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奚仁德

瘟神：傳說中散布瘟疫的惡神。《紅樓夢》：“那廟門卻倒也朝南開，……我……連忙進去，一看泥胎，……竟是一位青臉紅發(fā)的瘟神爺！”我國古代有送瘟神的習俗?！逗鬂h書·禮儀志》：“持火炬送疫出端門?！薄对乐蒿L上記》：“或為草船泛之，謂之送瘟。”

詩中的瘟神指血吸蟲。

血吸蟲，一種肉眼看不見的小蟲，在顯微鏡下，為灰白色線狀，長12——20毫米。其毛蚴在釘螺體內(nèi)，變成尾蚴后，再進入水中游動，能鉆進人的皮膚，隨著血液進入肝臟和腸壁血管，引起血吸蟲病，俗稱“膨脹病”，“身無三尺長，臉上干又黃。人在門檻里，肚子出了房。”嚴重地損害人的健康，兩三年內(nèi)有生命危險。

血吸蟲病，自周、秦、漢以來，屢見史書記載。

解放前，血吸蟲病蔓延于我國南方12個省市的三百五十多個縣，一千多萬人患病，一億多人受直接感染威脅。

毛澤東非常重視血防工作。

1953年前后，就派出100多名醫(yī)務(wù)人員進駐重疫區(qū)余江除害滅病，治好千余人。1955年冬，毛澤東在杭州發(fā)出“一定要消滅血吸蟲病”和“限期消滅血吸蟲病”的偉大號召。1956年2月27日，在最高國務(wù)會議上毛澤東又強調(diào)“全黨動員，全民動員，消滅血吸蟲病。”并要求把消滅血吸蟲病寫進《農(nóng)業(yè)發(fā)展綱要40條》。同年，毛澤東又親自到湖北疫區(qū)視察，在杭州親自制定規(guī)劃。

1958年，全國血防工作取得了重大進展。僅頭五個月，全國就治療了91萬病人，滅螺15億平方公尺。江蘇的昆山、嘉定等縣，車干了幾千條河的水，消滅釘螺，興修水利。江西余江縣20余萬人，從1956年春開始，集中六萬勞力大干兩個冬春，消滅了血吸蟲病。樹起來了血防戰(zhàn)線第一面紅旗。經(jīng)專家鑒定，在全縣找不到活著的釘螺和重新感染的病人。

1958年5月25日，余江縣根除血吸蟲病慶功大會向黨中央和毛澤東送了喜報。接著，報日人民于6月30日，以《第一面紅旗——記江西余江縣根本消滅血吸蟲病經(jīng)過》為題，正式報道了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毛澤東讀了這天的報紙后，欣喜萬分，徹夜未眠，就在第二天早晨——中國共產(chǎn)黨的生日——迎著臨窗的旭日和風，揮寫了這兩首光輝的詩篇。

1958年10月3日，報日人民發(fā)表了《送瘟神二首》。

1958年10月號《詩刊》發(fā)表了《送瘟神二首》。1963年12月出版《毛主席詩詞》時改題為《七律二首·送瘟神》。當時發(fā)表時，詩題下，就有一段散文詩式的小序，說明了作詩時的無比喜悅的心情。

后來，毛澤東還為這兩首詩專門寫了一段《后記》：

同時，毛澤東還致信胡喬木，信中寫到：

毛澤東寫詩，一般是一詩寫一事，而兩詩寫一事的，很少見。反圍剿，雖然寫了兩首，但那寫的是不同的兩次反圍剿。十六字令，雖然三首都是寫的山，但那山，并非實指哪一座山，而是意象的山，抽象的山。所謂長征詩，那是一組詩，而真正以長征為題的，也就一首。人民解放軍占領(lǐng)南京，這么大的歷史事件，也只寫了一首。而送瘟神，寫的是一件事，卻在同一詩題下寫了兩首，這是唯一的。

這是為什么呢?

從毛澤東的后記里和給胡喬木的信里，可以知道，在毛澤東的心里，在毛澤東的眼里，血吸蟲是史無前例的大敵，消滅血吸蟲是一場惡戰(zhàn)。所以毛澤東一氣呵成了兩首詩。

還有，在毛澤東詩詞里，這是唯一專門以民生問題、醫(yī)療事業(yè)為主題的作品。說明毛澤東對民生問題的高度關(guān)心，對醫(yī)療事業(yè)的高度重視。彰顯了毛澤東心系百姓，情注民生的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的領(lǐng)袖情懷。把醫(yī)療衛(wèi)生工作的重點放到農(nóng)村去。在農(nóng)村實行合作醫(yī)療。這是毛澤東這兩首詩寫好后的治國方略之一。

黨組織、科學家、人民群眾，三結(jié)合起來 ，瘟神就只好走路了。這看似幽默風趣的一句話，實踐證明，恰恰是抗擊一切疫情的定海神針，鎮(zhèn)國之寶！抗非典，抗新冠的實踐，都檢驗和證明了這個真理。

其一

綠水青山：既泛指祖國山川壯麗，更專指南方錦繡河山。

枉自多：徒然很多，雖多也徒然無用。“自”的本意是自己，但這里已經(jīng)虛化，只有強調(diào)前面詞語的作用。杜甫《征夫》：“十室?guī)兹嗽?，千山空自多。?/span>

華佗：字元化，三國時沛國譙人，東漢末年名醫(yī)。這里泛指過去的一切名醫(yī)。

無奈小蟲何：對小蟲（血吸蟲）無可奈何，毫無辦法，不能拿它怎么樣。

首聯(lián)，從舊社會寫起，把讀者引向黑暗苦難的過去。兩句之間是因果關(guān)系，而且是因果倒置，先果后因。首句寫江南的山山水水，即使再好，也是枉然的。這是果。第二句說明“枉自多”的原因。原來是“小蟲”作祟，瘟疫蔓延，以致華佗這樣的名醫(yī)也無可奈何。

這兩句，用反襯手法寫“小蟲”的大害。先以綠水青山枉自多，反襯小蟲的危害之大。再以華佗無奈小蟲何，反襯小蟲的危害之甚。

首聯(lián)，概括寫小蟲的危害。從歷史、時間的角度，寫小蟲危害時間之長。

千村：千萬個村莊。

薜荔：蔓生植物，長在荒野、墻上。這里泛指野生草木。

人遺矢：矢同屎?！妒酚洝ちH藺相如列傳》：“頗將軍雖老 ，尚善飯。然與臣坐，頃之，三遺矢矣?！边@里喻指血吸蟲病者晚期腹瀉的癥狀。

萬戶：千門萬戶。

蕭疏：蕭條冷落。

鬼唱歌：鬼魂在哀歌。杜甫《兵車行》：“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崩畎住肚飦怼罚骸扒飦砉沓U家詩?！?/span>

頷聯(lián)， 對仗工整。從現(xiàn)狀、空間的角度，描述小蟲猖獗所造成的嚴重禍害。千村與萬戶對舉，人與鬼對比。千村、萬戶，說明災(zāi)區(qū)之廣。薜荔、蕭疏，說明災(zāi)區(qū)之慘。人遺矢，說明病情之重。鬼唱歌，說明死亡率之高。人遺矢與鬼唱歌，一實一虛。

坐地日行八萬里：地球直徑約一萬二千五百公里，以圓周率乘之，周長約四萬公里，即八萬華里。這是地球自轉(zhuǎn)一周，即一天時間的里程。人在地球上，一動不動地由地球帶著自轉(zhuǎn)一日，即有八萬里的行程。坐地，坐在地球上。日行，每日行走。

巡天遙看一千河：巡，往來行駛。天，宇宙。河，銀行系。一千，言其多。包括地球在內(nèi)的太陽系，每日每時都在銀河系穿來穿去。銀行是密集的星組成的，宇宙里有無數(shù)銀河系，太陽系（地球在內(nèi)）所穿行的只是其中之一。因此，我們隨著地球公轉(zhuǎn)（公轉(zhuǎn)一周，為時一年）巡駛在宇宙之間，可以“看”到無數(shù)的銀河。

坐地，巡天。一坐一巡，一靜一動，一地一天，相映生輝。既出于詩人的豐富想像，又有科學的根據(jù)，可以說是“浮想聯(lián)翩”的鋪敘。這一奇特構(gòu)思，深刻地說明了自然和歷史的辯證法，隨著地球運行，斗轉(zhuǎn)星移，人民經(jīng)歷了千辛萬苦的斗爭，終于“換了人間”。

“坐地”一聯(lián)，表現(xiàn)了毛澤東的放眼世界，胸懷宇宙的激情和夢想。

由坐地——巡天——遙看一千河，于是就自然地想起了牛郎，引出下聯(lián)。

牛郎：相傳為晉人。是中國著名民間傳說《牛郎織女》中的男主角。中國三千年來，創(chuàng)作了無數(shù)的神，其中牛郎織女是勞動者，最好的兩個勞動人民形象。據(jù)說，他倆都是被天帝剝削壓迫的勞動者。因婚后不再給天帝織錦而罰居兩處，牛郎在天河東，織女在天河西。每年的七月七日夜間，才能渡河相會。他們的化身，就是銀河系天鷹座的牛郎星和天琴星座的織女星。

欲問：要想詢問，打聽。

瘟神事：有關(guān)瘟神的事，指血吸蟲病危害人民的情況。

一樣：同從前一樣的，像舊社會那樣的。

悲歡：悲苦和歡樂。這是偏義復合詞，側(cè)重悲，悲苦。

逐逝波：追逐著流逝的水波而去了，跟隨著既往的歲月而不復返了?！笆挪ā焙汀笆糯ā保▌e夢依稀咒逝川）是同義詞。

血吸蟲病遠自周秦，華佗對它無可奈何。據(jù)說，牛郎在人間也得過血吸蟲病，留下悲慘的記憶。他上天后，仍然關(guān)心人間疾苦。當他遇到巡天的人們，當然要問瘟神的事。得到的回答是令人振奮的——一樣悲歡逐逝波。和你當初一樣的勞動人民，遭受血吸蟲病的痛苦日子，現(xiàn)在，一去不復返了。

坐地，巡天的主語是誰？是省略？是虛化？沒有省略，也沒有虛化。是作者的主體形象。坐地的，是這個主體形象；巡天的，是這個主體形象。牛郎欲問的人，也是這個主體形象。回答“一樣悲歡逐逝波”的人，也是這個主體形象。

頸聯(lián)和尾聯(lián)，四句詩，半首七律，從內(nèi)容和形式看，都是游仙詩。而這個游仙詩，不僅包括作者在內(nèi)，而且作者還是主角。是他坐地，是他巡天，是他遇到牛郎，是他回答牛郎。這是作者——毛澤東“浮想聯(lián)翩”的升華！

第一首詩，悲喜交加，一半悲，一半喜。上半首悲，悲而慘；下半首喜，喜而歡。

第一首詩，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相結(jié)合，以浪漫主義為主。全詩，以豐富的想像，把過去和現(xiàn)在，神話和科學有機地結(jié)合起來。后半首，全是浪漫主義。前半首，現(xiàn)實主義中有浪漫主義。“綠水青山枉自多”主觀意識較強。“華佗無奈小蟲何”名醫(yī)與小蟲對比，也帶有夸張的成分?！扒Т遛道笕诉z矢，萬戶蕭疏鬼唱歌?！币埠锌鋸埑煞??！肮沓琛?，則更是虛寫。

第一首詩，虛實結(jié)合，以虛為主。后半首，全虛，尾聯(lián)更虛。前半首，首聯(lián)，有虛的成分，頷聯(lián)，虛的成分更多。

第一首詩，時空結(jié)合，以空間為主。華佗、牛郎是歷史人物和歷史故事，是千年歷史時間。千村、萬戶是小空間，中國空間。八萬里、一千河是大空間，世界空間，宇宙空間。

第一首詩，形象眾多。人、蟲、鬼、仙都有，山、水、村、戶、天、地俱全。

其二

第二首，第一句寫景，以楊柳比興。景是春景，春風楊柳，是春天的典型景象。春風，喻指新中國；楊柳，喻指新中國的各項事業(yè)。千萬條，喻指新中國的各項事業(yè)形勢大好，生機勃勃，欣欣向榮。

第二句寫人。突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的動力?！比嗣袷敲珴蓶|心中的“上帝”。他相信他們才是真正的英雄（“遍地英雄下夕煙”），是歷史的主人。所以，把人民比作堯舜，比作英雄，是毛澤東對人民的尊重，對人民的贊美。這是詩意的一個方面。

舜堯的詩意，，還可以擴散性思維。廣義的概念是喻指中國人民。狹義的概念，可喻指共產(chǎn)黨、毛澤東。舜堯，非單指舜堯，而是指舜堯領(lǐng)導的，或是指在舜堯的領(lǐng)導下。春風楊柳，六億神州，盡是，都是在舜堯領(lǐng)導下的大盛中華。這如同“風流人物”一樣，既喻指無產(chǎn)階級及其先鋒隊，也喻指舉止瀟灑，富有才華，文武雙全的杰出人物，更喻指對一個時代有極大影響的英雄人物?！帮L流人物”“舜堯”都有毛澤東自喻之意也。

首聯(lián)兩句，寫景，風光綺麗；寫人，風流矯健。為這首詩定下了昂揚的基調(diào)。

紅雨：指春天的雨水。唐代孟郊《同年春宴》：“紅雨花上滴，綠煙柳際垂?！痹暋吨氐缴郊摇罚骸凹t雨長茶芽，東風吹柳花?！币徽f，紅雨即桃花雨。唐代戴敘倫《藍溪棹歌》：“藍溪三日桃花雨”，桃花紅色，故稱桃花雨為紅雨。一說，指落花。唐代李賀《將進酒》：“桃花亂落如紅雨”。

隨：跟隨，順從。

心：心愿，心意。隨心，可以連在一起理解：憑著自己的意愿，隨著自己的意思。成語“隨心所欲”“從心所欲”。

翻作浪：翻騰成波浪。

青山：青翠的山。

著意：特意。

化為橋：變成了橋梁。

頷聯(lián)，承首聯(lián)首句，順承，還是寫景，寫春天的景，寫新中國風景。同時，又承第一首首句，是轉(zhuǎn)承。山，還是那山；水，還是那水。由于“換了人間”，昔日“枉自多”的綠水青山，現(xiàn)在在“春風楊柳萬千條”的今天，仿佛都善于領(lǐng)會人們的意愿，主動為人民服務(wù)了。真可謂是多多益善，毫不枉為了，大有作為了。人，生活在不同的時代，會有不同的命運。物——山水，在不同的時代，也會有不同的命運。此一時，彼一時。此一物，彼一物。物是人非，人非，物也非。

紅雨與青山對照，色彩鮮明。隨心與著意對舉，情感深沉。對仗，擬人，栩栩如生，富有詩意。

寫山，寫水，是為了寫人。山水如此隨心著意，那么人呢？

天連：即連天，形容山高與天相連。

五嶺：五嶺山脈。參見《長征》注。這里代表全國的高山。

銀鋤落：閃著銀光的鋤頭，在山上一起一落。

地動：即動地，大地都被震動了。實指挖掘、開墾大地。

三河：黃河、淮河、洛河， 這里代表全國的大河。

鐵臂搖：勞動人民強有力的如鋼鐵的雙臂在揮舞搖動。鐵臂、鐵肩、鐵拳 是相似用語。

鐵臂，有人說是挖掘機的鐵臂。不妥。一是因為，當時，改造河山，主要還是靠人力，沒有機械設(shè)備。二是，這樣理解，就淡化了詩意，強調(diào)了物，弱化了人。銀鋤與鐵臂，落與搖，互文見義，因果倒置。銀鋤落，因鐵臂搖。因鐵臂搖而銀鋤落。

寫天，寫地，寫銀鋤，寫鐵臂，其實是寫人。寫人戰(zhàn)天斗地的壯舉，寫新中國社會主義建設(shè)高潮。此內(nèi)容，已經(jīng)由血吸蟲病疫區(qū)車河水，滅釘螺，擴展到了全國范圍內(nèi)的生產(chǎn)大躍進了。深刻地揭示了“群眾中蘊藏了一種極大的社會主義積極性”這一客觀真理。生動地顯示了六億人民改造世界的威力，既形象地闡明了“六億神州”的內(nèi)涵，又有力地表現(xiàn)了“送瘟神”的真正動力。

借問：請問，試問。這里是語含譏諷的設(shè)問。唐·杜牧：“借問酒家何處有?”唐代高適：“借問梅花何處落?”。

瘟君欲何往：瘟君想到哪里去?

紙船：用五色紙和蔑條糊扎起來的船只，和紙馬、紙衣、紙錢一樣，同屬于祭祀鬼神時焚化用的東西。

明燭：祭祀鬼神時點燃的蠟燭?！懊鳡T”“明器”的“明”，是表示祭品或祭器潔凈，不作明亮講。

照天燒：火光映照著天空，熊熊地燃燒起來。這一句并非實有其事，而是借用從前習俗來表現(xiàn)送瘟神時的興高采烈和轟轟烈烈。

最后兩句，歸結(jié)到“送瘟神”。詩以輕松的筆調(diào)，幽默的口吻，刻畫了送走瘟神的歡樂場面，洋溢著勝利的喜悅。

“欲何往”一問，勾勒出瘟神在人民群眾的驅(qū)逐下，走投無路的丑態(tài)。而“照天燒”三字，則寫出了人民群眾“送瘟神”的浩大聲勢。是余江縣人民召開消滅血吸蟲病慶功大會的神話般的浪漫主義寫照，到此才點明題目，真是“送”得痛快淋漓。

這兩首詩，如同《十六字令》三首一樣，是連章體，是一個完美的藝術(shù)整體。

《送瘟神》是毛澤東一百多首詩詞中唯一與儺文化有關(guān)的作品。

要想論述這個話題，首先要了解一下什么叫儺文化。

儺文化，是一種遠古的原始文化，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一個重要組詞部分。遠古先民，在征服自然的過程中，為了生存，為了繁衍后代，為了戰(zhàn)勝各種瘟疫，他們就用一種類似于宗教（自然宗教）的形式來幫助超越自我。于是，他們以浪漫的心性，創(chuàng)造了儺文化。

儺，乃人避其難之謂也。意即“驚驅(qū)疫厲之鬼神”。儺文化，說是一種文化，其實并沒有多少文化內(nèi)涵，只是一種驅(qū)疫逐鬼的儀式，是原始巫舞之一，充其量，只是一種文化形式或文化現(xiàn)象而已。從宗教的角度講，道教的成分多一些。儺，有定期的，有不定期的，有單人的，有多人的。舞者，往往都是頭戴面具，手持劍杖、搖鈴之類的東西，手舞足蹈，念念有詞。伴隨的還有噴火，燒紙錢，燒紙人，燒紙船等。

我國古代，大概從殷商開始，就有這種文化現(xiàn)象了。

中華詞典里表現(xiàn)這種文化現(xiàn)象的詞語有：儺禮、儺舞、觀儺、驅(qū)儺、贈儺、儺禳、儺戲、行儺、鄉(xiāng)儺、儺神、儺逐、和儺等等。

我國歷代文學作品中多有這種文化現(xiàn)象的記載。

《詩經(jīng)·衛(wèi)風·竹竿》：“巧笑之瑳，佩玉之儺?！?/span>

《論語·鄉(xiāng)黨》：“鄉(xiāng)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span>

漢·張衡《東京賦》：“爾乃卒歲大儺，毆除羣厲。”

唐·盧仝《除夜》：“儺聲方去病，酒色已迎春?！?/span>

宋·陸游《朝中措·梅》：“儺鼓餞流連，燭焰動金船。”

元·李?！洞嗡尉幮揎@夫南陌詩四十韻》：“繡盤花猗儺，錦就字洄聯(lián)?！?/span>

清·富察敦崇《燕京歲時記·打鬼》：“打鬼本西域佛法，并非怪異，即古者九門儺之遺風，亦所以禳除不祥也?！?/span>

我國史書《漢書》《呂氏春秋》《舊唐書》《新唐書》等，上面都有記載。有的記載還很詳細，如《后漢書·禮儀志中》記載：“季冬之月，星回歲終，陰陽以交，勞農(nóng)大享臘。先臘一日，大儺，謂之逐疫。其儀：選中黃門弟子十歲以上，十二歲以下，百二十人為侲子，冗從仆射將之，以逐惡鬼于禁中?！?/span>

儺文化，在生命意識上滿足了廣大信仰者的心理要求。長期以來，儺文化的傳承與流布已融入習俗之中。即使現(xiàn)代，仍以傳統(tǒng)文化的形態(tài)存留于民間。

經(jīng)過三千多年的沿襲、發(fā)展，江西的儺文化已經(jīng)形成了歷史積淀豐厚、文化體系完整等鮮明的特點。江西儺事活動分布廣泛。其中，許多民俗遺存和影響一直延續(xù)至今。據(jù)1995年調(diào)查統(tǒng)計，江西全省25個縣（市）有儺事活動。保留的儺舞、儺戲節(jié)目也247個。有的已經(jīng)被列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江西儺被學術(shù)界譽為古文化的“活化石”，倍受矚目，多次應(yīng)邀遠赴法國、日本、韓國、新加坡等國及香港、臺灣地區(qū)表演、交流，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由于《送瘟神》的背景是江西，而江西又是儺文化的發(fā)源地之一。所以，毛澤東就把江西這種獨特的儺文化與他的詩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這樣，就極大地增加了該詩的文化內(nèi)涵，極大地豐富了該詩的表現(xiàn)內(nèi)容?？芍^是古為今用，俗為雅用的典型范例。

毛澤東是如何把儺文化融合在他的詩歌里的呢。

首先，它用標題《送瘟神》和詩句“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敝苯颖憩F(xiàn)儺文化，這是顯形的儺文化。其次，通過寫瘟神的危害性和寫送瘟神的過程來間接表現(xiàn)儺文化，這是隱形的儺文化。

先看看它的直接表現(xiàn)，先看看它的顯形的儺文化。

標題《送瘟神》就是典型的儺文化標題。它運用的是借喻手法。毛澤東所有的詩詞中，用借喻手法寫的標題，除了《送瘟神》，還有一首《鳥兒問答》，但《鳥兒問答》跟儺文化無關(guān)。

如果不看詩的內(nèi)容，一看這個標題，熟悉儺文化的人，眼前、腦海里，立馬就會出現(xiàn)儺文化中送瘟神的畫面，而產(chǎn)生聯(lián)想?？墒?，知道這個標題跟儺文化有關(guān)的人很少，所有的毛澤東詩詞的注解，都沒有提出這一點。它們都沒有把這個標題跟儺文化掛上鉤。很多讀者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有一種文化叫儺文化。他們根本就沒有看出這個標題所蘊涵的深層次的文化內(nèi)核。

比較一下。瘟神者，血吸蟲也。送者，消滅也。標題《送瘟神》，換一種說法，就是《消滅血吸蟲》。從文學的角度，從詩的角度，哪個標題好?很顯然，是《送瘟神》好。這就是儺文化的魅力。

“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比绻娭袥]有這兩句詩，單憑“送瘟神”這個標題就說毛澤東的這兩首詩跟儺文化有關(guān)，難免會有牽強附會，甚至胡說八道之嫌疑。而有了在兩句詩，這個論點就有了立足之地了。

這兩句詩，是毛澤東虛寫的畫面。說它是虛寫，是因為現(xiàn)實生活中確實沒有發(fā)生過這件事。但是，作為虛寫的畫面，確是實實在在的儺文化畫面。

這兩句詩，是這兩首詩的畫龍點睛之筆，也是這兩首詩所表現(xiàn)的儺文化的文眼。

這兩句詩，字面上的意思是寫儺文化，實際上的意思是寫余江縣慶功大會的盛況。不在其中，卻置其身。范仲淹并未到達岳陽樓，卻寫出了岳陽樓之大觀也。毛澤東并未參加慶功大會，卻寫出了大會的盛況。

文學作品，是一定要高于現(xiàn)實，超越現(xiàn)實的。否則，就不是文學，就不是好文學。這是我們從范仲淹、毛澤東的作品中得到的啟發(fā)，得到的文學創(chuàng)作的真諦。

再看看它的間接表現(xiàn)，再看看它的隱形的儺文化。

第一首，寫瘟神的危害性。

詩人采用時空結(jié)合，虛實結(jié)合，過去與現(xiàn)代結(jié)合的綜合寫法。

“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边@兩句是寫時間，是寫過去，是寫實際。說明瘟神存在的歷史悠久，說明血吸蟲病流行的時間長遠。

“綠水青山枉自多”這句寫祖國的山山水水，即使再多再好，對人們來說也是枉然的。為什么呢?因為“華佗無奈小蟲何”原來是小蟲作祟，瘟疫蔓延，以致像華佗這樣的神醫(yī)也無可奈何。

“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边@兩句是寫空間，是寫現(xiàn)在，是寫實際。寫血吸蟲病危害的慘狀。千村萬戶，流行地域廣。薜荔蕭疏，荒蕪面積多。人遺矢，鬼唱歌，死亡人口眾。這還是小空間，是寫中國的流行病。還有更大的空間，還有世界性的流行病。

“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边@兩句是寫空間，更大的空間。既是虛寫，也是實寫。“坐地日行八萬里”是寫地球的自轉(zhuǎn)。寓意瘟神——流行病是世界性的，是人類的公敵?！把蔡爝b看一千河”這是寫地球的公轉(zhuǎn)。寓意瘟疫——流行病的更廣大的流行性。地球自轉(zhuǎn)一周是一天，公轉(zhuǎn)一周是一年。由一天到一年，又暗示一次流行病流行的時間之長——不是一天兩天，不是一月兩月就會結(jié)束的。河，銀河。牛郎就在銀河邊呀，銀河邊就有牛郎星呀。這又為寫牛郎而啟下，悄然過渡。

“牛郎欲問瘟神事，一樣悲歡逐逝波?！边@兩句是虛寫。牛郎是天神，流行病是瘟神。流行病厲害啊，人類的神醫(yī)華佗無可奈何。瘟神厲害啊，天神牛郎也是無可奈何，只好把自己的悲痛,悲傷投放到銀河里隨波逐流了。牛郎問誰?當然是問作者呀。這是作者的想象，這是作者的神思，這是作者的浪漫！瘟神，尾聯(lián)點題，是第一首詩的詩眼。其實也直接表現(xiàn)了儺文化，是第一首詩的顯形儺文化。瘟神與瘟疫，一字之差，就是現(xiàn)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區(qū)別，就是一般文化與儺文化的區(qū)別。

第一首詩，從歷史到現(xiàn)代，從中國到世界，從人間到天上，從人類到神仙，用多維系數(shù)寫盡了瘟神的危害。這，看似夸張，看似虛構(gòu)，其實，你只要看一看，想一想，2020春天在全世界大流行的新冠肺炎，就知道它一點也不夸張了。

第一首寫瘟神的危害性，是為第二首寫送瘟神鋪墊的。

瘟神如此暴戾，必須要送走。血吸蟲病如此嚴重，必須要消滅。

第一首寫因，第二首就必然要寫果。

第二首顯然用了與第一首相反的情調(diào)。第一首寫的是悲情，第二首寫的是喜情。第一首寫的是低調(diào)，第二首寫的是高調(diào)。

“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边@是寫美好的季節(jié)，這是寫美好的中國，這是寫美好的人民。

“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边@兩句承第一首第一句而來。山，還是那些山；水，還是那些水。由于換了人間，一切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昔日“枉自多”的“綠水青山”，現(xiàn)在不怕多了，且越多越好——“春風楊柳萬千條”何其多也。紅雨隨心，青山著意，擬人化，形象化，借物寫人。

“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边@是用浪漫的筆調(diào)寫億萬人民群眾消滅釘螺的波瀾壯闊的勞動場面和戰(zhàn)斗情景。它形象地告訴世人，瘟神，瘟疫，不能只靠神醫(yī)（華佗），不能只靠天神（牛郎），要打人民戰(zhàn)爭，要依靠全國人民，要依靠全世界人民。

寫血吸蟲病的危害性，寫消滅血吸蟲病的過程。看似與儺文化無關(guān)，實質(zhì)還是有關(guān)的。因為，它所寫的都跟“瘟神”有關(guān)。它是寫的廣義上的儺文化，它是寫的比喻意義上的儺文化，它是寫的隱形的儺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