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書的過程,發(fā)現(xiàn)問題,解決問題。但我們多解決的是“寫的少”帶來的問題,而忽略“想得少”帶來的問題。很多人說:“不好好寫字,不多練,瞎想什么?”其實,這所謂的瞎想,是真正的“退步是向前”,因為只有它會帶來書寫的實質(zhì)性改變。 當你把外放的視線收回時,智慧便開啟了,你會思考書寫的本質(zhì);你會思考每一種書體存在的支撐點;思考各書體之間的相關性;思考整個書法史的核心;你會觀照到從不被關注的點,而有些時候,這被忽略的地方,卻真能點醒你。 今天,我們繼續(xù)思考,依然談談隸書的學習。 隸書的學習,有一個思路:“找關系”、“找呼應”。比如,隸書里的兩個明顯的呼應,一個是手寫墨跡(簡帛書)與刻石碑版(銘刻隸書)的呼應;另外一個是清朝金石學家與漢隸的呼應。我們在具體書寫中來感受這兩點,以下以《乙瑛碑》為例,點滴解讀,權(quán)作引玉之磚。 碑刻的魅力在于“漫漶之感”,因為它豐富,可以被多種解讀。正如“詩不可解,詩無達詁”一般,古詩詞最大的魅力是它的意境永遠歷久彌新,永遠有新的感受。當我們在用筆墨書寫碑刻文字時,是在讓凝固的文字,散發(fā)無限的新意。 如“相”字中的筆畫不甚清晰,這便給了書寫者更多發(fā)揮的空間,可把自我對此碑風格的理解,在紙上展現(xiàn)出來,這里列舉幾種作為參考(見圖)。 再如“廟”字,其中的幾個點,是“含糊不清”的,落在紙上可以做多種靈動的表現(xiàn),我們看看書家們的各自解讀(見圖)。 如“請”字,幾個橫的起筆可作豐富性的表達,有方起、圓起、尖起、下起等,不同書家又有自己獨特的有代表性的起筆。如鄧散木的隸書線條的起筆,讓人不自覺地想起漢簡中的“釘頭”起筆。 線條的接筆處,是較容易體現(xiàn)出書寫感的地方。如“置”字中上部“四”兩邊小筆畫的書寫方法的多樣性,這種看似隨意的“搭接”確是藝術感的體現(xiàn)。 再如“廟”字中“月”部三橫搭接位置的調(diào)整、改變,看似習慣性書寫,而起初都是從心理出,而不是從筆端出。(見上面圖) 線條粗細變化比較容易帶來書寫感,在隸書書寫上書家們都不會忽略這一點。線條粗細的變化可以發(fā)生在一個線條當中,如“石”字一長橫;也可以發(fā)生在不同線條間,如“石”字橫與撇粗細的對比。 (你更喜歡誰的演繹?從不同書家的演繹中,得到了什么?) 談到粗細,就會想到收放,書寫隸書時,把收放的特點進行強化,也是展現(xiàn)藝術魅力的一個方式。有了收放,在疏密上也便有了明顯的體現(xiàn)。這些都是把“碑刻落在紙上”所需要不斷思考,不斷進行藝術展現(xiàn)的地方。 “卒”字落在紙上的書寫也有很多發(fā)揮的地方。第一橫收尾處平直處理,第二橫做典型化的處理,第三橫的典型主筆處理(雁尾充分展現(xiàn))。豎也可以再做偏細的弱化處理,甚至可以在收筆處做尖鋒表達,自然體現(xiàn)出一種“書寫之感”。 “掌”字我們來看下林散之先生對此字的表現(xiàn)。最上面的三點是做靈動化的處理的,收筆處刻出鋒(受控制地出鋒)。寶蓋頭兩邊短豎不同的書寫方式、與橫接筆的變化,都透露著書寫的狀態(tài)。 “口”字的上部略微上鼓,有種外撐的感覺,如“史”字中的“口”有類似的處理方式,增加整個字的飽滿感,在簡牘的書寫中可見。兩個短橫起筆的變化也體現(xiàn)出書寫的自然之態(tài)。 最后一長筆“撇”,用大篆的絞轉(zhuǎn)的線條來表現(xiàn),雖細卻很有質(zhì)感,完全可以把整個字撐住,線條推出后,在結(jié)尾處做了一個收筆的形狀,這與原碑略有不同,而這一個收筆的形狀讓纖細的線條更有力感,于此一點達到了與原碑相同的審美效果。而這一撇的起筆位置有些刻意地向右挪移,造成線條的傾斜程度比碑更大,這是在結(jié)體上做的微調(diào),意味與原碑確依然是一致的,而書寫感自然產(chǎn)生。 這樣的藝術化處理,我們在很多書家的書寫中都有所印證。他們從多視角和多切入點來解讀漢隸,挖掘其中的精彩,所以,從某些方面來說,隸書創(chuàng)作風格的多元化,會比帖學的空間更廣闊。 “禮”字,上部線條很多,書寫上刻意做“輕靈化”處理,可以參看林散之先生的方式。細小的線條沒有一筆是隨意的,可以說筆筆都是大篆的絞轉(zhuǎn)法,靈動有生命力,線條間的搭配,把空間分割得很“活”。 衣補旁左面一撇,做橫向拉長處理,增加字的橫勢,豎做細化處理,弱化后以凸顯橫向筆畫。最下面一橫做拉長、加重處理,托住上面一眾筆畫,主筆突出。 再來看幾個字,如“領”字,書寫處理上可以做放大縮小對比的強化。左右兩個部分在原碑中一大一小,書寫時又進一步強化,而且“令”部中的線條做更“活”的處理,把原本變?yōu)闄M的點,再縮短即又轉(zhuǎn)變?yōu)榻觞c,下面部分直接用轉(zhuǎn)筆做圓弧形,這是“簡牘”書寫中轉(zhuǎn)折處的一個特點,居延漢簡中可以得到啟示。但這里書寫時最好做兩筆寫成,把隸書的特性寫出來,減少一筆帶過的情況。 “器”字,其中相同的部件很多,強化對比是一個應對的方式。中間一撇一捺,可作強弱對比,如撇弱化,捺強化(加重拉長)。四個“口”大小錯落的變化碑中亦有,略顯不強烈;書寫時可做強化。這樣營造出一種“亂石鋪街”的錯落感。可能書寫中“口”字的大小呈現(xiàn)與碑中不同,甚至相反,這并不重要,也不必局限于一致,只需自然書寫出錯落之感即可,追求的是一致的藝術效果,而不是形的相仿。 通過以上具體的分析,我們會感受到,書寫隸書,每寫一字,都有無限的精彩可以展現(xiàn),這些精彩不是“純屬偶然”地落在紙上,而是來自于內(nèi)心。 這內(nèi)心又不是天馬行空,是在經(jīng)典不斷學習的基礎上,摻入不停的思考,在豐富的對比、分析的基礎上“自然流淌”而出的。就隸書來說,這里面有簡帛與碑刻的相參,亦有清代金石學對漢碑的遙望。 在此我們做些思路上的延伸,銘刻隸書與簡帛墨跡隸書的對照,是一種互相印證、互相促進,是不同方式、不同審美的同一時代的展現(xiàn)。我們可以做以下的對照,給自己的學習提供參考。 簡帛與碑刻的呼應: 1、《馬王堆 老子》甲本——似云夢睡地虎秦簡《為吏之道》;乙本——似《史晨碑》《曹全碑》。 2、《居延元康四年六月簡》——書風介于《禮器碑》《乙瑛碑》。 3、《甘谷漢簡》——與東漢碑刻隸書毫無二致,筆畫飄逸秀麗,搖曳多姿,近似《曹全碑》的風格。 4、《武威漢簡——儀禮簡》運筆節(jié)奏介于《禮器碑》《乙瑛碑》之間。 5、《敦煌漢簡——五鳳元年簡》漢宣帝時書,可參《魯孝王刻石》。 6、《銀雀山漢簡》的書法屬隸書,略帶篆意,有明顯波磔,中宮收緊,筆力雄健,與東漢碑刻隸書十分近似。 7、《江陵漢簡》書渾圓肥厚,筆力壯健,似開《夏承碑》《魯峻碑》《鮮于璜碑》之先河。 8、《定縣漢簡》書體與東漢碑刻隸書相比毫不遜色,結(jié)體端正,用筆穩(wěn)健飄逸,提按轉(zhuǎn)折時的用鋒極為精致,絕不旁出,可謂筆精體密。 清朝是隸書的復興時期,得力于清代的金石學、考據(jù)學、文字學等樸學文化的滋養(yǎng),這一時代的書法家超邁晉唐,直取漢隸,可以說清隸氣象是蔚為壯觀的。 在學隸書時,經(jīng)常強調(diào)“宗漢碑法,取摩崖象,尚簡書意”,這里再增加一點“研 清書家 法”。即學習 清代金石學家在碑學方面的學習及發(fā)揮。他們是用筆墨來寫碑的成功者。 清中期以后興起的碑派書法是墨跡,主要通過柔軟的紙和筆去追求碑刻的意味,以筆求刀,是成功的。對于今天我們用毛筆來書寫漢碑文字,是很有指導和借鑒意義的。 舉幾個例子,比如清初隸書首推鄭簠。我們?nèi)パ芯克侨绾稳》h隸,并做自我表達的。鄭簠的隸書,將行草筆法放入隸書之中,增添隸書靈動,活波之趣,有飛動之態(tài)。 具體體現(xiàn)在,起筆重頓,線運行中提按分明,有明顯的節(jié)奏感,按處渾厚,提處敏捷俊爽。略帶游絲映帶,筆斷意連,有流動飛舞的韻味。這是將行草筆法來寫隸書,給隸書賦予了生動的表情。 這樣延伸下來,我們可以去研究朱彝尊的秀逸,石濤的行書摻入隸體,給古樸的隸書注入鮮活的筆法等。 更需要去學習鄧石如的以篆書筆意入隸,篆隸筆法相互參用,點畫凝重、有棉裹鐵之感。他不拘于模仿碑刻效果,而以遒勁爽利為特點,結(jié)字上也有突破,重心上移動,下部舒展;疏可走馬、密不透風;氣勢開張,豪邁灑脫;出入漢碑,又能自立門戶。 還有何紹基的隸書,重骨不重姿,用筆圓渾勁健,剛?cè)嵯嗬^,運筆微顫,結(jié)體篆情隸意。以他臨《張遷碑》來舉例。是以篆法寫來的,字的外貌與原作粗厚不同,線條似枯藤,字型有靈動之姿;而字的重心偏上,這又不同于原碑。其中有很多自出新意的地方,頗多可玩味之處。 整個清朝,尤其是后期,至近現(xiàn)代,有非常多的書家可以為我們的隸書學習給予無盡的指導。觀察、思考,他們是怎樣深入的?如何展現(xiàn)的?取了哪些點?做了哪些嘗試?比如,我們看清代書家對同一碑刻的不同解讀,體現(xiàn)在筆墨上的精彩。觀賞、解析,于其中可以學到“學碑”的方法?!救?/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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