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慧先生曾囑我:寫寫七中(湖南省澧縣第七中學(xué)),寫寫父親。是的,無論是七中,還是父親,在我成長的歲月里,給予我的,實在是太多太多。我也曾動過幾次念頭,想寫點東西,可臨拿筆的時候,又膽怯了。 自智慧先生在他的《書韻閑話》,推出繼志先生的《已經(jīng)消失的洞市》美文,千年的鄉(xiāng)土情懷,讓大家心情激蕩,不能自已。許多的師長,學(xué)長學(xué)姐,相繼奉獻(xiàn)了諸多紀(jì)念七中往昔歲月的優(yōu)美佳作,勾起了幾代七中人的回憶,讓思緒在這溫暖的港灣里盡情徜徉。我又怎敢用我粗糙的文字,打擾大家歡悅的心情呢! 父親出身微寒,生活在微末塵世,平平凡凡的中學(xué)教師,一生都在教書育人,沒有高光亮眼的時刻。熟識的人都說父親,性情木訥,少語,待人寬厚,與世無爭。然對于出生于民國,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政治運動和困難時期的父親,一生的苦難和承受的壓抑,是我無法感同身受的。 父親離開我們十年了。農(nóng)歷九月十一日,是父親的忌日。無盡的思念,與日俱增,蝕骨錐心?!白佑B(yǎng),而親不待”的意義,是在父親離我們而去之后,我才慢慢體會到的,那種追悔莫及的痛楚。時間又怎會給我悔過重來的機會呢?在這特殊的日子,我應(yīng)該寫下點文字,來紀(jì)念父親,慎終追遠(yuǎn),也為后輩留下傳承與警示! 爺爺?shù)臉幼?,我依稀記得,瘦瘦高高,常年穿一身黑色的便服,說話聲音有些高亢。在我四歲多那年病逝。木溪峪水庫巖壩剛筑到一人高的時候。其實,我本沒有印象的,所謂依稀記得的樣子,是來源于洞全哥的(現(xiàn)在已九十高齡了,還下的田種禾,上的山砍柴。)描述。 爺爺在世,喜歡喝點酒,抽自己種的老葉子煙。每到星期天,父親從學(xué)校歸家,總是打兩斤散酒,給爺爺帶回去。父親卻是從來不喝一口的。奶奶是在父親開蒙那年去世的,爺爺也沒有再娶,獨自把父親三姐弟撫養(yǎng)成人??诔元殧€,節(jié)衣縮食,供父親讀書,一直供到大學(xué)。 父親讀書是很能吃苦的。七歲便要獨自步行到二十公里外的洋古莊槐市完小上學(xué),即現(xiàn)在的王家廠鎮(zhèn)。在完小讀書時,吃住便隨著周用舫先生。周先生是父親本家姐夫。父親說那時年紀(jì)小,還曾尿床,害的周先生常洗曬被子。時常念叨,感念周先生師恩深重。 父親讀書很爭氣,初中被保送到澧縣一中,在一中高考升入湖南師范學(xué)院。那時在我們村,應(yīng)該是盤古開天地以來第一個升入高等校府的人。在封建社會,省里會試,考取了,便是吃皇糧的貢生。 幾十年以后,我的長女湘宇亦考取一中,高考被長沙學(xué)院錄取,到省城求學(xué),走著爺爺從前的道路,也是后繼有人吧。父親參加工作后,每周都從微薄的工資中擠出錢來給爺爺打酒,是感恩爺爺?shù)酿B(yǎng)育之恩,至純至孝。 父親是多才多藝的人,琴棋書畫,皆窺廟堂。猶以二胡為精。一首《二泉映月》,拉出了阿丙大師那種凄涼,哀婉,傷感的韻味。尊淼哥,千菊姨,常常和我說道在木溪峪陳家老屋生活的情景。 每到星期六,父母親從學(xué)?;貋恚銜诖竽胛莸哪緲巧侠俪?。父親拉二胡,京胡,母親唱歌。即唱《天仙配》,也唱《紅色娘子軍》、《紅湖水浪打浪》等等。鄰居的娃娃們圍在周圍聽的入神。大人們在屋前的稻場,農(nóng)田干活,邊干邊聽邊喝彩。四周青山圍繞,屋前小橋流水,牛兒脖下的玲兒叮鐺,恰似人間仙境,純凈祥和,如今卻是無處尋覓。 父親從小便體弱,一米七幾的個子,清瘦清瘦,顯的個子更高。十九歲那年,正在大學(xué)求學(xué)的父親,因身體原因,修學(xué)一年。母校澧縣一中聞之,立即聘請為代課老師,教授俄語(中俄交惡后,學(xué)校不開俄語課后,改教語文),并兼音樂老師。開啟了為之奮斗一生的教師之旅。 父親從教之路,輾轉(zhuǎn)于全縣多個鄉(xiāng)鎮(zhèn)。從一中,二中,津市,洞市附中,八中,到七中。經(jīng)歷調(diào)任,拆遷并轉(zhuǎn),足跡走過大半個澧縣。教書育人四十一載,雖平凡無奇,卻也不負(fù)平生。 四十一年,傳道授業(yè),育人無數(shù),可說桃李滿天下。對父親的學(xué)生,我最熟悉的是在七中的85屆86屆高三畢業(yè)生。那時,我也在七中初中部混日子。父親是他們的班主任和語文教師。平時不茍言笑的父親,卻常常能和他的學(xué)生在家中小飲幾杯。在那“懼怕”老師的年代,師生關(guān)系能融洽到這樣的氛圍卻是不多見。 這兩屆的學(xué)生是非常優(yōu)秀的。無論是考入大學(xué),還是落第還鄉(xiāng)。在后來的人生之路上,無論是從政行武,從教從商,大都譜寫出了不俗的華章。父親去世,他們幾十人從全國各地,趕回山鄉(xiāng),為老師舉行了隆重的堂祭。詮釋了師道永存的道理,讓我們?nèi)毅懹浻谛?。甚慰父親在天之靈。 今年9月22日,俠哥的兒子維禮大婚,我與母親,女兒應(yīng)邀到星城北辰洲際酒店觀禮。不期而遇立業(yè)姐,繼志哥,他倆姐弟與俠哥是堂姐弟關(guān)系。出生于方石坪周家埡筆架山下,居住在同一屋場。與俠哥的姐姐美麗姐,都是父親的學(xué)生。 立業(yè)姐在中央部委工作,俠哥是大學(xué)教授校長,美麗姐供職于建設(shè)銀行,繼志哥從代課教師,到工廠職工,到商海大鱷,成為新一代的全國知名作家。一門四杰,在父親的執(zhí)教生涯里,也是一個奇跡吧。還有建武,云安,孝紅,駱紅,立新,煥文,阿毅,陳斌,幫成,雙初,建華,淘飛,秋林等等,不可盡述,可謂群星薈萃。 中國的知識份子,在歷次的政治運動中,受到的沖擊是慘烈的。父親也不例外,在那史無前例的“文革”中,當(dāng)然被打成右派,例屬“臭老九”。在政治的夾縫里求生存,加之工資低微,要撫養(yǎng)我兄弟三成人,個中艱難不可言述。既至我們都成家立業(yè),又幫我們帶大照顧五個孫子孫女,也是不得一天清閑。 父親一生清涯耿介,堅守讀書人的氣節(jié)。無論怎么艱難,從不開口求人辦事。我們?nèi)值軟]有一個讀書成器的。父親的學(xué)生中,不乏成功人士。曾有親友建議父親找他的學(xué)生給我們謀分差事,終此一生,父親從未開口。這也是父親受他的學(xué)生敬重愛戴的一面吧。 父親去世前一個月,還在叮囑我要兄弟相親相幫,照顧好母親。培養(yǎng)好孩子,特別是湘宇,敏毅,說他倆在五姐弟之中,讀書是最好的。那時,父親的身體已相當(dāng)虛弱,說話亦很艱難,聲音低微,說幾句,要喘氣打等休息一會兒。即使這樣,還是牽掛著他的兒孫。舐犢情深,寄與無限的期望。 父親去世,我未能在跟前送終。其實,父親最后一次出院回家,醫(yī)生就交待,最后的時間約一周左右。母親為了不耽誤我的工作,交待家人不要提前告訴我,打電話回去,只說父親情況還好。父親走的那天上午,我正在老總辦工室談事,弟妹給我打了電話來,說父親已經(jīng)沉重了,二哥快回來。 我立即給父親打去電話,只說了一句,“爸爸我馬上就回家,大約晚上九點左右到家。”就立馬掛了電話。我不敢繼續(xù)說下去,繼續(xù)說下去,我會控制不住嚎啕大哭,影響到父親。掛了電話,我已淚如泉涌,感覺天都快要塌了。 天意弄人,小杜送我到遙墻機場。明明晴天白日,卻遇空中管制,延機兩小時。到了長沙,火車又晚點。至晚上十一時,父親壽終正寢。我卻還被困火車站候車室。我如果提前幾天回家陪父親,又何至如此呢?上天待我,何其若此殘酷?未能在父親榻前盡孝送終,是我今生永遠(yuǎn)的痛。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jīng)十年了。哀傷之情并不因時間的推移,而有絲毫的減輕。思念之情卻更為濃烈。每次回家,總要到父親的墳垣,上一柱青香,拔拔墳頭的雜草,陪父親抽一支煙。時常夢中遇見父親,張口欲呼,伸手欲牽,忽然青煙飄動,倏爾不見。猛然驚醒,已是聲音哽咽,淚濕枕衣。情何以堪?情何以堪?情何以堪?。?o:p> 父親逝于2014年農(nóng)歷閏九月十一日子時,享年77歲! 欲翠青山起父瑩 難別盛世舍親情 從此漫步重霄九 再見音容夢幾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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