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而喻的歷史教訓

——讀《中國的西北角》片段

讀范長江先生《中國的西北角》一書，覺得它可與斯諾《西行漫記》媲美。上世紀30年代中期，范長江以《大公報》特約通訊員的身份，從成都出發(fā)到中國西北地區(qū)旅行考查，足跡遍及川、陜、青、甘、寧、內(nèi)蒙等省區(qū)，歷時十個月。那時，紅軍長征尚在行進之中，國民黨封鎖消息；國際形勢劇變，“九一八”事變十四年抗戰(zhàn)開始。西北地區(qū)作為戰(zhàn)略大后方的地位日益顯著。因此，范長江先生的西北考查及其新聞報道，意義重大。

《中國的西北角》由五篇報道組成：成蘭紀行、陜甘形勢片段、祁連山南的旅行、祁連山北的旅行、賀蘭山的西邊。作者由成都經(jīng)綿陽、松潘，在河谷山嶺草地間穿行，輾轉(zhuǎn)西安、蘭州、西寧，往返祁連山南北，歷永登、塔爾寺、定西、古浪、武威、張掖、酒泉和敦煌等，跨越岷河、洮河、渭水，莊浪河、大通河、弱水、黃河等河流，翻雪山、過沼澤，穿沙丘，走戈壁，再經(jīng)河套到內(nèi)蒙古阿拉善旗采訪，于磴口、五原之后，到包頭結(jié)束旅行。作者經(jīng)地區(qū)，惡劣的自然環(huán)境，列強的滲透掠奪，連綿戰(zhàn)爭，官吏盤剝，導致經(jīng)濟頹廢、交通閉塞、城鄉(xiāng)窮困，餓殍遍野，治理癱瘓，土匪橫行，給人一種蒼涼、透支、衰退、死亡的社會形象。

作者筆下，西北罌粟的種植，幾乎替代了傳統(tǒng)農(nóng)業(yè)，尤其煙毒對漢民族的毒害，不亞于猛虎。相對來說，回民因宗教約束，相互團結(jié)，表現(xiàn)出健碩、向上的特點，藏民的威武、蒙古人的勇悍，也富于生動。一方面，長征途中的紅軍以暗線表述，另一方面，多層面剖析馬麟、馬步芳、馬鴻逵等人的地方治理。文中深刻揭露了日本軍國主義者對大西北的狂妄滲透。最具代表性的當推：西夏給我們留下的歷史教訓。

怎樣的歷史教訓呢？須從黨項族建立西夏說起。

黨項族原居住在今青海、甘南和四川西北一帶，屬藏羌分支。唐太宗時臣服中央政府，始由大夏河、洮河遷至今天陜北及內(nèi)蒙古伊克韶盟等地，唐末賜予李姓。宋初，日益強大的黨項族，時有掠奪邊境之舉。兩者之間戰(zhàn)和參半，戰(zhàn)爭使雙方損失巨大，不堪重負。于是，宋政府采取“羈縻”策略，美其名曰“以夷制夷”。太祖時賜黨項首領(lǐng)李繼棒“趙保忠”；太宗時賜李繼遷“趙保吉”，并賜封大量的金玉錦緞，予其上層高官厚祿，目的是“只要他們稱臣宋室，大致不差，就一切皆可加以優(yōu)遇。”這使得趙德明（又叫李德明）時期，夏的經(jīng)濟實力有所增強，其子元昊勸其不稱臣于宋，德明不許，且稱“吾族三十年衣錦綺，此宋恩，不可負?！?/span>

元昊當權(quán)后，于1038年稱帝，其觀念為“英雄之生，當?shù)弁醵?，何錦綺為！”可見，宋朝僅憑民族羈縻政策，難籠絡(luò)第一流人物。

元昊建國稱帝企圖明了時，宋朝派韓琦、范仲淹等將領(lǐng)，駐防洛河川、涇水和渭水上游，以御西夏。此時，宋初“杯酒釋兵權(quán)”作用凸顯，金錢美女使強悍的宋朝軍隊嚴重腐化，到了“兵將兩缺，邊防恐慌”的地步；那些熟悉西北形勢的懷才不遇者，在宋“資格不合”，在西夏得以重用。真是“屋漏偏遭連陰雨”。

宋和西夏的交往關(guān)系中，有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作為政治游戲，在后來的歷史進程中，不斷演繹，值得深思。

事情是這樣的，元昊稱帝后，范仲淹寫信列九條理由交涉，大意是只要元昊去了“帝”號，不給宋朝這個“帝”面子過不去，則什么都可照辦。元昊稱“王”也可以，用其本民族對于皇帝稱呼，如匈奴之“單于”，吐蕃之“贊普”，回紇之“可汗”均可，就是不能用漢人文字中的“皇帝”二字。如果元昊答應了，宋朝可以送他無數(shù)金帛，封賞左右，乃至諸多實惠。元昊沒有應允，卻回了一封難堪的信。范仲淹沒敢回信，更沒有匯報朝廷，而是私自在前線當眾焚毀。它說明：“國際外交盡用秀才手段，空空在文字上下功夫，只有喪失實際利益，而得不到絲毫的好處。”沒有實力作后盾，缺乏行之有效的措施，重“名”而不務(wù)“實”，將貽誤國家。

用范長江先生的話說：中國歷代對邊地民族的征伐，大半都是“應付”態(tài)度。武力強時，撻伐幾次四境民族，只要他們“稱臣納貢”，顯耀了自己武力，就算達到目的了；武力弱時，只要旁的民族不要在面子上做些難受的事情，維持了“中外之體”，女子金玉乃至土地都可以奉送！因此，“和親”是也，“羈縻”是也，“靖遠”是也。死要面子活受罪。

終宋一朝，沒能統(tǒng)一中國，在數(shù)個政權(quán)并立中，延續(xù)國祚，至止被蒙古滅亡。一面政府機構(gòu)疊床架屋，一面綜合國力積貧積弱。護一家之私勝民族前程，防一境之民勝洪水猛獸。這樣的教訓窩在肚里，發(fā)霉變味；想說出來，沒有必要。此謂不言而喻。你覺得呢？

2024年9月21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