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見有人問，找個小鮮肉男朋友是什么體驗，我總會想起一個人。

別誤會，不是我男朋友。

如果我媽坐在我身邊，我會一本正經(jīng)地對她說，請這位女士回答下吧。

氣得我媽要捶我。

沒錯，我想起的，就是我爸。一個風(fēng)流倜儻，又多情的男人。

我爸年輕的時候，算是當(dāng)時的小鮮肉吧。

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笑容自帶金燦燦的感染力。

八零年代的四川小城，人人都穿藍綠灰白的工作服，我爸就已經(jīng)穿起花俏的喇叭褲，成為街上最靚的仔。

鄰居和我奶奶說，管管你幺兒撒，穿得和小雜皮一樣。

我奶奶卻說，我兒子你說個錘子呦。

鄰居提醒她對我爸太放任了，當(dāng)媽的要想得遠一點。她能照顧兒子一時，照顧得了他一輩子嗎？

奶奶嘴硬，我能。

我奶奶三女一兒，我爸自然受寵。再加上我爺爺走得早，奶奶一個人養(yǎng)不了四個，把我最小的姑姑送人了。我爸成了最小的，奶奶更是把他當(dāng)成掌中寶。

常說慈母多敗兒，我爸就在我奶奶的嬌慣下，長成了熱情洋溢，胸?zé)o大志，且任性里帶一點天真的小帥哥。

我爸高中畢業(yè)進了駕校上班，也算是正經(jīng)工作。

那時候，我爸可招人愛了。

人好看，嘴又甜。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大家也不煩他。

喜歡我爸的女孩，趨之若鶩。我爸東撩撩，西撩撩，來到了1985年。

這一年，他23歲，正是鮮衣怒馬少年郎。

可這根花心大蘿卜，忽然有一天轉(zhuǎn)性了，變成了癡情種。

因為他愛上了同在駕校上班的我媽。

理由簡單直白，我媽好看，溫柔大方，有能力。

我爸追了我媽好久，我媽才答應(yīng)他。但我奶奶行使了一票否決權(quán)。

她的理由更直白簡單，第一，我媽比我爸大6歲。第二，我媽離異。第三，我媽還有一個女兒。

這個條件差別說在當(dāng)時，就算是現(xiàn)在，自家20出頭的孩子找個奔三離異帶子的對象，家里都要反對的。

其實我媽心里有數(shù)的。我爸幼稚，她可不。

當(dāng)初她一直拒絕我爸的主要原因，就是知道他們過不了家庭這一關(guān)。于是快刀斬亂麻，主動和我爸分了。

而我爸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和朋友一起住了。

這么看，我好像沒機會來到這個世界了。

可是，峰回路轉(zhuǎn)，命運還是給了我出場的機會。

一個月后，我媽來找我奶奶了。

她是來讓我奶奶把我爸找回去的。因為她發(fā)現(xiàn)，和我爸住在一起的幾個朋友好像在吸毒。

我媽說，他這個人雖然有點游手好閑，但是心里挺單純。人可以不務(wù)正業(yè)，但不能不走正路。我現(xiàn)在不方便找他，還是你去勸勸吧。

那天我媽離開之后，奶奶一個人在家里，想起鄰居的話。做母親的跟不了兒子一輩子。有我媽這樣人品的女人在我爸身邊，其實是我爸的福氣。

想明白這點，奶奶晚上就去找我爸了，叫他快點回家，準備婚事了。

我媽與前夫的女兒，前公婆不肯放。1986年，我媽只身嫁到我家來。次年懷孕，88年，生下了我。

記憶里的童年，都鍍著陽光色，光亮亮的泛著金芒。

不論爸媽，還是奶奶都十分寵愛我。

爸爸開朗灑脫，媽媽溫婉大方，奶奶心地善良。家里很少有吵架的時候，大部分時光都是其樂融融。

可是童真的眼睛，看不見陰影的。有些裂痕，沒有爭吵，卻一樣蔓延。

婚前，因為奶奶，我爸爸始終活得像個孩子。

如今，娶了大6歲的媽媽，他好像也失去了長大的理由。

有時想起來，還蠻好笑的。

當(dāng)我過著無憂無慮的悠長童年，我爸也在過著他無憂無慮的超長青春期。

他從小在我奶奶大包大攬的照顧下，腦子里就沒有從別人角度思考問題的這根弦。

一切都以自己開心為出點。

我媽在家里，等著拿錢買東西。他取錢回來，看見店里新上的喇叭褲好看，當(dāng)即買下，還欠了店家 20。

我媽看著她給自己秀新褲子的興奮勁，被氣得哭笑不得。

九十年代，許多人開大貨賺錢了。我爸身在駕校，學(xué)車方便，也準備考本子。

可是他學(xué)車，東撞西撞，還蠻不在乎。

錢沒掙上，我媽給人家修車的錢搭上不少。

那時候，我媽說他，我爸是聽的。他對奶奶任性，對我媽他不敢。

這大概就是愛情與親情的區(qū)別吧。

我小時候最愛爸爸了。因為，他愛玩，也會玩。

他會開著他的大車，載著我到公路上狂奔。也會帶我，背著我媽大吃冰淇淋。

吃到第二天，兩個人一起拉肚子。

他也不在意我學(xué)習(xí)好不好，只在意我受不受欺負。

剛上學(xué)那年，和班里的男生打架打輸了，我爸帶著朋友，找到人家家里，呼呼啦啦地，好不威風(fēng)。

我媽說，你把孩子都慣壞了。

我爸說，沒有，我這是在保護咱家小公主。

那時候，我媽對我還是嚴格的。像所有母親對女兒一樣有期許。督促我學(xué)習(xí)，讓我學(xué)鋼琴。

但我爸呢，就像上學(xué)路上摘到一顆五光十色的玻璃球，用處是沒什么大用處，但真的可以開心一整天。

我常想，如果我一直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長大，一定可以長成一個特別優(yōu)秀的人吧。

但每個孩子的美夢，總有一位父母會跳出來，幫你打醒。

其實，應(yīng)該是從小二那年開始的吧，我媽忽然決定去重慶打工了。

那時候，我以為是我爸懶懶散散的不會賺錢，我媽只能自己想辦法，到大城市去找更好的工作。

不過后來我明白，我媽是躲了。

一個花心大蘿卜，即便雕成忠犬八公，本質(zhì)還是一個花心大蘿卜。

我媽應(yīng)該是那個時候就察覺出了我爸的問題吧。

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吵過架，我只知道我媽選擇了避讓。

起初，每個月回來看我一次。后來，兩三個月回來一次。大部分時間都是奶奶照顧我。

多年后，我長大了才問媽媽，為什么當(dāng)時不去爭取，把我爸搶回來。我說，你要看緊點，我爸肯定不敢的。

我媽說，可能……我和你爸最初在一起，就沒想過天長地久吧。女人40就是另一個階段了，你爸還不到35，仍然年輕浪漫。那就是頭野馬，我怎么看得住？我后半生全用來守住他，還不如用來奮斗我自己。

細想想，我媽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女人，從不奢望不切實際的幻想。

只是可憐了那時的我，好好一個家，以一種緩慢的，逐漸冷卻的方式，崩塌了。

有時候，比起同學(xu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父母，我不知道哪一種更可悲。

我媽媽慢慢淡出了我的生活，取而代之的，是我爸帶回的一個又一個的女朋友。

我十歲那年，我爸帶一個女孩回家吃飯，才20多歲。據(jù)說還是某個領(lǐng)導(dǎo)的女兒。

我爸去洗手間的時候，她問奶奶，說，你兒子是不是和我差不多大？他故意往成熟了說。

奶奶一臉黑線地抱過我說，怎么可能，我孫女都10歲了，他怎么可能才20歲。

在那之后的第二年，爸媽正式離婚了。

我怨怪過我媽的，為什么不帶我走呢。當(dāng)然，更恨我爸。只圖自己快活，沒有一點責(zé)任心。

初一開始，他不再往家里帶女朋友了，而是干脆住到了女朋友家。

我這個曾經(jīng)被所有人珍愛的小公主，仿佛被放逐到了天涯。

還好有奶奶照顧我。

只是她管不了學(xué)習(xí)的。以前有媽媽在，會請家教，成績還能維持。現(xiàn)在沒人管了，成績直接墊底。

初二期中，成績低到?jīng)]臉見人。老師讓家長簽字，我自己簽了一個放在書桌上。

沒想到那天我爸回來了，剛好看見。

我以為他怎么也要說我兩句，沒想到他敲了敲桌子說，考不好就考不好，不能撒謊，拿過來我給你簽！

有時覺得我媽說的沒錯，他就是匹野馬，愛恨由心，不受束縛。

我看著他的臉說，爸，你怎么不老呢？

他說，哎？你還盼著我老啊。

我說，啊，那樣那些女的就不會喜歡你了。

我爸不屑地說，老子老了也有女人喜歡！

說實話，我真不知道，我爸到底有什么魅力，讓那么多女人喜歡他。

就連我歷屆班主任，都對他另眼相待。

雖然我成績不好，班主任對我的評價始終是沒什么壞毛病，只是成績不好。

00年左右，我爸給買了小靈通，我悄悄給他發(fā)短信說，我肚子餓了。

他立馬給老師打了電話。

他真的不說謊，明著說帶我出去吃飯.

就這樣，仍能把我?guī)С鰜怼?/p>

大概他唯一哄不住的女人，就是我吧。

那時候，我爸大情種的心又泛濫了，再次對一個離異，帶著孩子的女人一往情深。

他搬去那個女人的家里。我氣他只要愛情，不要我了。

那個女人也有一個孩子，有時我爸會帶她們一起回去看我和奶奶。

別說讓我露出一點笑臉，那個女人的孩子，一離我近點，我就會動手打她。

奶奶勸我不要這樣，說我們都是可憐的孩子。

我說，他把我爸都搶走了，有什么可憐的。

奶奶說，都是孩子不要老子，哪有老子不要孩子的。

我說，我爸咯。

可是沒過多久，我不要老子的機會來了。

我媽去重慶這些年，終于在那邊扎下根。

她遇到了一起在那邊打工的同鄉(xiāng)。

他叫杭叔，比我媽小兩歲。兩個人結(jié)了婚，買了房。

2003年，我初中畢業(yè)，我媽回來找我了。

我媽說，這些年，打工住在廠子里，沒法帶著你，現(xiàn)在好了，咱們有新家了。

15歲的我，已經(jīng)比我媽高了?？晌冶е龁鑶璧乜蕖Ｎ艺f，媽，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不知道現(xiàn)在的小孩懂不懂，網(wǎng)絡(luò)不發(fā)達年代父母外出打工的隔離感。

我媽不會電腦，手機也沒有微信。常年住在信號不好的廠里，只能偶爾發(fā)發(fā)短信。

我媽抱住我也哭了。

她說，怎么會呢？媽媽是放心你奶奶。我不信你爸，但信她老人家。

說真的，大概沒有像我媽和前婆婆這樣的婆媳吧。即便早就離婚了，可兩人好得跟親生母女似的。

奶奶在一旁笑著摸我們的頭說，好，好，團聚，走吧。

可是笑彎的眼睛里，有眼淚流下來。

我媽說， 謝謝媽，幫我照顧孩子這么多年。

奶奶說，還叫媽呀。

我媽說，那叫啥呀，不當(dāng)親媽，當(dāng)干媽吧。

就這樣我來了重慶。

我媽逼著我，把書讀起來，把鋼琴練起來。

其實那時候，我已經(jīng)收不住心學(xué)習(xí)了。我媽語重心長地和我說，以后文憑越來越重要了，媽媽就是吃了這個虧。

我媽這些年，終于從普通工人升到了基層管理崗。

但那已經(jīng)是她的天花板，不是能力不夠，真的是一紙學(xué)歷卡死人。

杭叔說，你以后工作就知道了，學(xué)習(xí)的苦，不叫苦。沒知識的苦，才是真的苦。

杭叔雖然比我媽小，但看起來比我媽大多了。

他是溫柔的川西漢子，對我特別好。

好像就是那一年的七夕，杭叔神秘兮兮地送我一個親手做的孔明燈。

我說，哇，你好幼稚哦。

我媽白眼翻到天上去。她說，是你讓杭叔做的好不好？全忘了。

我這才想起來，之前出去玩，曾經(jīng)隨口一提。杭叔竟然全記在了心里。

有時覺得，我媽是幸運的。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遇到了一個真心愛她的男人。

杭叔說，那是你媽做事干脆，她要是跟你爸拉拉扯扯個十幾年，耽誤了自己，也不見得能給你鋪一個好未來。

現(xiàn)在想，杭叔的話蠻有道理的。

有些女人總以孩子為理由，掙扎在婚姻里，未必對孩子就是最好的，反而毀了自己半生。

我一直斷斷續(xù)續(xù)有練琴，高中三年走了藝考這條路，進了師范。

對于初中那些混的朋友來說，真的是最好的一個。

我很少回老家了。奶奶要是想我，我媽就會接她來重慶住一住。至于我爸，不想見他。

09年聽說，那個女人離開了他，把奶奶氣壞了。因為我爸把全部的積蓄都給了人家。

我打電話給他，把他臭罵了一頓，我說，我就這一個奶奶，你不好好把我奶奶看著，把奶奶氣病了，我拿你是問！

我爸說，有你這么和老子說話的嗎？

可是放下電話，他就乖乖去找我奶奶道歉去了。

大學(xué)畢業(yè)，我做了音樂老師。

開學(xué)前的暑假，我回了老家，除了想看奶奶，小時候的伙伴，在內(nèi)心的小角落里，我還想看看我爸。

可能是因為那個女人走了吧。

我們一起吃了飯，他發(fā)現(xiàn)了我的打火機。

他大聲說，你抽煙啊，才多大！

我白他一眼，說的你煙齡短似的。

后來，一起回奶奶家，走到樓門口的時候，他推了我說，等等，咱倆抽個煙再上去。

那是我第一次，和我爸一起抽煙。

莫名地有一點點尷尬，一點點想笑，還一點點想哭。

路燈照著，像一段靜默的膠片。

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有一點老了。可能是背有一點駝，不再是我記里，那個風(fēng)流倜儻，萬人迷的爸爸了。

從此以后，風(fēng)流一輩子的爸爸，再也沒有戀愛過。

再見面，就是12年。

我爸的肺出了毛病，進了醫(yī)院。

那一年，他50歲。

我和我媽從重慶回去看他，杭叔也陪著。

我在醫(yī)院走廊就聽見我爸一邊咳，一邊嚷，吸氧氣不舒服，醫(yī)生為了掙錢騙他們。

我推門進去，吼了一聲，你快點吸，聽點話。50歲了還這么任性。

我爸終于不鬧了。

我奶奶開心地說，真是一物降一物。我管不了你，讓你姑娘管。

吸氧的時候，我爸一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我拉著他的手，有點想哭。

也許，他在我的記憶里太過華麗囂張，我才會這么不忍心看他一點點地衰敗了。

那天同病房的病友，知道我媽是前妻帶著現(xiàn)任老公來看他，都還挺意外的。

別人家離婚鬧得雞飛狗跳，老死不相往來。我們卻搞得一家親。

其實，我也問過我媽，不恨我爸出軌嗎？

我媽說，還好吧。其實，我心里一直感謝他更多一點的。你小，不知道一個三十歲的女人，在八十年代離婚，很自卑的。是你爸對我的追求，讓我找回了自信。讓我覺得自己還是那么年輕，那么好。其實你爸把最好的年華給了我，有什么好恨的，愛情不一定要生死相許，婚姻也一定要天長地久，不合適，就換下一個。大家還能留點情面做朋友。

我悄悄地瞥我杭叔。

他瞪著我說，我怎么覺得你在挑撥離間呢？

我和我媽哈一聲笑出來。

從那次之后，我給我爸的電話多起來。

可能發(fā)現(xiàn)他真的老了。

我奶70歲多了，做飯，洗衣，還在照顧他。

我說我爸應(yīng)該照顧奶奶了。

我奶奶說，有事干好，天天躺著，人就不行了。

進了教育行業(yè)，我才發(fā)現(xiàn)我奶奶的教育有多時髦，標準的“快樂教育”，我爸一輩子活的無壓力，超自信，直正意義上的超自信。

14年的時候，我爸買了房。

52歲高齡，終于過上了獨立的生活。我奶奶每天一百個不放心，不是上門看他，就是連環(huán)奪命call。

我爸有時向我訴苦，我要被你奶奶煩死了。

我感覺他們兩個剛剛開始了青春期和更年期。

我說，你是想我也這樣煩你啊？沒門。

不知不覺地，時間沖淡了一切怨忿，唯有把曾經(jīng)疏淡的感情釀成了酒。

21年的時候，疫情封得正嚴。

我們身在兩座城，見面的機會就少了。

有一次打電話，我說，你59了，明年退休，和奶奶一起過來，和我住吧。

我爸嘿嘿笑，說，哎呀，我等著閨女和我說這句話，等了好幾年了。

后來，就是4月了，我奶奶把腿摔了，下不了床。

姑姑們輪班伺候，我爸每天也過去幫忙。

有一天，我爸沒來。

我姑要打電話問問，奶奶說，是不是累到了，讓他多睡會兒。

結(jié)果到了晚上，也沒來。打電話，也不接。

我奶奶說，怎么又睡了？還是出去玩沒帶手機呀。

就這么過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我在被窩里，接到了我媽的電話。

我媽說，你爸走了。

我迷迷糊糊地，沒反應(yīng)過來。我說，去哪兒？

我媽停了一會說，去世了。

我一度以為，我媽在和我開玩笑。

因為前幾天和我爸還剛通過話。

可是，誰會拿生死開玩笑呢？

我奶奶第二天一早，仍沒見到我爸，才開始急的，她讓我姑趕緊過去看看。

我姑說，我爸走得很安詳，沒什么痛苦。還是呼吸道上的問題，在睡夢中窒息了。

我媽有事脫不開，我一個人先趕回去了。

全程都是懵的，坐在回老家的高鐵上，沒有眼淚，四肢冰涼。

手一直在抖，沒有知覺，整個人像一塊烏黑的石頭。

我好怕！

沒親眼見到，我不肯相信是真的。他還有一年退休了呀。我們不是剛說好，來我這里一起喝酒，一起玩，彌補我小時候缺少的那一段嗎。

可是，當(dāng)我在殯儀館看見他的那一刻，最后那一點點幻想，破滅了。

我的眼淚開始止不住的往外涌。我好想抱抱他，可是他冷得沒有一絲血色。

我說，爸，爸，不說好明年過來的嗎？

然后哇的一聲，哭崩了。

2022年4月，短短一年，我奶奶就像抽走了靈魂，耗盡了最后的燈油。

她臨終前的那天，我和媽媽都在。

她大部分時間都在昏睡了，只是偶爾睜開眼睛，看看我們。

她看見我媽的時候，忽然說，以前我以為照顧不了他一輩子，沒想到我做到了。

那一年，奶奶已經(jīng)80多歲。最后一刻，她還在寵著他。

姑姑說，媽這輩子就是為這個兒子活了，結(jié)果把你爸養(yǎng)得太自私。

我媽說，能被一個人守護一輩子，你爸太幸運了?？上Э嗔松磉吶?。

杭叔說我媽，你啊，真是人間清醒。當(dāng)年但凡猶豫，半輩子也就搭進去。

其實回頭再看，我媽果斷和我爸分開，確實明智。

成人之后，我曾經(jīng)想過，我媽可能是自卑了才會回避，給我爸讓出了出軌的空間。可是現(xiàn)在看，我媽只是早早衡量出男人與事業(yè)的比重，選擇了后者。如果當(dāng)初她留在家里打婚姻保衛(wèi)戰(zhàn)，現(xiàn)在會怎么樣呢？

除了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又一個小三，大概就是我這個女兒在他們的婚姻里，過早地對愛情失望。

但現(xiàn)在，她成功清醒的愛情觀傳給了我。

身邊總有人說孩子在關(guān)愛中長大才會自信，可是過分的愛，只會把孩子養(yǎng)成以自我為中心的孤島。他們習(xí)慣了只看見自己想看見的東西，把別人的付出當(dāng)成理所當(dāng)然。

就像我爸和我奶奶。80多歲老太太給我爸做飯，他從來都不覺得有什么不對。以至于我奶奶真的照顧了他一輩子。

而我媽呢。我媽讓我明白，女人的世界，不該只有愛情和家庭。暫時放下孩子，其實是為了長久的陪伴。

我媽拼力工作，在我高中前，把我拉去了重慶，改寫了人生。

如果反過來呢，也許就是另一個悲傷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