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去世后,漢匈戰(zhàn)爭進入昭帝時代,雙方在相當長的時間內都沒有大規(guī)模交鋒。此前,匈奴雖最終能贏得戰(zhàn)爭勝利,但畢竟在前期付出了大量的人員傷亡?!稘h書》中對匈奴人的困境有這樣一條記載:孕重惰殰,意思是匈奴人和動物因為漢軍的連續(xù)追殺、打擊,人畜需要不斷轉場遷徙。從而導致匈奴的雌獸和孕婦會在遷徙途中不斷流產墮胎,這極大影響了匈奴的游牧經濟和人口繁衍。 這一細節(jié)也從反面解釋了為什么匈奴喜歡直接俘虜漢朝的大軍,原因就是自己境內資源有限,急需投降者和俘虜補充人力缺口。 攻守易形漢昭帝的官方畫像 從王朝建立到武帝時期,漢朝記載中的漠北只有匈奴一個主要強敵。但到漢昭帝和漢宣帝時,隨著匈奴實力的顯著衰敗,匈奴周邊的臣屬政權和曾經的敵人紛紛興起,甚至挑戰(zhàn)起匈奴的霸主權威。而且和漢初相比,加速匈奴衰敗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匈奴前所未有的內斗。 作為應對,漢朝一直沒有大規(guī)模出擊。在生聚教訓邊民的同時,閉塞不出反而讓對手無法猜透意圖,壺衍鞮單于和衛(wèi)律等匈奴貴族都擔心漢朝來討伐、憂心忡忡。在不明確漢朝意圖的戰(zhàn)略迷霧中,衛(wèi)律想出的一條計謀就反映了匈奴人的巨大擔憂,也反映了匈奴人對于不明敵情的恐懼心理。作為在漢朝出生、熟悉漢朝軍事制度的歸降胡人,衛(wèi)律建議單于將匈奴境內的漢朝投降者、流亡者組織起來,讓他們在蒙古高原等地修建城池、打井取水。然后修建亭樓作為谷倉,應對漢朝軍隊的挑戰(zhàn)。 位于西伯利亞的阿巴坎宮殿遺址 顯然,衛(wèi)律想出這一計謀,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對漢朝軍隊的認知還停留在漢武帝晚年。漢武帝晚年高強度的北伐消耗了大量戰(zhàn)馬資源,漢軍每次北伐都要攜帶大量步兵出戰(zhàn)。這樣的大軍一旦戰(zhàn)敗,就會有大量士兵被俘、投降,滯留在匈奴境內。所以在李廣利投降之后,漢匈沒有大規(guī)模沖突爆發(fā),漢朝沒有高級將領投降匈奴的情況發(fā)生。雙方的關市貿易的頻率都大幅下降,而衛(wèi)律早在漢武帝年間就投降匈奴,他的情報就更加滯后了。在長期沒有對漢作戰(zhàn)的情況下,衛(wèi)律才決定以步兵守城迎戰(zhàn)漢朝潛在的北伐。 于是,衛(wèi)律還讓人打了數百口井、砍伐了上千根木材準備大興土木、修筑城堡。但此時有人提醒胡人整體不善于守城,如果這些城池無法守住,就等于將糧食和城池贈送給漢朝軍隊。衛(wèi)律這才作罷?;谝陨戏N種原因,此時匈奴人的對漢策略除了少數騷擾戰(zhàn)爭之外,主要還是希望恢復與漢朝的和親,獲得漢朝的豐厚陪嫁。另一方面,和親公主和陪嫁人員也能帶來新情報,為制定對漢策略提供參考。 武帝后期 大量漢朝士兵被匈奴俘虜后滯留在草原 為避免將憂慮恐懼中的匈奴人逼上絕路、不顧一切地發(fā)動攻擊,漢朝在公元前82年罷馬弩關,恢復了一部分邊疆貿易。作為回應,在漢昭帝年間之前被扣押良久的蘇武成等使者圓滿歸漢。同時,漢朝也沒有放松武備。在不主動出擊越大漠討伐的前提下,加強了對河西和朔方方面的防務,以備不時之需。因此,漢匈戰(zhàn)爭的格局再次悄然生變。也許是放歸蘇武并沒有得到漢朝人的“善意”回報,西遷的匈奴人決定恢復武力敲打。他們對水草豐美、宜農宜牧、和西羌連接緊密的河西走廊打起主意,希望在這一地區(qū)撬漢朝的墻角。 公元前80年,匈奴2萬騎分四路入寇,被漢軍斬首獲虜9000人,生擒甌脫王。在聽說熟悉漢匈之間行軍道路的甌脫王被俘后,匈奴人擔心甌脫王將行軍路線泄露給漢朝,迫使單于庭選擇主動向西北遷徙避戰(zhàn)。 漢朝的嚴密邊防體系 讓匈奴很難輕易突入內側 公元前78年,匈奴右賢王、犁污王的4000人馬兵分三路入侵張掖。結果被張掖太守、屬國都尉發(fā)兵擊敗。同時,匈奴派兵入五原,在先行的3000騎兵取得首戰(zhàn)勝利之后,單于的數萬騎兵南下前往漢長城狩獵,并攻克了塞外孤立的亭障堡壘。但是隨著漢朝邊塞烽火體系的日益完善、邊疆軍民元氣恢復,匈奴人的機會也愈發(fā)有限。 在西方和南方擴張受阻之后,匈奴人發(fā)兵2萬入侵烏桓。眼看匈奴有死灰復燃的跡象,執(zhí)政大臣霍光派度遼將軍范友明帶兵2萬北伐匈奴。在驅逐匈奴之后,漢軍隨機反戈一擊、入侵烏桓,斬首6000多人。匈奴自此更加恐懼,不敢輕易和漢朝在漠北、漠南交鋒。 匈奴多次入侵的結果 就是損失慘重而一無所獲 斬樓蘭&撫烏孫西域都護府城市遺址 接著,漢朝開始進一步切斷匈奴對西域的影響力。后者為從西域獲得更多資源,也逐漸在當地的爭奪中激烈起來。從漢武帝時期埋下伏筆、一直經歷漢昭帝、漢宣帝、漢元帝數朝的西域爭霸暫時以漢朝安置西域都護府的勝利告終。 樓蘭,也就是后來的鄯善,是漢朝出陽關、入戈壁后遇到的第一個主要西域國家。早在漢武帝年間,漢朝就與他們爆發(fā)過戰(zhàn)爭。公元前108年冬季,趁著匈奴人難以南下支援姑師和樓蘭的時刻,趙破奴率700名屬國胡騎,也就是臣屬于漢朝的河西少數民族戰(zhàn)士出征西域。由于本就是善于忍耐嚴寒的匈奴、羌族、小月氏戰(zhàn)士,他們以極強的荒野求生能力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在農歷十二月穿越位于今天甘肅和新疆中間的哈順沙漠。這些外族戰(zhàn)士的最大優(yōu)勢就是上下山阪,出入溪澗,中國之馬弗與也;險道傾仄,且馳且射,中國之騎弗與也;風雨罷勞,饑渴不困,中國之人弗與也:此匈奴之長技也。 正在進攻西域城市的漢朝軍隊 隨著漢朝在漠北和河西征戰(zhàn)的勝利,越來越多的外族戰(zhàn)士加入了漢軍的序列:今降胡義渠蠻夷之屬來歸誼者,其眾數千,飲食長技與匈奴同,可賜之堅甲絮衣,勁弓利矢,益以邊郡之良騎。趙破奴遠征樓蘭和姑師的就是這樣一支外族精兵。 由于一望無際的沙丘如同海浪一樣連綿起伏,所以漢朝人將這條西出玉門關、前往吐魯番盆地的道路稱之為“大海道”。700騎兵根據太陽和月亮的升落方位判斷前進的方向。他們先攻破了樓蘭,然后北上擊敗了姑師,用這兩個小國殺雞儆猴。 傅介子 但樓蘭依舊在兩強之間分頭下注,同時向漢匈雙方派出人質、納貢,然后時不時刁難漢朝使者,總體上看略親匈奴。既然漢朝要經營西域,就要把樓蘭握在自己手中。為了打開西域的大門,漢昭帝年間傅介子奉命出使樓蘭。由于深諳樓蘭王兩面三刀的屬性,所以趁樓蘭王不備,傅介子當場刺殺了樓蘭王,國王身邊的貴族們紛紛落荒而逃。這次漂亮的斬首行動讓樓蘭歸附漢朝,根據新的樓蘭王尉屠耆的請求,漢武帝為了穩(wěn)定對絲路要沖的控制權,漢朝開始駐軍西域,樓蘭人讓出了國中最肥美的伊循城給漢軍屯田,這也是漢朝屯田西域的起點。 有了在西域大地的第一個支點,日后漢朝會以類似的模式建立一系列的屯田據點,穩(wěn)步壓縮匈奴人的空間。在漢武帝統(tǒng)治晚期,桑弘羊曾經建議漢武帝在輪臺屯田,以輪臺為基地威懾其他西域國家、震懾烏孫,從日后戰(zhàn)爭局勢看,這是一條頗有遠略的建議。而且為日后其他中原王朝和地方政權經略西域提供了足可借鑒的典范,本章的末尾將詳細分析這一選擇的合理之處。 克孜爾尕哈烽燧 由于漢武帝晚年的國力損耗嚴重,漢武帝下了《輪臺詔》宣布暫停輪臺屯田。這份詔書表面上是總結、反思,其實是以此為起點開始調整內外政策,讓漢朝國策回回歸養(yǎng)民富民、謹慎外戰(zhàn)的道路上?,F在隨著漢朝在西域恢復了行動力。于是漢昭帝派出迂彌國太子賴丹帶領屯田軍士卒首位輪臺。這是漢朝繼續(xù)向西方延申防線,也是漢朝進一步經略西陲的遠略。 隨后漢軍步步向西,又將一座座烽燧亭障修進大漠,向著塔里木盆地的腹地延伸。在現代交通和優(yōu)點系統(tǒng)興起之前,烽燧和驛站就是新疆地區(qū)最高效的傳令工具。現代考古發(fā)掘顯示,漢朝在塔里木盆地的東北部,從樓蘭到渠犁--渠犁到龜茲一線,修建了成帶狀的烽火臺。這些烽火臺大都就地取材,采用砂石或者土塊修建,由于白天和夜里的能見度不同,在燃料和信號物上,白天漢軍士兵會用表(布帛旗幟)、烽(蒙著布帛的籠形物)、煙(煙囪制造的煙柱),夜里主要使用苣(點燃的成捆葦草);積薪(巨大的草垛)是白天和夜里都會使用的傳令工具。在功能上,除了傳達軍情這一主要職能外,烽火臺里的士卒還要承擔檢查過路商旅的文牒、協助附近屬國維持治安的任務,類似于一個個小兵營和警務站;除了軍事和治安職能外,這些烽火臺往往把守著附近的水源、軍事屯田和牧場,將士們枕戈待旦,晝則荷戈而耕,夜則依烽而望。所以這些烽火臺還是大漠中的資源點和安全島,能夠為東來西去的商人、使團提供保護和補給,雖然貌似是一個個孤立的點,但連接在一起就能以點帶面,正是這些頑強佇立在沙漠邊緣、綠洲水邊的烽燧,支撐起漢朝在西域的威望。 許多漢朝事情的烽火臺 至今都清晰可見 漢朝在西域擴大屯田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匈奴人那里。雖然從地理形勢上看,他們國力大損,但他們對南疆的農耕文明有巨大的俯沖優(yōu)勢。相對應的,匈奴人加強了對他們進入西域的門戶:焉耆和車師的控制力度。 匈奴人設置的僮仆都尉大致位于焉耆國附近。當年的焉耆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焉耆回族自治縣地區(qū),此地位于兩山之間,可視為一個山間峽谷。和位置更偏南、更閉塞的塔里木盆地相比,焉耆地區(qū)氣候相對濕潤,不像南疆過分干燥、和匈奴人原本的生活環(huán)境差異巨大。焉耆境內不僅有水草豐美的孔雀河和博斯騰湖,有利于匈奴人游牧、射獵;山間峽谷水草豐美,也能讓游牧民族進行冬季和夏季的轉場,按照季節(jié)分區(qū)域利用境內的草地資源,持續(xù)發(fā)展;更重要的是,焉耆位于連接南北疆的要道之上,這里向東北可以到達吐魯番盆地,往西北可以通向伊犁河流域的草原地帶,往西可以通向庫車地區(qū),往南可以沿著塔里木河通向塔里木盆地南部邊緣的若羌地區(qū)。匈奴在此駐扎一支騎兵部隊,向北可以脅迫烏孫,向東可以勒令車師、樓蘭等小國襲擊漢朝的使者,向西可以榨取龜茲、疏勒等小國的手工藝品和商業(yè)收入。一舉多得。 西域的沙漠綠洲 始終在漢匈戰(zhàn)爭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其實,不唯除匈奴如此,其他西域游牧王國也是這樣。烏孫人的首都位于伊塞克湖流域的赤谷城,康居人的王庭分為冬都和夏都,這兩地都是水草豐美之地。還有很多由斯基泰人、烏孫人、匈奴人分化出來的游牧小邦,也喜歡將國都設置在山谷中:比如“蒲類國,王治天山西疏榆谷”、“西且彌國,王治天山東于大谷”、“休循國,王治鳥飛谷,在蔥嶺西”、“捐毒國,王治衍敦谷”、“尉頭國,王治尉頭谷”、“東且彌國,王治天山東兌虛谷”、“狐胡國,王治車師柳谷”。 車師國向東穿越大海道可以到達玉門關。從今天吐魯番市魯克沁出發(fā),沿著被后世叫做“車師道”的高山險道向北翻越天山,就可以到達今天新疆吉木薩爾縣,進入古代的烏孫。從現代地理分區(qū)上看,這里依舊是連接東疆和北疆的要塞重沖。所以,匈奴人只要守住了焉耆和車師這兩個要塞重沖,就能將漢朝在塔里木盆地的屯田區(qū)域和位于新疆北部的烏孫隔絕開來。進而對烏孫施壓,把對方拉回到自己陣營中。 屬于斯基泰文化的烏孫人 是漢匈戰(zhàn)爭中后期的關鍵性砝碼 爭烏孫漢昭帝的駕崩 一度讓匈奴看到了翻盤希望 趁著漢昭帝駕崩的國喪期間,匈奴在車師的屯田軍和車師人一起北擊烏孫。他們聲稱要入侵烏孫、掠奪烏孫人、同時擄走漢朝遠派烏孫的解憂公主。面對匈奴的威脅,接到解憂公主的求援信后,漢宣帝在公元前72年發(fā)兵15萬騎,于次年正月兵分五路北伐匈奴,分散烏孫方面受到的壓力。這是漢武帝之后漢朝少有的幾次大規(guī)模北伐軍事行動。 但隨著匈奴國家重心的西遷和國力極度衰弱,這五路人馬收獲非常有限。反倒是漢朝使者?;荼O(jiān)督的烏孫軍隊收獲頗豐,?;菀慌e攻克了右谷蠡王庭,斬獲了39000多匈奴人和70多萬駱駝、牛、馬、驢、騾等牲畜。烏孫把繳獲的戰(zhàn)利品皆占為己有。?;輲ьI十多名官兵隨昆彌還軍,但還沒回到烏孫,就被對方盜走了?;莸挠【R和符節(jié)。所以返回朝廷后,就以為自己丟失了印綬、符節(jié)有辱使命,應當會因此被處死。然而,當時漢朝五位將軍出兵攻打匈奴,卻皆未立下功勛。漢宣帝認為?;莘蠲鍪?,并能獲得勝利,于是封?;轂殚L羅侯。 出土于天山山脈北方、伊犁河谷東部的新源縣71團的希臘化風格武士俑 當時這里是塞人或烏孫人的家園 此后,朝廷又派遣?;輲еp賜物返回烏孫,將之賞賜給上次烏孫有功的貴人。常惠乘機奏請說龜茲曾經殺死漢朝的校尉賴丹,兇手還沒有被誅殺,請求順道攻打龜茲。漢宣帝雖沒有答應,但當時主政的大將軍霍光則暗示?;菹鄼C行事。常惠和官兵五百人一同抵達烏孫,回程時路過龜茲,調動西域諸國的軍隊2萬人,命令副使征發(fā)龜茲以東邦國的軍隊2萬人、烏孫的軍隊7000人,從三面攻打龜茲。 在大軍還沒有會合前,?;菹扰扇素焼桚斊澩跻郧皻⒑h朝使者的罪狀。龜茲王謝罪說:這是我龜茲先代國王當政的時候,被貴人姑翼所迷誤了,我沒有罪。?;菡f:如果是這樣,那把姑翼捆綁送來,我便可以放過大王。龜茲王于是捆縛姑翼送到?;萏?,像李廣利斬殺大宛王毋寡那樣,?;輸貧⒐靡砗蠓祷貪h朝。 大漠中的龜茲古城遺址 對烏孫的趁火打劫,匈奴十分怨恨。既然無法對強大的漢朝交鋒,那就用相對弱小的烏孫國出氣。于是在這年冬天,匈奴單于親自帶兵1萬人西征烏孫。和冒頓單于時代動輒出動上十萬騎的單于直屬部隊相比,此時的匈奴可謂衰敗至極,甚是寒酸。在漢武帝之后嚴重削弱單于勢力的其實并不是漢軍的兵馬,極端氣候和匈奴內部的廝殺消滅了更多人口。假設漢武帝能看到歷史的底牌,不知道他還會不會在晚年發(fā)動數次慘烈的對匈奴戰(zhàn)爭呢? 但是天公并不作美,單于一度取得了勝利,卻在回軍途中匈奴人遭遇了罕見的暴風雪。一天的積雪就超過了一丈,最終回到駐牧地的僅有不到1/10。然后烏孫和烏桓趁虛而入,就連一直臣服于匈奴的丁零都開始反叛。三方斬殺匈奴民眾數萬、掠奪牛馬羊不計其數,連戰(zhàn)連敗。匈奴民眾在戰(zhàn)亂中連續(xù)死了3/10,單于庭步入歷史上的最衰敗時期。 烏孫等周邊勢力的反撲 造成匈奴霸權的徹底崩盤 爭車師車師王城遺址所在的土臺 隨著降伏烏孫無望,匈奴人更看重在車師和焉耆的軍民,也更看重本地精英的向背選擇。雖然車師表面上再次降伏漢朝,但車師王依舊迎娶了匈奴公主,繼續(xù)首鼠兩端。為了徹底孤立匈奴、封堵匈奴人進入西域的通道,漢朝決定集結力量徹底拿下此地。從公元前68年—公元前62年,漢朝屯田軍與匈奴軍在車師城下展開了新一輪激戰(zhàn),史稱”五爭車師“。此前,在漢武帝時代為了配合李廣利大軍對匈奴的北伐,漢朝曾在公元前99年和公元前89年兩次圍攻車師。因此漢軍對在這一地區(qū)征戰(zhàn)頗有經驗。 公元前68年,漢昭帝正式派鄭吉帶著1500名戍卒和弛刑士前往渠犁,恢復了漢武帝統(tǒng)治時期開辟的屯田地。漢軍為后續(xù)的軍事行動攢下了充足的糧食。等到秋天糧食豐收之后,鄭吉帶著1500名漢軍和10000名西域城邦的仆從軍圍攻車師王國的都城交河城。 早已荒廢的車師國城市遺址 在吐魯番盆地亞爾孜溝地區(qū),車師人在兩河交匯的高地上修建了一座巨大的衛(wèi)城式堡壘。因為這里位于兩河交匯的中間地帶,所以這里被漢文典籍稱之為“交河”。日后交河和樓蘭、龜茲一樣,都成了唐宋詩詞中遙遠西域的代名詞。在不斷地的民族遷徙與融合之后,車師的民族文化呈現出多種多樣的特色。在人種來說,由于地理位置險要,是南北疆溝通的要沖,不同的民族在征戰(zhàn)和貿易時都留下自己的文化和血脈。在車師的西方與北方是游牧大國烏孫,其主體是歐羅巴人種的中亞兩河類型。南方的樓蘭,尼雅等地則是古老的地中海人種的世界。各國之間還有一些四處游蕩的羌族裔牧民。所以車師居民有著黃白混血、以歐羅巴人種為主的血統(tǒng)結構。 車師人雖然已經定居,而且善于耕種,但貴族階層崇尚斯基泰游牧文化。他們身材魁偉、體魄健壯。頭戴尖盔,掛著皮革箭囊,箭囊中有鐵,骨,木三種材質的箭頭。腰帶上佩有小鐵刀和小戰(zhàn)斧,隨身還攜帶磨刀石。貴族以大量駱駝,馬匹殉葬的習俗體現了他們與草原的聯系。車師女子則面長鼻高、皮膚白皙,有著棕色、褐色和赤色的頭發(fā)。戴著插有羽毛的氈帽,佩戴鳥獸紋金片、寶石胸針、綠松石等飾品。 車師國王墓遺址 但美輪美奐的衛(wèi)城堡壘和俊美的人民卻沒有過硬的實力。當時全國僅有萬余人口和3000多勝兵的車師國,就算讓全國1/3的人口上戰(zhàn)場也難以阻擋漢軍的進攻。再加上匈奴援兵尚未趕到,車師國王烏貴提前拋棄了人民和首都、躲到交河以北的石城避難。一番血戰(zhàn)后漢軍終于攻破了車師首都交河城。由于冬天即將來臨,西域諸國的兵馬帶來的糧食消耗殆盡,也需要回國休整,因此得勝的漢軍南下返回位于渠犁的屯田營過冬。烏貴出逃到石城之后,才深切地感受到騎墻的小國在大國爭霸間的朝不保夕和惴惴不安。為討好漢朝,烏貴出兵掠奪了同屬車師族的小國蒲類國,準備給漢朝貢獻俘虜、討好漢朝。 這時匈奴人也發(fā)現烏貴心生動搖,于是派兵南下、將烏貴和車師國爭取回本方。為了防止烏貴徹底背叛漢朝,鄭吉再次領兵北上打退了匈奴援軍。由于漢軍曾三次攻破車師國,導致漢軍與車師的普通民眾關系緊張,再加上輕敵大意,鄭吉只在交河城留下20名漢兵保護烏貴,進行象征性的武力震懾。但些人連保衛(wèi)王宮都不夠用,所以缺乏安全感的烏貴還是很擔心匈奴老丈人的報復,一番糾結之后,烏貴拋棄了匈奴妻子和混血王子,然后逃到了第三方烏孫國避風頭。 由于國力限制 西域城邦往往只能對強權逆來順受 烏貴的兩次出逃讓鄭吉意識到,象征性的威懾無法讓樓蘭、車師這樣的小國心安。所以他一面增加在交河的駐軍人數、派300名漢軍常駐車師境內,鞏固漢朝在吐魯番盆地的統(tǒng)治,并進一步蠶食匈奴僮仆都尉的勢力范圍。同時,他還將烏貴的匈奴王后和太子保護起來,加以禮遇。最后將他們送往長安,斷絕了車師王再次聯絡匈奴的可能性。就這樣,鄭吉成了車師的無冕之王。根據漢代車師人的墓葬——勝金店墓地出土的糧食遺跡來看,當時車師人的谷物類作物有黍﹑粟﹑大麥和小麥,在園藝作物上還有葡萄等水果,車師國境內不僅有豐富的地下水資源,來自吐魯番盆地周圍高山的雪山融水能在夏季提供清涼而充沛的季節(jié)性水源。就這樣,漢軍獲得了一片土地肥沃的基地。 從爭取樓蘭到屯田輪臺、渠犁,再到屯田車師,漢朝在西域建立了一個個穩(wěn)定的據點。好將樓蘭、車師等的屬國撬走,被強行割走大肥肉的匈奴人十分不甘:他們認為漢軍占據了這里一定會繼續(xù)屯田,蠶食匈奴的勢力范圍、進而慢慢將匈奴人逐出西域,所以漢人一定不能搶走車師!按照匈奴人飄忽不定、遷徙游移的特性,匈奴騎兵極少卷入對一城一地的拉鋸式爭奪,出現拉鋸戰(zhàn)只能說明此地十分重要,而且匈奴的戰(zhàn)略回旋余地越來越小、甚至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 交河之戰(zhàn)中的漢朝軍隊 在古老的西域大地上有很多已出土和待發(fā)掘的古城,但交河故城無疑是其中最獨特的、也是最著名的古城之一。其他古城都是平地起城墻,新城在舊城的廢墟上拔地而起;但交河故城卻是一座倒懸的城,城市頂部是距今2500年的洞穴式住房,越往下年代距離現代越近,距今最近的遺址是海拔較低的、公元14世紀明朝初年的古城遺址,明朝使節(jié)陳誠在《西域番國志》里就提到過明代時交河故城的情況:陳誠將修建在土臺上的交河故城稱之為“崖兒城”,晚至明朝初年,城中依然保留著古代的佛教寺院遺址,城下還有百余戶居民繁衍生息。 由于深受戰(zhàn)禍的困擾,車師先民在設計交河的防御體系時下了很大的功夫。建造城池的時候,交河城充分考慮了軍事上的防御功能:和很多西域國家的衛(wèi)城堡壘一樣,交河城建造在土石臺地上。與中原方方正正的城郭不同,西域城市的主要形狀是圓形和不規(guī)則的圖形,大都因地制宜。交河城位于兩河之中的樹葉形臺地上,兩側有川流不息的河流環(huán)抱,城市和兩岸用木船撐起的浮橋相連接。在和平時代車師人和漢軍就在城外綠洲耕地,戰(zhàn)時就撤入高出地面三十米的衛(wèi)城式堡壘。由于河流呈西北—東南的流向,因此兩道門分別開在城鎮(zhèn)的西南方與東北部中段,西南門是正門,東北門則是運糧取水的應急孔道;除此之外,交河城中的寺廟區(qū)和官府區(qū)都有很多獨立的水井,直通地下的淺層雪山融水;從考古發(fā)掘的成果看,全城至少有百口水井,一旦圍攻者進行土木作業(yè),迫使河流改道或者掘斷水源,城中也不會立即斷水、可以繼續(xù)抵抗。 今天交河故城的內部結構 為了抗擊外敵、也為抵御巨大的晝夜溫差和風沙侵害,交河故城靠近懸崖峭壁的建筑物不開窗,所有的入口通風口都向內開放。交河城墻厚而城門窄小,上行的坡道十分陡峭。城門里設有甕城,甕城上有擂石坑的坑道。進入甕城后還要路過一道影壁才能進入城區(qū)。這些設計很好地限制了游牧騎兵在短時間內大規(guī)模沖入城中。 在城區(qū)中,交河故城的原則是多用丁字路、少用十字路。全城沒有貫通南北的中軸線,所以街道的封閉性極強。敵軍如果沿著丁字路的豎道前進,會不停地受到來自橫道高處的弓箭、標槍和擂石射擊。在狹窄短促而且轉折點多的街道,很容易設置路障。就算敵人從西南部和東北城門突入,西北處寺廟區(qū)和墓葬區(qū)的高地可以作最后堡壘等待援軍。 出于防御需要 交河城的內部通道都有精心設計 在修建民居的時候,車師先民采用“減地留墻法”。先規(guī)劃好地基的位置,然后向下挖地,將挖出來的生土用于筑墻;這種民居平時可以避暑御寒,戰(zhàn)時也有隱蔽地堡的功能,可以供守軍和侵略者短兵相接;而用生土雕刻出的堅固建筑,也很難被當時比較簡陋的攻城器械破壞,為守軍的長期抵抗提供了保證。 鑒于敵眾我寡、交河城池堅固,漢朝屯田軍決定堅守交河城抵抗敵軍。他們在戰(zhàn)前的屯田過程中積累了充足的糧草,城中的獨立水源很難被匈奴人污染到,所以能從容依托城墻施放弓弩。漢軍還在險要的甕城地區(qū)集中精銳,嚴防匈奴人進城。鄭吉更是在城頭設置了許多人候望,防止匈奴人趁著城門處的激戰(zhàn),從其他地方攀爬上城墻。 僅從地形而言 交河城的選址就非常利于防守 按照當時雙方的軍事技術,我們可以假想一下戰(zhàn)斗的具體過程:因為兵力差距懸殊,所以漢軍閉門不出。由于無法引誘漢軍出戰(zhàn),所以匈奴軍隊只能用牛皮小艇架設浮橋、渡河強攻。他們舉著皮盾牌和木盾牌沖到城門下射箭,或使用簡陋的攻城梯登城。但少數勉強登城的士兵,很容易遭到漢軍步兵的斬殺;在試圖強攻失敗后,匈奴人在長期圍困的同時采用游牧民的慣例,向城內發(fā)送信號,尋求內應。但是車師王的匈奴王后早已被鄭吉轉移出城,親匈奴的車師國貴族被集中拘押、防止他們在漢軍守城時當內應。 盡管漢軍作戰(zhàn)英勇,但是車師城中水源消耗遠大于供給。由于缺乏蔬果、寒風凜冽,有的戰(zhàn)士在值更和瞭望的時候染上風寒,這是居延漢簡和敦煌漢簡記載中士卒經常得的疾病,會讓戰(zhàn)士體虛乏力、渾身時冷時熱、精神緊張,戰(zhàn)斗力大不如前。匈奴人也經常用佯攻和點燃疑火的方式,分散漢軍的注意力,讓守衛(wèi)者時刻處于高度緊張的狀態(tài)。 在經歷漫長的等待、熬過匈奴人的進攻和誘降,鄭吉發(fā)出的求救信終于到達了長安朝廷。來自張掖、酒泉的邊郡騎士和屬國胡騎西出玉門關后,向西北穿越大沙漠,在經受巨大的晝夜溫差和缺水的困擾之后沖入吐魯番盆地,風馳電掣地策馬殺到交河城下。這些援軍迅速驅逐了同樣久經圍城戰(zhàn)、兵疲師老的匈奴圍攻者,城里的漢朝守軍這才轉危為安。給交河城解圍之后,漢軍派人從烏孫接回了拋妻棄子的烏貴,還把他送到長安和家人度過余生。這位命運多舛的小國君主經常陪漢朝皇帝接見其他外邦來使與臣服者,成為了大漢天子向四夷宣揚恩德的寵物人質。 而在西域,漢朝擁立了厭惡匈奴、親善漢朝的車師王子軍宿為王;與之針鋒相對,匈奴人擁護了另一位親匈奴的車師王與漢朝對抗。至此,隔著天山山脈的車師族人被分裂為前國和后國等6個不同的小國,就這樣,車師國成為了漢匈角力下國族分裂的犧牲品。從總體上看,五爭車師還是讓連接天山南北的重沖之地緊握于漢軍手里。 車師國的陷落 讓漢朝進一步強化對西域控制 安撫西域公元前60年,匈奴發(fā)生內亂。負責匈奴西域事務的日逐王投降漢朝,他管理的僮仆都尉也不戰(zhàn)自滅。從此,漢朝的西域都護成了西域的最高長官。從烏孫以南到大宛以東的西域諸國與貴族,都接受了漢朝的印綬,被視作漢的官員。有了這樣的基礎,才有了后來陳湯遠征郅支單于的豪言壯語。 到了漢元帝即位的初年,漢朝境內全境爆發(fā)了眾多自然災害。五月渤海海水泛濫,危及沿岸。六月民間瘟疫爆發(fā),九月關東十一個郡國發(fā)生了嚴重的水災和饑荒,關東地區(qū)全年糧食歉收。到了當年年底,親附漢朝的南匈奴向長安朝廷請求糧食緩解饑荒。 內陸的天災頻發(fā) 是阻礙漢朝外擴的主要誘因 在中原糧食緊缺的情況下,西域將士需要自己種田、緩解糧食危機。因此漢元帝下令設置“戊己校尉”,在車師境內屯田。這個名字其實是一語雙關。按照當時的陰陽五行觀念,西域在西屬金,匈奴在北屬水。在十天干中,戊和己屬土。戊己屬于土,土能生金而制水。這暗示了戊己校尉將士們是屯田軍人,能夠保衛(wèi)西域、抵抗匈奴。同時,在12天干中戊己居中,暗示了漢朝駐軍在西域處于中央地帶,能夠鎮(zhèn)撫西域列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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