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注：本文是「2023 年度征文：分享你的關(guān)鍵詞」的入圍文章。本文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少數(shù)派對標題和排版略作調(diào)整。

「本文參加 2023 年度征文活動。我的 2023 年度關(guān)鍵詞是：獨立」

回顧 2023 年，「獨立」的確是我的一個重要關(guān)鍵詞。作為一個社科博士研究生，我第一次獨立開展自己的研究，明確了自己作為一個獨立的研究者未來的研究方向，跌跌撞撞走上了一條職業(yè)道路；與此同時，我也在眾多少數(shù)派文章的啟發(fā)下，獨立摸索出了一套基本適合自己、能夠堅持下去的自我管理與筆記方法。

但是，今天我的重點不在于介紹工具與方法本身，而是想進一步談談一個更加基本，也是更加重要的問題：如何才能找到一個自己能夠堅持用下去的方法？畢竟，再好再精妙的方法工具，如果不去使用，就還比不上一支筆一張紙。

這是一個普遍存在的問題。相信大家都有過被人安利了一種方法/工具但是由于各種原因半途而廢的經(jīng)歷。就我而言，自 2021 年接觸筆記工具以來，我?guī)缀鯂L試過所有近兩年在少數(shù)派上被人所介紹過的工具與方法，但是沒有一種是我能夠按照作者的說明使用下來的。究其原因，我覺得還是在于方法與工具是非常個人化的東西，由于每個人的使用目的、個人特質(zhì)不同，對 A 適用的方法也許對 B 就沒有用處。因此，與其說「被動尋找」，不如說應該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去「獨立創(chuàng)造」自己的方法。

而對這個問題的討論在少數(shù)派上還有所欠缺。我們可以看到大量介紹自己的工具方法論的文章，作者上來就表示「我每天需要閱讀/處理大量的信息……」，文中多種應用搭配的流程、復雜的使用技巧往往令初學者望而生畏。然而他們往往沒有說自己哪里來的執(zhí)行力讓他們完成這些復雜的流程，以及他們的流程是如何從零開始一步步建立起來的。也有可能是他們本身天賦異稟，做這些是自然而然的如同吃飯喝水一般，但我想對于大部分人來說（包括我自己），如果不能契合自己當前的執(zhí)行能力，再好的工具方法也很快就會陷入擺爛的境地。

每個人的精力與熱情是有差異的也是有限的，因此，關(guān)鍵在于找到一些辦法，在自身行動力執(zhí)行力的限制下，讓自己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也即我所說的筆記與自我管理的元方法論。下面，我想結(jié)合自己的探索經(jīng)歷，談一些作為一個低執(zhí)行力的人在這個問題中的經(jīng)驗見解，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1. 取其上者得乎中：學習方法需要盡可能參照原始資料

盡管我強調(diào)應該去「獨立創(chuàng)造」自己的方法，但是顯然任何人都不可能完全從零開始，借鑒吸收別人的優(yōu)秀經(jīng)驗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問題也出在這里，一方面，正如前面所說的，許多作者可能側(cè)重于介紹他們的工具方法的創(chuàng)新之處，但是對于實踐過程中遇到的各種細節(jié)問題的處理一筆帶過，讓人在學習過程中經(jīng)常發(fā)現(xiàn)障礙重重；另一方面，大部分人的工具方法都是在一些現(xiàn)有的概念上發(fā)展起來的，如「卡片筆記法」「P.A.R.A」「inbox」「每日筆記」等等，但是每個人對此的理解都有所不同，甚至不同人之間的解釋會自相矛盾，很容易在學習實踐時陷入困境。

如何才能解決這個問題？我認為，如果對于某個方法感興趣，學習方法時應當盡可能回到這個概念提出的源頭中去，去理解這些概念最主要的提出者是如何使用這些方法的，如此才能高效理解并且根據(jù)自己的需要運用。最理想的情況就是能夠獲取使用這些方法的原始資料，例如流程視頻、原始筆記等，其次才是介紹方法的二手資料——魔鬼都藏在細節(jié)里面。

我嘗試卡片筆記法的過程就是一個例子。

我最早知道卡片筆記法是通過少數(shù)派上和燕燕老師的一篇文章：卡片筆記法、Roam Research 與個人筆記體系的建立——拯救「寫過就忘」 ，當時剛開始做學術(shù)研究的我真是覺得相見恨晚，立馬按圖索驥又閱讀了作者引用的 How to take smart notes 這本書。簡言之，這本書根據(jù)盧曼教授的 zettelkasten 方法，將筆記分為閃念筆記（臨時筆記記錄想法），文獻筆記（閱讀過程中記錄總結(jié)）、永久筆記（將文獻筆記歸納整理）、索引筆記（按照標簽索引永久筆記），依次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筆記流程。

隨后，我開始使用 RoamResearch 實踐這個方法，但是很快我就發(fā)現(xiàn)一些難以克服的問題。例如，永久筆記應該按照什么樣的結(jié)構(gòu)組織？索引筆記在這里發(fā)揮了什么作用？哪些永久筆記應該相互關(guān)聯(lián)？筆記的顆粒度應該細到什么程度？RoamResearch 帶來了雙向鏈接的功能，但是較低的鏈接成本反而使得鏈接更加混亂：在剛開始使用時，我恨不得給每一個概念都創(chuàng)建一個頁面卡片，每次使用這個概念都要打上鏈接引用，沒過多久，大量的鏈接使得我在寫筆記時疲憊不堪，每寫一個詞都要思考一下是不是要打雙鏈，筆記也被切割地支離破碎，難道盧曼是騙人的嗎？

實際上，問題出在這本書而非方法本身。作者不是這個方法的最初提出者，也沒有對盧曼的原始方法進行深入的介紹，而是像「如何把大象塞進冰箱」的問題一樣，浮光掠影地介紹了幾個步驟就草草了事。好在，和燕燕老師在文中提供了盧曼原始卡片的 電子數(shù)據(jù)庫鏈接，不死心的我又去翻看了盧曼的原始筆記，后續(xù)又閱讀了盧曼自己對zettlkasten 的 介紹，以及盧曼卡片筆記的整理人和研究者 Schimidt 的 介紹文章 ，才真正理解卡片筆記法的含義。

簡言之，盧曼的卡片筆記庫并不是什么不可修改的「永久筆記」，而是一個草稿庫，充滿了前后矛盾、自我否定，因此在寫筆記時大可不必緊張是否完美。只不過，其是以知識概念而非文章為單元進行組織的，目的是為了克服學術(shù)研究過程中知識體系的模糊與不確定性。今天我們翻開一本教科書都能找到清晰的知識大綱，但是在教科書誕生之前，面對龐雜的知識體系，應該如何定位并提出想法？盧曼說：「無序和有序的結(jié)合才能產(chǎn)生秩序」。他的筆記庫就是如此。

盧曼首先構(gòu)建了一個略微有序的框架，包括一系列存在差異的主題，以及主題下的次級主題，如在盧曼的第一個筆記庫中，第 12 個主題是「組織與法律」，12.5 的次級主題是「法律的本質(zhì)特征，一、積極性」，并寫下了概念的來源與基本含義；然后 12.6 的內(nèi)容是「二、法律的技術(shù)性」，在卡片中用一句話對法律的技術(shù)性進行定義；12.7 的內(nèi)容是「三、法律的可預見性」。

在構(gòu)建了這個基本的有序框架后，無序的部分登場了：根據(jù)自己的閱讀，盧曼在這個框架的基礎上添加相關(guān)的筆記卡片，例如 12.5a 提出法律的積極性與主權(quán)概念共同起源，12.5b 介紹了最先提出法律積極性的人，12.5c 又跳出去寫了法律本身的起源，12.5c1 又是對 12.5c 內(nèi)容的評論...... 此外，這個有序的框架也不是不變的，而是可以生長：例如在 12.14 中，卡片主題就轉(zhuǎn)向到了組織科學。而索引卡片（一般放在最前面，如下圖的 1(1) ）就是幫助自己在無序中定位的工具。

基于自己的理解，我使用思源筆記「獨立創(chuàng)造」了我能夠堅持使用的 zettlkasten。不過介紹具體的方法操作不是本文的目的（我的方法也可能只適合我自己，我的認知也是我個人的認知），我的目的在于強調(diào)，這個參照原始資料的學習過程是「獨立創(chuàng)造」方法的關(guān)鍵。

2. 磨刀會誤砍柴功：盡可能使用簡單熟悉的工具實現(xiàn)核心功能需求

在有了方法的指引后，我們?nèi)匀恍枰褂镁唧w的工具來實踐。這可能也是大家最感興趣的部分：在數(shù)字筆記應用井噴的今天，把玩各種美觀精巧的工具本身就是一件有意思的娛樂活動。我自己就曾經(jīng)沉浸其中，除了 RoamResearch 之外，Obsidian, Logseq, Heptabase, NotePlan, Things, Devonthink 等等應用都曾躺在我的電腦中。我還熱衷于各類插件，不斷嘗試配置各種主題外觀、日記模版、日程安排、文件管理、閱讀-記錄聯(lián)動流程，卻又始終找不到完全滿意的解決方案。直到我在少數(shù)派上閱讀到 譯文 | 過去 12 年里，我的生產(chǎn)力工具只是一個 .txt 文件 這篇文章，我才開始反思自己是否被工具所綁架了。

如題目所言，這篇文章的作者只用了一個 txt 文件就實踐了自己的日程管理方法論，而我現(xiàn)在的體會也是如此：學習工具這件事情本身也是有成本的，并且這件事本身不能帶來產(chǎn)出。對于精力有限的初學者而言，也許更好的方法是：利用一些自己熟悉的或者簡單的基本工具，根據(jù)自己的需要以及想法，實現(xiàn)核心功能。相比于花費時間學習了解別人的完成品工具來說，這種方式可以幫助你充分理解、適應工具（畢竟是你自己做的），還能夠反過來逼迫自己想清楚想要用這個工具做什么，更能夠幫助自己堅持使用下去——這種「獨立」創(chuàng)造的自我成就感也是直接使用別人的成品工具無法替代的。

基于這種思路，我創(chuàng)造了很多屬于自己的工具用法，并且一直堅持使用了下來。例如我在過去 談談我的數(shù)字文具「盒」：如何圍繞 Mac 桌面構(gòu)建簡易數(shù)字化工作流程 這篇文章里面提到的，我使用桌面文件夾分區(qū)管理來實踐 P.A.R.A 文件管理法；設計了一個簡單的 Excel 表格 + 簡單的正向計時器 Kilokki Slim 實踐柳比歇夫時間記錄法，記錄每日工作時間。感興趣的朋友可以翻看這篇文章。

此外，我還放棄了一眾雙鏈筆記應用，使用 Bear ——這款在今天看起來有點簡陋的筆記應用，記錄每天的日記。因為我發(fā)現(xiàn)，對我而言將每天的日記與日程管理聯(lián)動、使用雙鏈鏈接日記與其他筆記并無用處，日記對我來說是一個當天輔助記錄、思考的工具，讓我快速進入狀態(tài)，記住每天要做的事情——事實上我基本上不會去翻看之前的日記，即便需要，搜索功能就已經(jīng)足夠。所以我只需要每天新建一個文檔，自動命名為日期，然后開始記錄就行了，對于那些做不完的任務，手動移動到后一天即可。截止 2024 年 2 月 22 日，我已經(jīng)堅持記錄了 881 天。即便是在使用較為復雜的雙鏈筆記記錄卡片筆記時，我也僅僅使用了其基本的大綱筆記以及少量的塊鏈接功能——重要的是我自己設計的筆記組織原則。

事實上，自己創(chuàng)造工具的門檻并沒有那么高，畢竟已經(jīng)有很多前人為我們搭建了良好的平臺。設計一個表格、排布一下文件夾位置，一個屬于你的工具就誕生了。即便是進階的需要涉及代碼的操作，在 ChatGPT 的時代對于一般人而言也絕非遙不可及。例如，為了實現(xiàn) Zotero 中文獻與卡片筆記的鏈接，我沒有去嘗試那些復雜難懂的插件配置，而是根據(jù)自己最基本的需要：一鍵生成一個「作者-年份」格式的，可以從外部跳轉(zhuǎn)回 Zotero 固定條目的 Markdown 鏈接，借鑒基于 zutilo 的相似的腳本，在 ChatGPT 的幫助下生成了一個腳本 zotero_markdown_citation_link 。只需要一次快捷鍵，就能生成類似于下面的鏈接，簡單地解決了自己的問題。

[Chen & Murtazashvili(2023)](zotero://select/items/0_FL7IE3S9)

3. 世界的本質(zhì)是混亂：拋棄掌控所有信息的幻想，一切以產(chǎn)出為目的

在創(chuàng)造了順手的工具后，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阻礙我們堅持筆記與自我管理。那就是信息過載帶來的系統(tǒng)崩潰。我們記筆記、進行自我管理是希望能夠在有限的時間里處理更多的信息、做更多的事情。但是往往一個有效的方法會給人帶來一種錯覺，即我們可以掌控我能接觸到的所有有價值的信息。但是在信息爆炸的今天，這種想法只是一種一廂情愿，由此帶來的信息過載問題反而會給自己施加過大的壓力，最終導致系統(tǒng)的崩潰。而解決方法也很簡單，承認人的能力限度，放棄控制一切的欲望，專注于眼前的目標。作為一本介紹閱讀方法的經(jīng)典書籍，《如何閱讀一本書》中對此進行了闡述。作者在論及主題閱讀的方法時說：

就算你已經(jīng)很熟練閱讀技巧了，你也不一定讀每本書都要用上同樣的力氣。你會發(fā)現(xiàn)在某些書上運用這些技巧是個浪費。就是最優(yōu)秀的閱讀者也只會選少數(shù)相關(guān)的幾本書，依照這個規(guī)則的要求做出近似的大綱來。

你要了解，影響你執(zhí)行這個規(guī)則的程度的因素，不光是時間和力氣而已。你的生命是有限的，終有一死。一本書的生命也是有限的，就算不死，也跟所有人造的東西一樣是不完美的。因為沒有一本書是完美的，所以也不值得為任何一本書寫出一個完美的綱要。你只要盡力而為就行了。

那么我們應該把注意力放在哪里，如何判斷內(nèi)容的重要性？我認為，應當以當前的項目為首要目標。一個人的興趣是廣泛發(fā)散的，但是在進行一個項目時，就必須聚焦到特定的范圍內(nèi)，這個范圍就是處理信息的主要范圍，換言之，如果不是為了產(chǎn)出什么，就沒必要花費力氣仔細閱讀/做筆記。

盧曼的筆記就是一個例子，卡片筆記是項目和原始材料之間的中間層。沒有項目，筆記就沒有意義。作為一個極其高產(chǎn)的學者，盧曼的卡片筆記就是為其產(chǎn)出的文章而寫的。換言之，如果不是他目前關(guān)心的議題，就不會花費過多時間在記錄上面，最多留一個簡單的索引，寫上在某某書中提到了一個有意思的觀點。對于這一點，ANTINET ZETTELKASTEN 一書進行了較為詳細的論述。

有意識地閱讀是一個改變游戲規(guī)則的簡單方法。盧曼在閱讀時總是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他使用短期項目（研究論文），使他能夠立即應用他的許多想法，如果這些想法不是立即有用的，他會將 ExRefs 放在適當?shù)奈恢蒙?，以便在需要時反思和使用。

對于那些難以抗拒但不立即適用的知識，只需在您的 Antinet 中創(chuàng)建一個 ExRef 來記錄材料。簡而言之，您創(chuàng)建主要筆記（特別是反思筆記）的時間應該用于立即適用的材料。

正是在這一點的啟發(fā)下，我構(gòu)建了自己的 Zettelkasten 框架：我不再糾結(jié)于是否能夠建構(gòu)一個完美有序的初始框架，能夠容下我所看到的所有知識，而是根據(jù)自己當前的關(guān)注點與項目，逐步生長出了一個看似混亂、相互交叉的框架，它不需要多么完美，只需要能夠滿足我現(xiàn)在的項目需要就行了。同樣，我也不再煩惱是否能夠讀完 inbox 中的所有文章，而是以讀了一篇就賺了一篇的心態(tài)，無壓力地探索知識世界。

4. 最重要的是對目標的熱愛與激情

當然，最后還是需要說明，筆記與方法都是錦上添花的東西，真正重要的是內(nèi)在的對于自己的目標的 incentive 和 passion，這個問題的答案只存在于你的內(nèi)心，是什么外在方法都給不了你的。事實上這也是很多工具無用論的來源：的確，對于一個內(nèi)心目標明確堅定的人來說，無論如何都會想要達成目標的，無關(guān)使用什么方法。對我而言，我也是在明確自己未來的職業(yè)發(fā)展目標后，才真正針對目標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方法。我想，這也是「獨立」這個關(guān)鍵詞的意義所在。

因此，當你迷茫于工具方法到底能否給自己帶來幫助時，不妨抽身問問自己，我究竟想要做什么？當你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時，工具方法的答案或許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