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怨》杜荀鶴

昵稱503199 2023-02-27 發(fā)布于湖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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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宮怨.杜荀鶴00:0016:32

今天和大家分享晚唐詩人杜荀鶴的《春宮怨》。

早被嬋娟誤，欲妝臨鏡慵。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

風(fēng)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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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荀鶴的名氣呀，跟我們之前講過的李白、杜甫、王維沒法比。他家世寒微，又生在晚唐亂世，一生窮困潦倒，是個悲劇性人物。他寫的詩呢，通俗易懂，有點(diǎn)兒像元稹、白居易的風(fēng)格，但是未免太過淺陋，總體評價并不高，只有這首詩被評為宮怨詩之首。把李白、杜甫、王昌齡等一干大咖都比了下去。那這首詩好在哪呢？

先看題目《春宮怨》，毫無疑問，這是一首宮怨詩。所謂宮怨詩，在中國古代詩歌中也是一大類，專門寫宮中女性的幽怨之情。中國古代的皇帝，號稱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嘛，其實(shí)再加上宮女遠(yuǎn)不止這個數(shù)字。那到底有多少呢？白居易《長恨歌》里講“后宮佳麗三千人”，那可能有人會說這是藝術(shù)夸張啊，這當(dāng)然是藝術(shù)夸張，但是不是夸張多了，而是夸張少了。

唐朝的后宮，宮女妃嬪加起來，總共四萬人之多。可以想象，這是一個多龐大的隊(duì)伍??！問題是皇帝只有一個呀，雨露之恩只有那么一丁點(diǎn)兒啊。得寵的是少數(shù)，失寵的是多數(shù)，而且就算此刻得寵，也難免下一刻失寵。無數(shù)人青春虛度，紅粉成灰，所以宮里總是彌漫著幽怨之氣。從漢朝班婕妤的《團(tuán)扇歌》開始，歷朝歷代的詩人做了很多的宮怨詩。

像我們熟悉的大詩人李白呀，杜甫啊，白居易呀，等等，都寫過這個題材。

那有這么多高人在上，杜荀鶴這首《春宮怨》怎么寫呢？先看首聯(lián)：

早被嬋娟誤，欲妝臨鏡慵。

所謂“嬋娟”就是美貌??！中國古代講究郎才女貌，一個女孩長得漂亮，這是一個巨大的優(yōu)勢。想來這個妃子，當(dāng)年一定也是沾沾自喜，對未來充滿浪漫幻想吧！結(jié)果呢，結(jié)果她因?yàn)槊利惐贿x進(jìn)宮廷了。然后呢？就像宮廷里99%的美女一樣，被忽略了，被冷藏了。試想如果她不是那么美貌，應(yīng)該就不會入宮，不會入宮就不會被冷藏，也許能夠過上相對幸福的生活。美，本來是一個女孩通往幸福的利器，在她這兒卻成了導(dǎo)致不幸的煞氣，這就是“被嬋娟誤”啊。那“早被嬋娟誤”又是怎么回事兒呢？所謂“早”就是很久了呀。這個妃子不是被冷落一天兩天，她已經(jīng)被冷落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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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會有一腔幽怨，不吐不快，才會說“早被嬋娟誤”。那這句話像誰呢？其實(shí)像極了蘇東坡的《喜兒》詩啊，“人皆養(yǎng)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愿孩兒愚且魯，無災(zāi)無難到公卿”。一個男子的聰明就像一個女子的美貌一樣，本來是天然的優(yōu)勢，這樣的人對生活的期望值，比一般人要高，受到打擊的時候也會比一般人感觸要深，所以才會牢騷騷滿腹，憂愁暗生啊！那種一腔幽怨怎么表達(dá)呢？

看下一句：“欲妝臨鏡慵”。想要對鏡理妝，卻又懶得動彈，這真是一個矛盾的狀態(tài)呀！因?yàn)閷︾R晨妝是一個美女的要好之心，越是美就越要美，一個美女珍惜容貌，就像一個才子珍稀才華一樣，本來是一份自尊，一份要強(qiáng)，可是呢，這位妃子坐在鏡前，想要梳妝打扮的時候，卻忽然慵懶起來，不想打扮，為什么呢？看頷聯(lián)：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

能否獲得皇上的恩寵，并不取決于容貌，那還讓我怎么打扮吶。這一句話，真是道盡了天下懷才不遇的辛酸呢！本來男子之才，女子之色，都是來自于天然，屬于個人的原始資本，誰也剝奪不了的，所以古代社會才劃定了郎才女貌這個標(biāo)準(zhǔn)，讓天下人去衡量、去期待，可是現(xiàn)實(shí)生活哪有那么簡單呢，有的妃子是靠著傲人的家世得寵，有的妃子靠著善于巴結(jié)皇帝得寵，甚至還有的妃子靠著厚黑學(xué)、靠著踩著別人的腦袋得寵，林林總總，得寵何止一條道路啊！

與之相比，美貌反而成了最不重要的條件，這讓一個美女情何以堪呢。其實(shí)，何止是這個妃子情何以堪？古往今來的才子佳人，不是常常都會有這樣的感慨嗎？就像杜甫《夢李白》里頭說的“冠蓋滿京華，斯人獨(dú)憔悴”，那么多笨蛋都為官作宰，為什么李白這樣的大詩人卻憔悴飄零？李白如此，杜甫更是啊！

他的《奉贈韋左丞二十二韻》，劈頭不就講“紈绔不餓死，儒冠多誤身”，這就是懷才不遇。一個本來人人深信不疑的標(biāo)準(zhǔn)被踐踏，當(dāng)然就會引起所有人的不平，所以這個妃子的幽怨，才能穿過深宮，穿過唐朝，打動千古人心！“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這一句話一出來，一下子，這首《春宮怨》和其他宮怨詩的距離就拉開了。其他的宮怨詩都怎么寫呀？最典型的，比如王昌齡的《長信秋詞》，他不是寫“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嘛，我美麗的容貌還不如一只烏鴉，烏鴉從朝陽殿中飛過，還能沾點(diǎn)太陽的光輝，而我呢，早就被皇帝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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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只講事實(shí)，不講原因，寫得怨而不怒，這是宮怨詩的本色。但是呢，杜荀鶴的這一首不一樣，他這里不僅有幽怨，更有激憤，有不平，有批判。沒有一般宮怨詩那么含蓄蘊(yùn)藉，但是更有打動人心的力量。那律詩不是講究起承轉(zhuǎn)合嘛，由“早被嬋娟誤”起，接“承恩不在貌”，頸聯(lián)該轉(zhuǎn)了，轉(zhuǎn)到哪里呢？詩人蕩開一筆，由室內(nèi)轉(zhuǎn)到室外，由人轉(zhuǎn)到風(fēng)景。

風(fēng)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

你看這聯(lián)多漂亮??！要是翻成白話文，怎么翻譯呢？如果我們就說，春風(fēng)送暖、鳥聲細(xì)碎、艷陽高照、花影重疊，那就真是一點(diǎn)兒也找不到這種神韻了。什么叫“碎”呀？所謂“碎”，就是又輕又多，嘰嘰喳喳，洋溢著生命的喜悅，這是“碎”，就是春天了，鳥不冷了，開始叫的歡實(shí)了。那什么叫“重”呢？就是一層又一層，又煩又密，充滿著生命的蓬勃呀！其實(shí)就是花開的多了呀，所以這影子才重重疊疊。這寫的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春光明媚，所有的鳥都來了，所有的花兒都開了。

這又是一天之中最好的時候，接近中午，風(fēng)暖日高，顏色的飽和度也最高，高的好像都要流出來那種感覺。整個畫面有聲有像，光影交錯，真是綺麗?？墒悄兀f他寫得那么漂亮，問題也就來了，我們之前不是說“一切景語皆情語”嗎？寫宮怨，怎么突然插入這么一幅春光圖?。窟@氣氛不協(xié)調(diào)啊。其實(shí)啊，這不是不協(xié)調(diào)，這是詩的另外一個寫法，叫做“以樂景寫哀”。那大家可以想一想，當(dāng)這幅春宮圖徐徐展開的時候，這個妃子人在哪?。克谖葑永镅?，她隔著簾子呢，所以她能聽見鳥叫，但是看不見鳥飛，她能看見花的影子，但是看不到花朵，這春光和她之間隔著一層珠簾啊。外面是亮的，屋里是暗的，外面是暖的，屋里是冷的，外面是熱鬧的，屋里是寂寞的。

活潑明媚的春光，更映襯出她內(nèi)心的孤冷寂寞。而且你再想，外面已經(jīng)是紅日當(dāng)空，到中午了，屋里竟然還晨裝未畢，這妃子的心該是多冷啊，她再也跟不上春天了，這就叫“以樂景寫哀”呀。這一聯(lián)詩啊，歷來都說好，好到什么程度呢？唐宋時期有一個諺語是這么講的，“杜詩三百首，惟在一聯(lián)中。風(fēng)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說這一聯(lián)就把杜荀鶴三百首詩的精華全含在里面了。那頷聯(lián)深刻，頸聯(lián)綺麗，尾聯(lián)該怎么收呢？

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

“越溪”是哪兒啊，所謂“越溪”是傳說中西施浣紗之處。當(dāng)年西施和女伴一起浣紗，因?yàn)槊烂?，被越王勾踐看中，送入?yún)菍m實(shí)施美人計，從此過上了和其他越溪女完全不同的生活。那在這里頭呢，妃子是在自比西施??！她為什么會想到西施呢？這正是從頸聯(lián)生發(fā)出來的合理聯(lián)想啊。在頸聯(lián)里，寂寞的妃子隔著珠簾看到窗外明媚的春光，那她的思緒就沿著春天飄蕩開去，飄蕩到如詩如畫的少女時代了。

那個時候啊，她還沒有入宮呢。還和伙伴兒們一起采蓮呢，“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啊，那個時候，她和春光還沒有隔絕，她和歡樂還沒有隔絕，那時候的生活多單純多美好啊。如今，失寵的她，怎么可能不懷念、不追憶呢？所謂“年年越溪女，相憶采芙蓉”，不也正呼應(yīng)了開頭的“早被嬋娟誤”嘛。首尾勾連，寫得很完美，很漂亮。

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這妃子既然這么美，她當(dāng)年真的甘心當(dāng)一個采蓮人嗎？未必吧？這就像一個失意的才子，說自己特別向往耕讀漁樵的生活是一樣的，回到當(dāng)年，他真的會選擇做一個打柴人、一個打魚人嗎？也未必吧。事實(shí)上，如果這位妃子真的有那么一群采蓮的小姐妹，她們還不知道怎么羨慕這位妃子的生活呢。

所以我個人覺得呀，這種矛盾才是真正的“早被嬋娟誤”啊。一個人有貌也罷，有才也罷，都是不甘寂寞的，都是想要施展的，可是現(xiàn)實(shí)世界的法則太復(fù)雜，才子佳人們又太理想主義，往往就會碰得頭破血流，以失意收場。那這樣看來，這首詩不僅道出了宮里的冷漠與不公，道出了宮女的幽怨與不平，更道出了才子佳人的千古悲哀，這才是杜荀鶴作為一個失意才子的本色，也是這首詩最為精彩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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