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什么叫“命運的漏網(wǎng)之魚”嗎? BBC有部紀錄片叫《人生7年》,它在不同階層挑選出了15位孩子,每隔7年,對他們的人生現(xiàn)狀進行跟蹤記錄。 結(jié)果這15個人里,只有一個孩子,村娃逆襲考上牛津,后來成為大學教授,實現(xiàn)了從底層到精英的階層跨越。 他掙脫了名為宿命的網(wǎng)。 〓 從7歲到63歲,人們從同樣天真無邪的孩童,到擁有完全迥異的人生。而在中國,也曾經(jīng)有一檔節(jié)目,將鏡頭對準了不同階層的孩子們。它曾創(chuàng)造收視神話,被認為觸碰到了貧富差距、教育公平的瘡疤。但也一度飽受爭議,被嘲諷有劇本,拿窮孩子當工具博眼球。從2006年《變形計》第一集播出至今,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十六年。十六年后,當年參加節(jié)目的孩子們的命運線已逐漸清晰。巧合的是,他們之中,也有一人憑自己力量成為了“命運的漏網(wǎng)之魚”。他就是《變形計》第一季第一期的農(nóng)村主人公:如果說勉強夠溫飽的人叫做底層,那高占喜,生在負一層。他的家,在青海邊緣的農(nóng)村。這里靠近無人區(qū),海拔高,土地貧瘠,祖祖輩輩的生活都是一個“苦”字。母親病弱,父親是瞎子,家里土地少,外出打工的大哥一年掙不了2000塊錢。14歲的高占喜,從出生以來,頓頓都吃的是自家做的黑饃饃。村里其他人家吃饃饃好歹有咸菜拌,他家卻只有自來水拌。除了饃饃,占喜每年過年時可以嘗一次豬肉,還吃過哥哥打工回家時帶的蘋果和糖。即便這樣,這個孩子面對鏡頭時,說自己最大的缺點是“好吃”,因為他總想吃東西,總餓。他很瘦,在農(nóng)田勞作時,兩扇肩胛骨赫然戳出。高占喜在鎮(zhèn)上讀初一,從家里去鎮(zhèn)上要走20里山路。這個窮得飯都吃不飽的農(nóng)村娃,不知道哪兒來的一股信念:“我相信讀書一定能改變我的生活,讀書可以使我未來的人生變得更好?!?/span>但村里的孩子只有四分之一有條件繼續(xù)讀高中,家里最窮的高占喜,顯然不太可能是其中之一。他的命運似乎已經(jīng)注定:兩年后像哥哥一樣,輟學、出門打工。占喜很想繼續(xù)讀書,但家里根本供不起,父母甚至為此吵架。少年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在攝像機前低下了頭顱。《變形計》的節(jié)目組稱高占喜為“一個空有雄心的農(nóng)村娃”。被美夢砸中后,揣著村民們湊份子湊來的12塊錢,高占喜出發(fā)去長沙了。從村里到西寧機場的路,是高占喜人生第一次坐汽車。在這之前,擁有一輛自行車就是他能想象到的、最奢侈的夢想。雖然踩著媽媽臨走前趕做出來的新布鞋,穿著自己最像樣的校服。頂著高原紅的高占喜,跟機場光鮮亮麗的眾人依舊格格不入,甚至看上去有些滑稽。第一次坐小轎車,他小心翼翼,一定要讓城市父母先上車。坐在柔軟的寶馬車上,看著車窗外像是夢一樣的繁華都市,一開始興奮開心的占喜突然開始流淚。城里父母帶他去理發(fā)店洗頭,躺著享受平生從未體驗過的服務時,高占喜又哭了。城里父母帶他去置辦新行頭,當聽到一雙鞋一百五十塊時,高占喜驚掉了下巴。他一個勁地說“謝謝”,說到最后“謝謝”都不足以表達他的惶恐,他開始說“對不起”。買衣服鞋子花了三百塊,這在他的家鄉(xiāng),是一筆巨款。到城里的家后,害怕占喜想家,城里媽媽給他手機,讓他給家里打電話報平安。因為家里沒電話,拿起“傳說中的手機”,占喜又忍不住掉眼淚。吃晚飯時,高占喜吃到了只在書上見過的魚、蝦和哈密瓜,過度緊張的他,接連掉了5次筷子。到了臨睡前,新父母又給了他200元,作為接下來一周的零花錢。在這之前,占喜每個月只有一塊錢的零花錢,只夠用來買文具,餓極了的時候想買個饃都沒錢。交換之前,高占喜對城市的終極想象,是穿衣服沒有補丁,不用餓肚子,上學可以坐車而不是走路。但很快,人們發(fā)現(xiàn)這個農(nóng)村娃“飄了”。第一天的城里生活,占喜被電視劇所吸引,全然忘記了看書。第二天,他又跟著城市表弟學會了玩電腦游戲,快樂地玩了一下午。第三天,城里父母好不容易不上班想帶他出去看看,高占喜卻哪兒都不愿去,只想在家玩最新學會的摩托車游戲。他全然忘了自己在出發(fā)前的想法:去到到城市后不用干活,可以安心學習。飯桌上,曾經(jīng)整天填不飽肚子的他,嘗了口臭豆腐覺得難吃,竟然一揮筷子給扔了。他不再小心翼翼,一個人跑去超市,給自己買了20多塊錢的零食。諷刺的是,與此同時在農(nóng)村,當失明的高爸聽說城里兒子每天至少花20塊時,驚訝又欣慰地說:而另一邊,為了滿足城里兒子的心愿,高父從藏了幾年的鞋底里,掏出了攢了好幾年的積蓄——也是20塊錢。高占喜似乎很快適應了城市里安逸的生活,在吃喝玩樂中沉迷。節(jié)目組問他是否想家,他脫口而出“不想”。別人問他姓什么,他說自己姓“魏”,這是城里爸爸的姓。那一年的《變形計》,觀眾們會一邊觀看一邊實時投票。到了第四天,認為高占喜互換后不愿離開城市的觀眾,從節(jié)目開播時的64%漲到了84%。人們紛紛感慨,節(jié)目組玩弄了這個農(nóng)村娃。第五天,高占喜到城里媽媽的印刷廠參觀幫忙,重復的工作讓他倍感厭倦。他問印刷廠打工的姐姐為什么不讀書,姐姐說自己想出來闖一闖。工作人員問他想不想干這樣的活,他說我不干,我就要念書。第六天,高占喜的新工作是賣晨報,在途中,他認識了一位賣報的8歲小男孩。男孩因為媽媽得了尿毒癥,所以小小年紀就上街賣報為媽媽掙醫(yī)藥費。占喜去到男孩家,看到了他癱瘓在床的母親,還看到了一貧如洗的家,和男孩滿墻的獎狀。他似乎深有感觸,走之前對男孩說“一定要用心學習啊”。賣報時,高占喜還在高聳的樓宇間、陰暗潮濕的橋洞里,見到了許多露宿街頭的流浪漢。他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富庶的天堂和貧苦的地獄,并非涇渭分明。有一個細節(jié)是,當高占喜看到街邊賣藝的小女孩,他選擇給了女孩一點自己打工掙來的零錢。窮孩子給出的施舍,讓人仿佛窺見了高占喜的內(nèi)心的成長:城市里走一遭,他見識了命運的不公,卻也對此釋懷了。晚上,高占喜意外得知瞎子父親在打水時摔傷了腳的消息,立刻決然馬上打包,要求提前回家。臨走前的一晚,占喜在自己最喜歡的乒乓球上畫了畫,作為禮物送給城里父母。第二天一早,他又拿出自己全部的錢,請他們吃面,答謝他們送自己的自行車。最后在機場,一直順從乖巧的占喜,拒絕了城里媽媽的擁抱,揮淚離開。去之前父親給他防身準備的12塊錢,他原封不動地帶了回來。家里的午飯依舊是大餅和沒有油水的面條,他沒有嫌棄,吃得狼吞虎咽。節(jié)目組問他想不想念在長沙的城里日子,他笑著說:然后他平靜地脫下幾百塊的運動鞋,不動聲色地換回了干活的帆布鞋。即便是仍穿著城里買的名牌T恤,高占喜毫不猶豫地下地干活了。在他身后,是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自行車,和金黃的麥垛。14歲少年的雄心能否抵抗殘酷的命運,離開節(jié)目后再無人關心。在城里父母的資助下,高占喜沒有輟學。2011年,他以當?shù)乩砜频谝坏某煽兛忌狭撕蠋煼洞髮W。不僅如此,他還成為了一名國防生,畢業(yè)后當了教官。要知道,當年的國防生招生在整個青海只招2人,高占喜是其中一個。你以為是節(jié)目組玩了他,沒想到是他玩了節(jié)目組。回望《變形計》16年,被人們記住最多的,是從這節(jié)目里走出來的網(wǎng)紅們,比如韓安冉,“真香”男孩王境澤等等。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是家境本就優(yōu)渥的城市孩子。農(nóng)村孩子的命運,絕不會因為進城交換了幾天就徹底改變。鐘聲響起,見識過繁華世界的農(nóng)村孩子們,必須從夢中清醒,繼續(xù)面對艱苦的人生。 〓 農(nóng)村孩子吳宗宏在互換后,直言“城里父母比農(nóng)村父母好”。有一句話叫做:我原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未曾見過光明。所以《變形計》互換結(jié)束后,我們能看到不少農(nóng)村孩子的崩潰。出生農(nóng)村的普通女孩王紅林,本來懂事孝順,但是從城里回來之后卻判若兩人。她想要繼續(xù)嬌生慣養(yǎng)的生活,洗腳吵著要用沐浴露,但奶奶卻只能買回一塊香皂來代替。這些孩子值得人理解,但他們的崩潰,讓人意識到高占喜的平靜是多么可貴的一種力量。在高占喜的身上,你可以窺見的,不是對命運不公的抱怨,也不是要逆天改命的野心。清醒地意識到讀書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清醒地記住自己來自哪里,要往哪里去。高占喜的故事不是爽文,他耗盡全力,也只是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在這過程中,人們遭遇痛苦和不公,抵抗悲歡和無力,拼盡全力,也無非就是想在生和死之間,走出自我的局限,寫出一段新的故事。還記得在城市里的日子,14歲的高占喜走進渴望已久的新華書店,精挑細選買了一本自己心愛的書。開局興許就輸了,但沒關系,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朝亮處走。而且無論走多遠,都不會忘記家鄉(xiāng)的麥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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