貧困童年 1.1 家庭因變致貧 心若菩提 1946 年我在上海出生。 在那個動蕩的年代,我的出生并沒能給家人帶來太多的欣喜。父親忙于生意上的事務(wù),甚至連我的名字都忘記給取了。一直到我上小 學(xué)前,我的名字就叫'小印度'.我曾經(jīng)問過母親,為什么用'小印 度'來稱呼我?母親告訴我,當(dāng)時的上海租界,巡捕多為印度人。很 多家長愛把孩子打扮成巡捕的模樣,著巡捕裝。對這樣的孩子,人們 就叫他'小印度',也就是小巡捕的意思。 我明白了,這就像后來一個時期人們喜歡給孩子穿軍裝,一個時 期又喜歡讓小孩扮警察一樣,沒有什么特別的寓意。 解放大軍南渡長江前,上海的企業(yè)主們紛紛舉家搬遷,逃離上 海。很多人去了國外或者香港。父親和母親商量的結(jié)果,是回福建 老家。 父親曹河仁是福建福清高山鎮(zhèn)曹厝村人。福清位于福建省東部沿 海,為福州市轄縣級市,自古就有'海濱鄒魯、文獻名邦'的美譽, 是林則徐的祖籍地。福清還是全國著名僑鄉(xiāng),自古以來就有年輕人遠渡重洋學(xué)習(xí)打工經(jīng)商的習(xí)慣。 我的家族在高山鎮(zhèn)里算是望族。曾祖父曹公望,是福清的首富,他的墓就在我家院子的后面。小時候,我常到曾祖父的墓地一帶玩,墓地很大,周邊長滿了許多野花。 曾祖父努力積攢下的家業(yè),到爺爺時逐漸衰微,直至最后破落,這是在父親出生前。 父親年輕時跟著舅公到了日本。舅公自己在日本有店,可是他沒 有把父親放在自己的店里,而是介紹父親到一家日本人開的布店當(dāng)學(xué) 徒。學(xué)徒的第一年,父親所做的,就是煮飯、煮菜、挑水、倒馬桶、 倒尿壺,吃的則是布店老板一家的剩飯剩菜。到了晚上,布店老板要 求父親不斷地對著鏡子練習(xí)走路,練習(xí)微笑,練習(xí)鞠躬,練習(xí)說話的 口型,并告訴他要一直練,直至自己滿意為止。 學(xué)徒的第二年,布店老板叫父親把店里的貨擔(dān)著帶到鄉(xiāng)下去銷 售,就像我們現(xiàn)在還能看到的貨郎擔(dān),挑著擔(dān)子貨,邊走邊叫賣,時 而,將擔(dān)子擱在路邊,邊賣邊吆喝。學(xué)徒的第三年,父親才回到店 里,學(xué)習(xí)怎么站在柜臺內(nèi),接待客人,進貨出貨。三年一到,店老板 告訴父親,'我教給你的,你已經(jīng)都學(xué)會了,現(xiàn)在你可以離開我的店, 去開自己的店了'.我爸說,他的前半生,很感謝日本老板:'三年出 師后,我才知日本老板用心良苦。他第一年是練我身骨,第二年教我 吃苦,第三年才授我真技。' 我以前無法理解,父親第一年的學(xué)徒生活,為什么只做粗活臟活 甚至連幫傭都不如,但父親向我敘述他的這段學(xué)徒生活時,從來也沒 有抱怨過,似乎理所當(dāng)然。在我自己經(jīng)歷了苦難的人生后,才明白日 本布店老板的苦心:他是'苦其心智,勞其筋骨',就像習(xí)武之人挑 柴擔(dān)水一樣,是讓父親練好身板,扎好'馬步',從基礎(chǔ)開始一步一 步累積經(jīng)驗啊。難怪父親說起生意經(jīng)來,一套一套的。 離開日本人的布店,父親進了舅公開的布店當(dāng)?shù)陠T。1936 年,我 奶奶要父親回家成親,父親就回到高山,與母親成了親。一年后,父 親計劃再去日本,但經(jīng)過上海時,盧溝橋事變爆發(fā),父親改變了去日 本的打算,留在了上海。因為不打算再出去了,留在日本的舅公就把父親在日本賺到的十萬日元都匯了回來。 當(dāng)時的匯率,日元比美元更高。 一下子收到了那么多的錢,父親都不知道怎么花了。這時候,只要有人同他說做什么項目很好,他就做,因為錢足夠多,做什么,也 都只是九牛一毛而已。于是,父親就什么都做,也開了夜總會。 父親后來成為上海永安百貨公司的股東之一。 1947 年,國民黨的政權(quán)已經(jīng)風(fēng)雨飄搖,上海很多人都舉家搬遷, 或去美國,或去香港,或去臺灣。父親母親決定舉家搬回福清高山。 父親買了一艘機動鐵殼船,裝載家中所有的家產(chǎn),他的如意算盤是, 把東西運回來的船,回到高山后,還可以租給別人運輸用。一家六口 則坐客輪。沒承想,客輪抵達馬尾好幾天了,貨船卻遲遲沒有靠岸。 再幾天,消息傳來:貨船在海上遭遇風(fēng)暴,沉沒了。 怎么辦? 母親陳惠珍,也是福清高山鎮(zhèn)洋門村人。論身份,她是地主的千金。嫁給父親時,外公給了很多的陪嫁。這些陪嫁,母親都換成了可隨身攜帶的細(xì)軟?,F(xiàn)在,母親傾其首飾鈿釵,變賣成錢,在高山買了塊宅基地,蓋起了一幢二層的小樓,樓梯、地板、房間,用的都是木 板。沿著小樓的墻,用三合土壘著,圍了一個小院子,母親在院子里種上了果樹,打開院門,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在田野與天空的邊界, 是海。所以高山,實際上是一個無山海可依靠的小村鎮(zhèn)。這一地域特性,也養(yǎng)成了高山人時而開放、時而封閉的性格。 蓋房子的工程僅剩下鋪瓦片時,國民黨兵74 師潰敗經(jīng)過高山, 到處抓壯丁,抓走了正在我家屋頂鋪瓦片的工人。雖然被抓走的壯丁,后來又偷跑回來了,但因為是在我家的屋頂上被抓走的,所以他們的家人,從那天起就一直到家里來哭鬧,要父母賠人賠錢。父親不堪其擾,就又回到上海?;厣虾?,是父親最好的選擇,他自幼離家學(xué)習(xí)經(jīng)商,已不會耕田種地,大上海的商海,才有他的施展空間。 父親走了,家里住進了'三反'工作隊。有一天,村里人又到家里鬧事, 工作隊隊長看見了,便尋問母親,母親告知事情的原委,隊長認(rèn)為應(yīng)該出來主持正義,就把來鬧的村里人抓了起來。原本工作隊要處理他們,母親代為求情,整件事情算過去了。 對于母親來說,接下來的生活更為艱難。身邊 6 個嗷嗷待哺的孩 子,如何養(yǎng)活他們?于是母親當(dāng)?shù)袅俗詈蟮氖罪?,買了十幾畝地,請 舅舅幫忙種地。高山的地比較貧瘠,所以大多只能種些紅薯、花生、 青菜什么的,而我們又都在長身體的時候,地里的收成,根本不能解 決家中最基本的口糧。而父親在上海所掙的錢,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 月,又不能每月如期地寄到母親的手中。所以,小時候,我們總要忍 饑挨餓。時常一天只能吃兩餐,而兩餐也只是些湯湯水水,難頂饑 餓。餓得難受了,我們會叫,這時母親就把我們兄弟姐妹集中在院子 里,坐在小板凳上,圍成一圈,吹口琴,唱歌,玩游戲。我記得母親 當(dāng)時總交代我們,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們家吃兩餐,記住:'讓人知道 了,只會看不起你',出門'要抬起頭來微笑,不要說肚子餓,要有 骨氣、有志氣!' 我們穿的衣服,母親總是洗得干干凈凈的,穿破了,母親會坐 在燈下認(rèn)真地縫補,盡可能地不讓補丁張牙舞爪地貼在外面,而是藏 起來,縫補在內(nèi)里,盡量地不讓人看見。雖然住在農(nóng)村,但家里總是 一塵不染,這或者是母親在上海居住時養(yǎng)成的習(xí)慣吧,木樓梯和木地板,洗得發(fā)白。母親常說,'天下沒有人會同情你的貧窮,也沒有人 為你解決;要擺脫貧窮,只有靠你自己的努力和拼搏。''窮不可怕, 最怕的是沒志氣。''做人最重要的是人格的完整,最需要的是取得他 人的信任。' 這些話,打小就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腦海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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