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第七回＂送宮花賈璉戲熙鳳，宴寧府寶玉會秦鐘＂寫了一件耐人尋味的事，就是開題所談的＂送宮花＂。講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奉薛姨媽安排，將十二支宮花作為禮物分送給賈府＂三春＂、林黛玉和王熙鳳。可周瑞家的最后送給林黛玉時，正在賈寶玉那里與＂大家解九連環(huán)作戲＂的林黛玉當場奚落她：＂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有讀者看到這里，便認為這是林黛玉任性不懂禮貌，有些玻璃心，就因周瑞家的最后送宮花給她，便不高興，顯得心眼小。
不就是兩枝堆紗制的假花？何必較真呢，何況這是薛姨媽的一份禮物，派下人周瑞家的好心好意送來，卻去計較早送晚送，與賈府的千金小姐和管家爭主次？不應該。你林黛玉來賈府只是客居的身份，得老封君賈母疼愛罷了，大大方方收下多好？還顯豁達，體現侯門閨女的大家風范。然，一直＂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的林黛玉這次卻出乎意料地發(fā)脾氣，當著賈寶玉的面奚落周瑞家的，根本不給周瑞家的留一點情面。這是為何？真是周瑞家的好心好意送禮物？林黛玉不懂禮數故意尖酸刻薄對待下人？周瑞家的哪有什么好心好意？林黛玉哪能不明白這是薛姨媽看在老封君賈母的情面上才送給她禮物，也知道假裝客客氣氣地表示感謝。這樣，大家都可以維持心照不宣的體面。
林黛玉之所以特意在下人周瑞家的最后送宮花時懟她，主要是借題發(fā)揮，找一個大家都挑不出毛病的理由，故意諷刺周瑞家的，以態(tài)度鮮明地表達自己的底線和原則不可侵犯。一方面，確實反感周瑞家的勢利，給予擲地有聲的抗議。原來書中寫得很明白，周瑞家的領到送宮花任務后，并沒有按薛姨媽安排的順序，＂你家的三位姑娘，每人兩枝，下剩六枝，送林姑娘兩枝，那四枝給了鳳哥兒吧。＂薛姨媽的安排，原本是最合理的。賈府＂三春＂是主人，居首；林黛玉是賈母最心疼的外孫女，居次；王熙鳳雖說是大權在握的榮國府管家，畢竟是自家內侄女，放在最后，這是送禮約定成俗的起碼禮儀，也是尊重別人的基本習俗，無疑是妥當的。可勢利的周瑞家的，為了巴結王熙鳳，便狗眼看人低，有意將薛姨媽給林黛玉的宮花放在最后送。在她眼里，林黛玉不過是賈母心疼的黃毛丫頭，她孤苦伶仃來賈府＂小心翼翼＂的樣子，多好欺負，即便作踐她，也只能干瞪眼，還敢報告賈母？就在這樣的陰暗心理下，周瑞家的自作聰明私自改變了送宮花的順序，將最后兩枝宮花送給林黛玉。
哪知？冰雪聰明的林黛玉盡管年齡小，頗懂察言觀色，一句話便套出了下人周瑞家的輕視之意，她正是后來賈寶玉所說的＂死魚眼睛＂。林黛玉對周瑞家的只輕輕一問：＂還是單送我一人，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的？＂，就讓周瑞家的小心思昭然若揭。畢竟，沒內涵的周瑞家的哪明白問話之意？還頤指氣使得瑟地回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了。＂林黛玉其實并在意禮物的早送晚送，畢竟這是別人給的，給是情分，不給也正常。只是周瑞家的態(tài)度，出言不遜的張狂樣子，讓人氣不過，自己再不能忍氣吞聲接受被人打臉，好歹自己在外婆家，得外婆疼愛，還是前科探花巡鹽御史的女兒，堂堂的侯門千金小姐，豈容賈府這些＂勢眼＂的奴才如此邈視？哪怕自己是客居身份，也不能讓人隨意踐踏。
另一方面，林黛玉懟周瑞家的，也是＂殺雞給猴看＂，向王夫人、薛寶釵表示不滿。第三回林黛玉進賈府，二舅母王夫人明面上沒說什么，不過是礙于賈母的權威默許罷了。實際上王夫人并不歡迎林黛玉，害怕林黛玉與寶貝兒子賈寶玉戀愛，在她心目中，早就有內侄女薛寶釵當她兒媳婦的想法。這就是為什么王夫人敲打林黛玉要她不理賈寶玉的真正原因。但得賈母＂萬般憐愛＂的林黛玉不僅＂寢食起居，一如寶玉＂，還與寶玉十分親密友愛相處，＂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順，如膠似漆。＂王夫人見這般情形，自是著急，十分氣憤。好在不久薛寶釵隨母親薛姨媽進京也來賈府客居生活，＂品格端莊，容貌美麗，人謂黛玉所不及＂的薛寶釵讓王夫人一下有了打擊林黛玉的底氣，開始伙同妹妹薛姨媽蓄意營造＂金玉良緣＂挑戰(zhàn)＂木石前盟＂。＂行為豁達，隨分從時＂的薛寶釵確實也沒讓王夫人失望，她比＂孤高自許，目下無塵＂的林黛玉人緣好，更得賈府下人喜歡，連小丫頭都愿與她玩耍。薛寶釵的風頭一時壓過了＂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林黛玉，還成功吸引了賈寶玉的關注。賈寶玉這位＂愛著姐姐＂又＂想著妹妹＂的富貴公子哥，那時哪里猜想得到戀愛中的小女孩有些吃醋的情緒？林黛玉見自己在賈府的狀態(tài)儼然是＂風刀霜劍＂的情形，不免＂有了郁郁不忿之意＂。
這次周瑞家的送宮花，剛好處在風口上。周瑞家的還自作聰明犯了最后送她宮花這一愚蠢的低級錯誤，與賈探春一樣帶刺的林黛玉哪會輕易放過這一＂逆風翻盤＂的好機會？正好可以正大光明體驗一把舒爽的心情。因勢利的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心腹陪房，她這次私自改變薛姨媽派她送宮花的順序，就是討好王夫人，知道王夫人不歡迎林黛玉，故意蔑視的行為。所以，找到回擊理由的林黛玉決定假以顏色，以正視聽！周瑞家的根本沒想到小小的林黛玉這么伶牙俐齒，說話如此犀利，讓她挨了一頓有苦難言的呲。林黛玉哪像首飾被奶媽拿去賭沒了也不聞不問的二小姐賈迎春？即使自己孤苦伶仃小心翼翼客居＂滿是富貴眼＂的赫赫賈府，胸中自有丘壑，敢于＂亮劍＂。林黛玉這次公開奚落周瑞家的，既打擊了＂勢利眼＂的下人仗勢欺人的囂張氣焰，又向王夫人、薛寶釵傳遞了明確的信號：我林黛玉雖說年小，但不是感悟不到你們排斥我敵對我的不良居心！綜上所述：林黛玉奚落周瑞家的最后給她送宮花，并非心胸狹隘，也不是不懂禮貌，而是忍無可忍之下不得已的自保，這一敢于維權的做法也體現出她靈動聰敏，絕不任人宰割，是一位有骨氣有個性的＂玫瑰花＂女神。
【作者簡介】李大奎，七0后，法學學士，貴州湄潭人，文學與歷史愛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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