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言偃復問曰：“如此乎，禮之急也？”

        孔子曰：“夫禮，先王以承天之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对姟吩唬?相鼠有體①，人而無禮②；人而無禮，胡不遄死③！’是故夫禮，必本于天，殽于地④，列于鬼神⑤，達于⑥喪、祭、射、御⑦、冠、昏、朝、聘。故圣人以禮示之，故天下國家可得而正也?！?/b>

【注釋】

①相鼠有體：相，視，看。體，肢體。

②人而無禮：禮，禮儀，指知禮儀，或指有教養(yǎng)。

③胡不遄死：胡，何，為何，為什么，怎么。遄（chuán），快，速速，趕快。這四句選自《詩經(jīng)·鄘風·相鼠》。

④殽于地：殽（xiào），古同“效”，效法。

⑤列于鬼神：謂取法度于鬼神。列，使動用法，使……有順序的意思。

⑥達于：達，表現(xiàn)、顯現(xiàn)。

⑦御：邵鰓辰說是“鄉(xiāng)”字之誤。鄉(xiāng)，指鄉(xiāng)飲酒禮。

【譯文】

        言偃又問道：“禮真的就如此重要嗎？”

        孔子說：“禮，是先王秉承天道，用來治理人間萬象的，所以喪失禮的就將死亡，到了禮的就能生存?！对娊?jīng)》上說：'看那老鼠有肢體，做人反而沒有禮；做人沒有禮，為何還不快快死！’因此，禮，一定是源出于天，效法于地，取法于鬼神，貫徹于喪禮、祭禮、射禮、鄉(xiāng)飲酒禮、冠禮、婚禮、朝禮、聘禮之中。所以圣人用禮來昭示天下，而天下國家才有可能步入正軌。”

        4、言堰復問曰：“夫子之極言禮也，可得而聞與？”

        孔子曰：“我欲觀夏道，是故之杞①，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時》焉②。我欲觀殷道，是故之宋③，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④?！独で分x，《夏時》之等，吾以是觀之。

【注釋】

①杞：周代的諸侯國名。是夏禹的后代所建。周武王滅商后，封夏禹后裔于記。公元前445年滅于楚。

②《夏時》：夏代的歷書。今存者有《夏小正》一篇，見《大戴禮記》。

③宋：周代諸侯國名。是商湯的后代所建。周公平定武庚叛亂后，將殷封王的庶兄微子啟封于宋。公元前286年為齊所滅。

④《坤乾》：古代占卜算卦的書，主要依托陰陽理論來進行推算。大約是殷代的《易》，因《坤》卦在《乾》卦之前，故名。

【譯文】

       言堰又問道：“先生竭力強調(diào)禮的重要，可以講得更詳細點嗎？”

        孔子曰：“我曾想了解夏代的禮，所以到杞國去，但那里的情況已不足驗證，我只得到了一種叫《夏時》的書。我想了解殷代的禮，所以到宋國去，但那里的情況也已經(jīng)不足以驗證，我只得到了一種叫《坤乾》的書?！独で分兴w現(xiàn)的事物變化的道理,《夏時》中所記載的四時運轉(zhuǎn)的程序，我就據(jù)此來考察夏、殷代的禮?！?/p>

        5、“夫禮之初，始諸飲食，其燔黍捭豚①，污尊而抔飲②，蕢桴而土鼓③，猶若可以致其敬于鬼神。

        及其死也，升屋而號告曰：'皋某復④?！缓箫埿榷谑擘荨９侍焱夭匾并?，體魄則降，知氣在上。故死者北首，生者南鄉(xiāng)⑦，皆從其初。

        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⑧，夏則居橧巢⑨。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⑩。

        未有麻絲?，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修火之利，范金，合土?，以為臺榭、宮室、牖戶，以炮，以燔，以亨，以炙?，以為醴酪?。

        治其麻絲，以為布帛，以養(yǎng)生送死，以事鬼神上帝。皆從其朔。

        故玄酒在室，醆在戶?，粢醍在堂，澄酒在下?。陳其犧牲，備其鼎俎?，列其琴、瑟、管、磬、鐘、鼓，修其祝嘏?，以降上神與其先祖，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齊上下?，夫婦有所?，是謂承天之祜。

        作其祝號?，玄酒以祭，薦其血毛?，腥其俎?，孰其殽?，與其越席?，疏其布冪?，衣其澣帛?，醴、醆以獻，薦其燔炙?。

        君與夫人交獻?，以嘉魂魄，是謂合莫?。然后退而合亨?，體其犬、豕、牛、羊?，實其簠、簋、籩、豆、铏羹?，祝以孝告，嘏以慈告，是謂大祥。此禮之大成也。”

【注釋】 

①其燔黍捭豚：燔（fán），烤。捭（bǎi），通“擘（bāi）”，同“掰”，用手把東西分開或折斷。豚（tún），在此泛指獸肉。

②污尊而抔飲：污，本指小池塘，此是挖坑池之意。污尊，在地上挖個小坑當作盛酒之器。抔（póu），捧，用手捧取。

③蕢桴而土鼓：“蕢（kuài）”是“凷（kuài）”字之誤。凷，謂摶土為桴（鼓椎）。土，筑土為鼓。（百度漢語：蕢桴，意思是用草和土摶成的鼓槌。）

④皋某復：皋（háo），拉長了聲音呼喚。疑相當于今天向遠處打招呼時喊“喂”的拖長。某，代死者名。

⑤飯腥而苴孰：飯腥，以生食含在死者口里。飯指飯含，腥指未經(jīng)作熟的生食。苴孰，用草葦葉子包著熟食。這是指送葬時。苴（jū），包也。孰，古“熟”字。見《曲禮上》第41節(jié)。

⑥天望而地藏：天望，謂始死升屋向天號告以招魂。地藏（zàng），謂不用棺槨，埋尸于土中。

⑦死者北首，生者南鄉(xiāng)：死者頭向北方，生者南向而居。古人的觀念，以為人死歸陰，北方為陰，故死者北首；生人屬陽，故生者南向而居。

⑧冬則居營窟：營窟，用土壘成的洞穴。

⑨夏則居橧巢：橧（zēng）巢，古人用柴薪架成的住處。橧，“木”指柴薪；“曾”義為“重復使用的”“二手的”?！澳尽迸c“曾”潔合，表示“可重復使用的木結(jié)構(gòu)夏屋”。本義：每逢夏季使用的木屋（相當于今日的夏季別墅）。“橧”是有巢氏時代魯西豫東地區(qū)的建筑在土丘上的簡易木結(jié)構(gòu)夏屋之一?！俺病?，是一種建筑在大樹上的夏屋。這兩種夏屋文獻并稱為“橧巢”。選擇建筑橧或巢，需視具體條件而定，有大樹的話，可選擇住在大樹上；如果人口多，大樹不夠多，那還可以選擇高坡土丘建屋居住。

⑩茹其毛：茹，食。因上古未有火化，去毛不能盡，故并而食之。

?未有麻絲：麻絲：王念孫說當作“絲麻”，因為此節(jié)多為韻語。下文的“治其麻絲”句同此。

?范金，合土：范，模子。合土，謂燒制磚瓦壺罐等陶器。

?以炮，以燔，以亨，以炙：炮（páo），裹而燒之。燔，在火上烤。亨，通“烹”，煮也。炙，穿成串來用火烤。

?以為醴酪：酪（lào），醋。

?玄酒在室，醴、醆在戶：玄酒，指水。水色黑，故稱玄酒。上古無酒，以水當酒。后人尊重古制，故祭祀時置玄酒于室內(nèi)。醴（lǐ）、醆（zhǎn），皆酒名，即所謂醴齊和盎齊。前者是一種未將糟滓濾去的酒，類似后世的甜酒；后者是一種蔥白色的酒，因盛在盞中，故又名之為盞。在戶，是指在室內(nèi)靠近門的地方。戶，指單扇的門。

?粢醍在堂，澄酒在下：“粢（zī）”是“齊”字之誤。醍（tí），即緹齊（tí qí），一種淺紅色清酒。澄酒，即沈齊（chén qí），是一種有糟滓沉在下面的紅赤色而稍清澄的酒。以上四種酒，舊注以為即《周禮·天官·酒正》所謂“五齊”中的醴齊、盎齊、醍齊、沈齊，祭祀時分別按其發(fā)明的先后次序，以重古略近的原則，放置在尊卑不同的位置上。越是古老的，其陳設(shè)的位置也越靠上。所以玄酒的位置最靠上，在室內(nèi)而且近北（以北為上），澄酒的位置則最靠下，陳在堂下。之所以這樣的陳設(shè)，是因為“皆從其朔”，即神鬼首先認識的東西是出自上古，其次才是中古之物。

?備其鼎俎：鼎和俎，古代祭祀、燕饗時陳置牲體或其他食物的禮器。清朝凌廷堪編著的《禮經(jīng)釋例》十一：“凡升牲體之器曰鼎，凡載牲體之器曰俎?！币姟对訂枴返?3節(jié)。

?修其祝嘏：祝嘏（gǔ），鄭玄注：“祝，祝為主人饗神辭也；嘏，祝為尸致福於主人之辭也?！奔矗鹤４碇魅酥吗嬌裰o，這是表達晚輩的孝順之意。嘏，指尸代表上神或祖先，通過祝傳達給主人的祝福之辭，這是表達祖先對后代的保佑。嘏，古代祭祀時，執(zhí)事人（祝）為受祭者（尸）致福于主人。

?以正君臣：祭祀時，在廟門外，是君尊于尸，尸是臣；在廟門內(nèi)，是尸尊于君，君是臣。這就是以正君臣?！都澜y(tǒng)》有詳解。

?以篤父子：祭祀時，孫子充當代表祖父的尸，父親站在臣子的位上侍奉擔任尸的兒子。用這種方式，使兒子明白應(yīng)該怎樣侍奉父親。這就是以篤父子。詳《祭統(tǒng)》。

?以睦兄弟：正祭之后，主人向長兄弟、眾兄弟敬酒，兄弟們也依次回敬，這種作法就是以睦兄弟。詳《特牲饋食禮》。

?以齊上下：祭畢，與祭者分食祭品，上下人等均有一份，利益均沾。詳《祭統(tǒng)》。

?夫婦有所：祭祀時，國君立于阼階，而夫人立于東房，如此之類，是夫婦有所。詳《祭統(tǒng)》。

?作其祝號：祝號，祝辭中對神鬼和祭品的美好稱呼。例如稱天神為“昊天上帝”,稱鬼為“皇祖”，稱酒曰“清酌”，稱牛曰“一元大武”。詳《曲禮下》。

?薦其血毛：謂殺牲之后，祝取牲血及毛入室察告于神。

?腥其俎：用俎盛放牲畜的生肉。祭玄酒、薦血毛、腥其俎三者是效法上古之禮。

?孰其殽：將牲畜體解，下湯煮成半熟。殽（yáo），指牲畜的骨體?！笆炱錃ァ币韵率切Хㄖ泄胖Y。

?與其越席：越（huó），通“括”，結(jié)。謂結(jié)蒲為席。越席，蒲席。越，一種蒲屬植物。

?疏其布冪：冪，用以覆蓋酒尊。

?衣其澣帛：澣帛，一種祭服，煮染以為祭服。

?薦其燔炙：燔炙，謂燔肉炙肝也。潘，指烤熟的肉。炙，指燒熟的肝。

?君與夫人交獻：指第一是君獻，第二是夫人獻，第三是君獻，第四是夫人獻。

?是謂合莫：莫，通“寞”，指冥冥之中。

?然后退而合亨：合亨，上文云“孰其殽”，其實并未真正煮熟，故此時又合亨（烹）之。鄭玄說，此以下是進獻今世之食。

?體其犬、豕、牛、羊：謂分別骨肉之貴賤以為眾俎。牲之骨體有貴賤之分，就左右來說，右體貴于左體；就前后來說，前體貴于后體；就上下來說，上體貴于下體。牲體貴者獻尊者，牲體賤者獻卑者。

?簠(fǔ)、簋(guǐ)、籩(biān)、豆、铏(xíng)羹，都是盛放食品的器皿。铏羹,，羹之和以菜者，盛于鉶器。

【譯文】

         禮最初是從飲食開始的，那時的人們把谷物和掰開的肉放在燒熱的石頭上焙烤，在地上挖坑盛酒用手捧著喝，摶土做鼓椎，壘個小土臺子就當鼓，這樣還是可以向鬼神表達敬意的。

        到了人死的時候，其家屬就上到屋頂，拉長了聲音對天呼告：'喂——，某，你回來吧?！缓笥蒙诪樗勒咝酗埡Y，用蒲包包裹熟肉為死者送葬。因此望天招魂，葬地藏尸，身體雖降入地下，靈魂卻升到天上。所以，現(xiàn)在死人頭皆朝北而葬，活人屋朝南而居，都是從初民的習俗沿襲下來的。

        在上古先王之時，沒有宮室一類建筑，冬天就住在土壘的洞穴里，夏天就住在用薪柴搭成的窩巢里。

        不會用火熟食，吃草木的果實和鳥獸的肉，喝鳥獸的血，吃鳥獸的皮毛。

         沒有絲麻，就穿鳥羽獸皮。后來有圣人出世，然后教人利用火，于是用模型鑄造金屬器皿，和泥土燒制磚瓦，用來建造臺榭、宮室、門窗，并將食物或裹泥而燒，或放在火上烤，或放在鑊中煮，或穿成串兒用火烤，用火蒸釀甜酒和醋。

        又利用絲麻，織成布帛，用來供養(yǎng)活人，料理死者，用來祭祀鬼神和上帝。凡此種種，也都是沿襲上古的作法。

        所以在祭祀時，玄酒擺在室內(nèi)，醴和醆擺在門旁，醍齊擺在堂上，澄酒擺在堂下，同時要陳列犧牲，備齊鼎俎，又陳列琴、瑟、管、磬、鐘、鼓各種樂器，精心擬制祝告神之辭和尸向主人祝福之辭，用來迎接上天之神和祖先之神降臨，通過祭祀來規(guī)范君臣的關(guān)系，加深父子的感情，促使和睦兄弟，捋順上下關(guān)系，使夫婦各有自己應(yīng)處的地位。這樣的祭祀就叫承受上天的賜福。

        擬定祝辭中的種種美稱，用玄酒祭神，進獻殺牲的血和毛，奉上盛有生肉的俎，再將牲畜體解，下湯煮成半熟獻上，結(jié)蒲為席，用粗布覆蓋酒尊，身穿煮染的帛做的祭服，獻上醴酒和醆酒，再獻上烤肉和烤肝。

        國君與夫人交替向尸獻酒，使祖先的靈魂感到快慰，這就叫人與鬼神的靈魂在冥冥之中會合。然后退下來把方才獻神的生肉、半生不熟的肉放在鑊里合煮，直到煮熟，然后按狗、豬、牛、羊的不同部位的貴賤，分盛在俎上，并將簠、簋、籩、豆和成羹湯的铏都分別盛滿食物，祝辭要代表人向神表達孝敬之意，嘏辭則要表達神對人的慈愛之心。這就叫大吉大祥，這就是禮的圓滿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