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和平

趙蕃（1143～1229），字昌父，號章泉，原籍鄭州，僑居信州（州治在今江西玉山上饒）。北宋朝散大夫趙旸曾孫，南宋中期著名詩人、學(xué)者、理學(xué)家，江西詩派代表人物之一。

他為人正直，以曾祖蔭入仕，初任州文學(xué)。后任浮梁縣尉、連江縣主簿、太和縣主簿。再調(diào)任辰州（今屬湖南懷化市）司理參軍，為辨冤獄與郡守力爭，罷官。

趙蕃曾拜理學(xué)家劉清之為師。劉清之于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出知湖南衡州，頗有政聲。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趙蕃決心前往衡州，繼續(xù)追隨劉清之完成以前未競的學(xué)業(yè)。但不久后劉清之因得罪朝廷派來的使者而被罷官。趙蕃也當(dāng)即辭去“酒庫監(jiān)”，陪老師劉清之返回故里。

此后，凡有朝廷任命，皆堅辭不赴。他一直在江西玉山章泉過著自由自在的隱居生活。與韓淲（號澗泉）有“二泉先生”之稱。趙蕃是一位求學(xué)不止的學(xué)者，50歲那年正式成為一代大儒朱熹的弟子。

宋理宗即位（1224年），朝臣爭著推薦趙蕃。召為太社令，不拜；特改奉議郎，直秘閣，皆辭。朝廷下詔予祠，依直秘閣致仕。

宋理宗紹定二年（1229年），以87歲高齡辭世。景定三年（1262），秘閣修撰鄭協(xié)等請謚，朝廷追謚“文節(jié)”。

（國畫：衡山祝融圖，周楊勛作）

和眾多大學(xué)者一樣，趙蕃偏愛衡陽。數(shù)度往來之中，他居然為衡陽留下30來首詩文。趙蕃熱愛衡陽的緣由大致有五，一是他實在太喜歡南岳衡山了；二是因為石鼓書院而來；三是因為他的恩師劉清之任衡州知府；四是因為他的舅舅居衡陽；五是因為衡陽獨特的地理位置。

宦游衡岳，無懼風(fēng)雨和霜雪

李元度《南岳志》載，趙蕃曾以“修職郎”的身份監(jiān)潭州南岳廟，盡管不是實職，仍是莫大榮耀。劉克莊在《寄趙昌父》詩中稱他“一生官職監(jiān)南岳，四海詩盟主玉山?！?/span>趙蕃自己在《次韻斯遠(yuǎn)見夢有作六言·其二》中也提到此事：

白也江南逐客，少陵因夢成詩。

我亦移官衡岳，驚烏未有安枝。

如果生活累了，不如來到衡山山中，體味那久違的清涼與愜意。趙蕃就是這么一位達(dá)人，他雨中登衡山，“眾謂當(dāng)亟回，吾行便賈勇”，別有一番韻味。他在《與潘文叔游衡岳四首》中欣然寫道：

其一

欲行雨如蓰，既出云若涌。

山高一身微，風(fēng)動萬國洶。

豈唯林木悲，亦為毛發(fā)悚。

眾謂當(dāng)亟回，吾行便賈勇。

 其二

遠(yuǎn)看云吐吞，近見日出沒。

解駮謂須臾，迷漫翻倏忽。

山靈似知我，老興不得發(fā)。

縱使盡高深，安能造剞劂。

其三

寥寥兩石門，此地忽在眼。

臨欄塞云霧，入戶欠編簡。

規(guī)模自我友，恨不同叩款。

仙佛匪吾徒，茲焉聊可館。

其四

常聞祝融峰，今日上封寺。

雖孤登望眼，要逐幽遐志。

蓋渠目力及，皆我腳力自。

是可將無同，吾言亦聊戲。

“邇?nèi)罩鞆埦?，?dāng)年韓杜蹤?！焙馍饺宋模褪亲畲蟮穆糜钨Y源。趙蕃親身感受到了這點，他在《自九渡至衡岳呈同游潘文叔二首》中如是表達(dá)： 

其一

犖確渾因石，颼飗半以松。

秋雞添老狀，老木怯秋容。

邇?nèi)罩鞆埦洌?dāng)年韓杜蹤。

辭工欠詩本，理到倚談鋒。

其二

衡岳文公寺，南昌梅福官。

意馳雖若近，身到每疑難。

社木悵鳴櫓，集賢欣解鞍。

未須論契闊，聊復(fù)話團欒。

詩中所提到的韓愈、杜甫、朱熹、張栻等文化大咖，的確都親臨南岳衡山，并留下一地斯文。

“莫擬丹青圖畫，且看造物工夫”。踏遍萬水千山，才發(fā)現(xiàn)最美的風(fēng)景就在眼前。那年冬天，趙蕃再次行走在衡岳大地，趕上一場不期而遇的大雪，“急雪幾欲塞路，奔流更逢絕航”。但他沒有止步，怡然登山。作《衡山道中遇雪》六言詩四首，為后人呈現(xiàn)出一幅絕世的“衡山雪景圖”：

其一

泛泛嚴(yán)陵艇子，蕭蕭衡岳籃輿。

絕嘆長年作客，重逢此歲將除。

其二

驟落真成點綴，旋風(fēng)已復(fù)模煳。

莫擬丹青圖畫，且看造物工夫。

其三

急雪幾欲塞路，奔流更逢絕航。

慘慘不堪龜折，踆踆況度羊腸。

其四

老樹才能半白，遠(yuǎn)山已沒全青。

勝踐頗思朋盍，獨行定誰汝令。

“維南有衡岳，一掃眾山空?！焙馍?，讀你千遍也不厭倦。趙蕃的紀(jì)行詩反映了他輾轉(zhuǎn)衡岳之地的宦游生活——

《和折子明丈閑居雜興十首·其一》

維南有衡岳，一掃眾山空。

天既柄斯假，祭應(yīng)儀比公。

穹林行莫盡，杰句古來供。

嘆息緇黃輩，昏燈及曉鐘。

《呈折子明丈十首·其一》

兒時已見葆真詩，寫誦抄藏不憚疲。

白首始游衡岳寺，扶藜處處讀苔碑。

《周愚卿同內(nèi)子游仰山南岳后予一日行途中寄之》

溟濛初莫辨，飄灑忽成妍。

地豈三千界，山迷尺五天。

畫圖寧有此，言句可無傳。

卻恨與周子，行差一日先。

《次韻愚卿留別》

有約端能赴，如君信可人。

解沖衡岳雪，寧問海棠春。

雨后雖懸榻，泥涂政沒輪。

笑談能款款，書札勝頻頻。

期間，他還作《衡山道中懷清江舊游寄長沙諸公》詩。盡管他對衡岳傾注了太多情感，也知之甚多，他仍然十分謙虛地對好友周允升說“客居江之南，未識衡岳大?！币姟洞鹬茉噬魟e》——

客居江之南，未識衡岳大。

長于想象中，便作登臨外。

南游悵不已，病目恍增快。

要窮山水原，靡問仙靈態(tài)。

鐫鑱雅未能，造物底不貸。

……

800年前，衡州城立起尊師標(biāo)桿

趙蕃曾拜著名理學(xué)家劉清之為師。劉清之，字子澄，今江西樟樹人，世稱靜春先生，紹興二十七年（1157）進(jìn)士，他的學(xué)問得到汪應(yīng)辰、周必大、楊萬里、李燾的推重。據(jù)《衡州府志》記載，他于淳熙十二年（公元1185年）出知湖南衡州，頗有政聲。初到衡州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衡州的現(xiàn)實比想象的要糟糕得多，地方財政極為拮據(jù)。他以身作則，勵精圖治，減苛除弊，澄清衡郡，衡州的面貌有了很大改觀，郡庫中的財富日漸充裕，百姓的生活不斷得到改善。創(chuàng)臨蒸精舍講學(xué)其中，授學(xué)者以“治心治身治家治人”之方。劉清之還十分敬重“詩圣”杜甫，在城南花光寺（位于今衡陽市黃茶嶺古樟公園）旁建立“杜公祠”，并建“思杜亭”。劉清之在衡州留下了親民勤政、清正廉明、不阿權(quán)貴的佳名。

淳熙十四年（公元1187年），趙蕃已44歲，決心前往衡州，繼續(xù)師從劉清之完成以前未競的學(xué)業(yè)，為此，他主動謀求到衡州所轄安仁縣做個小小的“酒庫監(jiān)”。他于年末千里迢迢從江西玉山奔赴湖南衡州任職，但不久后，劉清之因得罪朝廷派來的使者而被罷官。趙蕃憤然辭去“酒庫監(jiān)”，陪著老師劉清之返回故里。趙蕃“千里投師”“辭官事師”“護(hù)師歸里”的行為，在當(dāng)時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我們再通過趙蕃的一組詩來窺見他對老師的那份真情：

 《呈衡州使君先生二首》

其一

當(dāng)年月以秋中過，今歲涼因閏故遲。

渴想話言思亟見，暑侵鞍馬敢云疲。

曾聞遺俗有存者，豈若吾身親見之。

少不如人今老矣，朝聞夕死庶幾為。

其二

常州何乃又衡州，或謂茲行乃勝游。

鐘鼓相聞尋岳寺，茝蘭無數(shù)踏湘流。

是中夫豈先生樂，此段聊供幽子求。

岳麓相望唯石鼓，要令吾輩務(wù)藏修。

《次韻衡州先生歲除前三日席上兩絕句 》

其一

青山著雪倍增妍，青草掀泥浩莫邊。

便覺欣榮似春日，不知凋落是殘年。

其二

非無曠野堪犂具，亦有清江可釣絲。

為底崎嶇衡岳路，良由寐寤竹齋時。

（劉清之行楷書法：《書王帖后》局部）

《發(fā)衡州后懷使君劉先生》

四年別師門，十日留函丈。

所問與所知，安得回賜放。

孰為驅(qū)之去，茲行定焉往。

倦馬苦陂陀，白鷗思渺莽。

《次韻衡州先生游花光因泛舟過向園示坐客之作》，簡稱《游花光寺》——

使君有佳招，宿雨曉更驚。晨起候天色，對岸煙嵐生。

使君匪遨游，因行問農(nóng)甿。農(nóng)甿趨急務(wù)，歡然慰中情。

天公亦喜事，為辦終日晴。喚酒屢酌客，往往顏半赪。

興乘不暇止，遂作浮舟行。園荒久關(guān)閉，誰復(fù)相逢迎。

但余古梅花，點綴莓苔輕。想其種蒔時，老大繇孩嬰。

中筵出高唱，妙絕五言城。勇起欲強和，愧此淫哇聲。

趙蕃對劉清之執(zhí)弟子禮甚篤，稱老師為“使君”“衡州先生”。先生除了傳道、授業(yè)、解惑外，還與他一起泛舟、喝酒、唱歌，可謂亦師亦友。

趙蕃這些詩表達(dá)了他對恩師的尊敬和師生相處美好時光的懷念。

親情與友情，最憶衡州城

“未傳春興衡陽紙，長憶江東日暮云?！彼木司司雍怅?，但他許久未接到舅舅的書信，甚是思念和牽掛。如是，他寫下《久不領(lǐng)衡州舅氏書以長句問動靜》詩：

寥闊書題久不聞，可憐魚雁動成群。

未傳春興衡陽紙，長憶江東日暮云。

見說風(fēng)帆京口泊，又云山色敬亭分。

莫言翰墨繞游戲，看取毛錐解致君。

《寄衡州舅氏》

西山有喬松，蒙附百畝陰。蓬蒿宅其下，旅生亦駸駸。

永懷豫章公，斯文金玉音。徐洪蓋自出，源流高以深。

吾舅之于黃，端若一體臨。愧我望數(shù)子，引尺那及尋。

弱冠誦流傳，蒼蒼且垂簪。前帆去已駛，后舟政憂沉。

憶昨送弟行，作詩道離襟。末篇何所言，志我念母心。

豈知辱貺答，碔砆致璆琳。退之贈郊籍，少陵寄高岑。

我固解公意，誨我力自任。不惟書諸紳，起居見前參。

幾思侍公側(cè)，取酒親酌斟。積荒賴鋤耰，痼疾蘄砭針。

涉湘定何時，紙貴行見今。勿繼屈賈詞，起和南風(fēng)琴。

石鼓書院是衡陽的文脈和地標(biāo)，是讀書人的精神家園。此番千里之行，是其重要目的地。他在《閏七月二十日侍知府寺簿先生為石鼓山向園之》中寫道：

晦翁守南康，政成有余暇。

駕言山之中，于日非聊假。

紫霄作重陽，白鹿見圖畫。

聞之幾向風(fēng)，恨不款段跨。

今年五溪歸，邇?nèi)杖嬉邸?/span>

先生喜其至，舍以江亭闊。

頻能枉高軒，人駭非重客。

那知先生意，于此自為德。

茲日復(fù)何日，休沐著甲令。

先生重過之，俱款石皷勝。

西溪命題字，東巖俾開徑。

既除古莓苔，又索賢名姓。

已焉興未休，棹舟放中流。

西風(fēng)未卻暑，一雨方回秋。

僧坊遠(yuǎn)莫至，隱墅近得留。

寧同峴山輩，不異舞雩游。

（石鼓書院唐代宇文炫題刻：西谿）

衡陽，成為趙蕃和朋友們的永遠(yuǎn)念想。他在《呈段元衡》中反復(fù)吟詠：“君從桂林來，我欲衡陽去?！薄拔椅撮L沙去，君復(fù)衡陽來。”——

君從桂林來，我欲衡陽去。邂逅一尊同，飄流數(shù)年敘。

我未長沙去，君復(fù)衡陽來。還思數(shù)年隔，更遣五言裁。

我歸玉溪傍，君向靈山側(cè)。來往方自茲，飄流勿多惜。

《過在伯于學(xué)中》

曉出城南日映光，水煙橫堆樹煙長。

多聞?wù)麖木Z，造請寧能遣我忙。

勝可作亭攄意匠，醉因種竹試傳方。

規(guī)摹豈止衡山小，安得高歌題屋梁。

《呈季承》

發(fā)舒言笑非關(guān)酒，慰藉辛勤一以詩。

往日追從雖舊矣，只今夷險更同之。

真仙巖壑君行訪，快閣江山我亦披。

但恐衡陽無過雁，書筒不至費人思。

“但恐衡陽無過雁，書筒不至費人思?！泵篮玫氖聞?wù)，總是不知不覺地來了，又不知不覺地走了。英雄白頭，美人遲暮，歲月終究會淡去人們的容顏，但不變的，是那顆熱愛生活的心。

參考文獻(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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