為一，不見端倪。宏觀圓覽，整體意象如隴頭流水，斗折蛇行，沖崖激石，明滅可見，而那優(yōu)雅的波挑猶如明月照耀下的黃河兩岸，有百千佳麗在聯(lián)袂起舞。細品筆法，得《禮器》之神髓，多《楊淮表》之筆意，融進了書家的深度理解，清超渾厚，發(fā)乎自然，天機浮動，觸處生妙。結(jié)體嚴謹，平正中充盈逸氣，險絕中保持均衡，蘊奇崛于平易，寓疏秀于嚴謹，細而不弱，婉而不媚，鐵畫銀鉤，恣斂自如。無怪乎周俊杰先生說：“字法精到，裝潢古雅，可謂當代書壇之精品也?！弊远Y的篆書多見才情，見個性，朗現(xiàn)古雅瑰奇之美感特征，《岑參·輪臺歌送封大夫出師西征》為難得一見之篆書佳構(gòu)。此作主要取法兩漢鏡銘，又攝入《漢三闕》、《漢祀三公山》等碑之風神，非篆非隸，亦篆亦隸，字形略顯修長，圓潤秀麗，藏頭護尾，波磔淡化，四周舒展，雄中見逸，柔中有剛。結(jié)體多取側(cè)勢，布局精巧，中宮緊縮，雅正而有變化，整飭而不刻板。漲墨的引入，強化了書品的抒情色彩，讀此佳構(gòu)，把讀者油然帶入高人詠歌、幽花自笑的藝術(shù)境界之中。

美在雄秀。何謂雄秀？雄者，大力無敵也；秀者，風神瀟灑也，從美學角度考察，雄秀偏于崇高。書法是生命精神的藝術(shù)表達，力和美忻合為一是書法最本質(zhì)的特征。意態(tài)的高古，氣勢的雄強，風神的秀逸，這是自禮書藝的重要美感特征。著名美學家宗白華說：“中國的書法，是節(jié)奏化的自然，表達著深一層的對生命形象的構(gòu)思，成為反映生命藝術(shù)?！绷诛L眠說：“藝術(shù)的第一利器，是他的美；藝術(shù)的第二利器，是他的力！”信哉斯言！玄熊對踞，飛燕相追，虬龍盤游，蜿蜒軒翥，這永遠是書法的本質(zhì)特征，如此方能界破虛空，留下筆跡，既流出人心之美，也流出萬象之美。自禮的書品，雄強的美感特征比較突出。自禮的行書，早年主要學王鐸，近對于二王、蘇、米用功甚深。論及蘇軾行書的境界，啟功先生說：“蘇軾所書，皆以菱形取勢，……兼以肥瘦相和，肉豐骨勁的筆法融合，則有一種疏縱跌宕、神采飛揚的意境?！弊x自禮《李白·公無渡河》這一行書佳品，深得蘇軾《黃州寒食詩帖》之遺意，又饒王鐸《憶游中條語軸》《自書詩軸》之風神，整體意象如一江春水，拍岸奔流。李白詩歌的主體風格為縱恣壯浪，而《公無渡河》化用漢樂府舊題原旨，塑造了一位呼天搶地的女性形象，氣勢的磅礴與意境的悲涼完美結(jié)合。書家用縱恣清勁的語言抒寫悲慨蒼涼之情，雖字字獨立而氣貫力滿，用筆多取側(cè)勢，隱練自然而無劍拔弩張之陋習，筆力千鈞，氣勢飛動，為一派天真爛漫、無礙無滯的真情流露。結(jié)體參差不齊，長短各宜，大小錯落，一任自然，墨瀋淋漓，厚重豐腴，無間心手，忘情楷則，筆墨間透出郁郁芊芊之逸氣與靈氣，懸針的出現(xiàn)使整個書品氣勢不凡、跌宕多變。他的小行草《元曲數(shù)首》別具一番風采，雄強與秀逸達到了有機的結(jié)合，與其行書比較有較大的區(qū)別，在精微中見大氣，在婉媚中見豪蕩，骨力與遒麗渾化為一，受王鐸書風的影響較為明顯，繩縈蛇綰，一氣呵成，字體修長，如人束手起舞，在恣肆捭闔的快速運動中，偶而穿插慘淡經(jīng)營的慢鏡頭，筆性凝煉，險勁沉著，如蛟龍騰空，伏云弄雨，既雄肆剛健，又飄逸靈動。字的結(jié)構(gòu)隨意，情調(diào)統(tǒng)一，不以單字結(jié)構(gòu)為固定段落，或獨立，或纏繞，或飛動，或沉凝，體現(xiàn)一種節(jié)奏的和諧。

美在樸茂。樸者，大樸不雕之謂也，茂者，茂密清勁之謂也，這一美感特征在自禮的楷書中體現(xiàn)較為突出。樸茂是一種很高境界的美。樸與拙往往聯(lián)系在一起的。莊子說：“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著名畫家朱屺瞻說：“拙樸最難，拙近天真，樸近自然，能拙樸則渾厚不流為夸侈，雄強不流為滯膩。”“茂”，多指結(jié)體的緊結(jié)密麗，生機勃勃。書法是尚技的藝術(shù)，樸茂并非粗率狂肆，而是技法臻至大樸不雕、不雕之雕之境界，自禮的楷書是朝這一方向努力的。自禮的楷書，大楷、中楷偏于樸，小楷偏于茂。真正的大書家應為真楷的一流高手，楷書不精，其他各體亦難入高境。故蘇軾說：“書法備于正書，溢而為行草，未能正書，而能行草，猶未能莊語，而輒放言，無足道也。”林散之說：“楷書是很難學好的”。自禮的楷書功力深厚，見風骨，見個性。他的楷書取法魏碑，窮研鐘繇、二王，于黃道周、王寵亦吸取豐富營養(yǎng)。試讀他的中楷佳品《李白·峨眉山月歌》《杜甫·登岳陽樓》等佳構(gòu)，用筆古拙奇肆，筆力沉雄酣暢，極富韻致，結(jié)體靈活多變，舒展大度，具有翩翩自得之態(tài)，骨骼蒼老勁健，體態(tài)峭厲方剛，神韻清雅奇絕，點畫多變而不失法度，結(jié)體欹側(cè)而復得嚴正，冷峻之中頗帶稚拙之美。他的小楷是一個突出亮點，茂密遒逸，帶有較多的隸意，周俊杰先生說：“其小楷入手鐘繇，格調(diào)高古，瀟灑淳厚，后又旁涉黃道周、王寵，形成了厚中含秀、溫潤中透出爽健的風格。”讀其小楷《圓明園四十景圖詮釋文選》，俊麗豐遒，力滿氣足，藏筋隱骨，有血有肉。善用藏鋒，出鋒則力至鋒尖，點畫間意態(tài)連貫，前后呼應，和諧而有變化。結(jié)體扁平，多有《禮器》《衡方》之遺緒，揖讓有致，字字相續(xù)，顧盼生情。雖布白停勻，字形大小相近，而字字隨勢生形，無一絲算子之累。

美在清新。清新是藝術(shù)的高境，李白詩論：“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蘇軾論畫：“其身與竹化，無窮出清新。”張懷瓘論書：“若鴻雁奮翮，飄颻乎清風之上。”藝術(shù)之清，應指語言之澄澈，技法之精湛，境界之圓融；藝術(shù)之新應為廣取博采，匠心獨運。自禮在深入繼承傳統(tǒng)方面是下了很深的工夫，而又食古能化，新入耳目。其清新之境的產(chǎn)生，可從如下方面考察：其一、人品與藝品的統(tǒng)一。心清方能藝清，古人云：“心正則筆正。”劉熙載說：“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自禮穎慧，勤奮，樸素得如一潭清水，與人言有些木訥，但言及藝術(shù)滔滔不絕，從他的書品里我們可以讀出一種高貴的單純，莊嚴的樸素。他待人誠懇，不做作，為藝也是如此，不耍花槍，高度的樸實，這種品格物化為藝術(shù)，自然清新。其二、學養(yǎng)與才情的統(tǒng)一。藝術(shù)靠工夫，靠悟性，靠學養(yǎng)，靠才情。自禮的悟性奇高，他學《禮器》數(shù)十年不間斷，深入臨寫，得其細勁、雄健、端莊而秀麗之神韻。書法雖是尚技的藝術(shù)，用筆是底線也是高境，但必須有學養(yǎng)，有字外的工夫。自禮學歷不高，通過刻苦自修，他有較佳的文學修養(yǎng)，用文言寫作亦曉暢流麗，他的散文《征服措爾根》，內(nèi)容充實，立意高遠，文辭雅潔，表達了對生活的深刻感悟。而今自禮年屆知命，讀他的書品佳作總覺有一股清蒼之氣在浮蕩。自禮多歷艱難，但仍然以樂觀進取的精神看待生活，故鄉(xiāng)的云霞，黃河的風濤，高原的明月，仿佛內(nèi)化為了他清蒼雅潔的藝術(shù)語言，物化成了清新自然的藝術(shù)風格。他的創(chuàng)作特別注意載體的抒情美，理性美，從他的書品中讀出濃厚的書卷氣。其三、各種風格的和諧統(tǒng)一。自禮的翰墨語言是豐富的，他的學藝是整體推進，在各種書體中，因載體的內(nèi)涵不同，創(chuàng)作之時心境各異，豐富的情感形成了豐富多樣的藝術(shù)風格，讀他的隸書如《陶潛詩》《聯(lián)句》《貝瓊詩》等佳品，或高古，或雄強，或遒逸，總以清新典雅的面目給讀者以美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