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朱淑真,南宋“問題”女詞人。 后來,你們提起我時都說,我和李清照齊名。但我知道,我永遠無法和李清照齊名,她一生清白,瀟灑不羈,“生當作人杰,死亦為鬼雄”。 而我走在路上,總感覺背后有人在指指點點:“看,就是那個女人,她在外面有人了……” 我寫過一首《清平樂》: 明代第一才子楊慎讀過這首詞后嘆道:詞是好詞,可惜,為婦人所作!而且,他還批我不忠。 到了清朝,那些一本正經(jīng)的大辮子們,更是高舉手中的思想大棒,說我是“紅艷詩人”。當他們貓在八大胡同里讀我的“和衣 更加過分的是,因為這份意難平,他們竟然把我筆下的《生查子·元夕》硬生生按到了歐陽修名下,還言之鑿鑿地說,“這是寫給楊夫人的悼亡詞”: 據(jù)我所知,胥夫人病逝后,歐陽公娶了光祿寺丞楊大雅之女,而楊夫人短命,婚后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了。幾個月后,歐陽公又續(xù)娶了薛奎的四女兒,和王拱辰做了連襟。 并且,這一年的上元節(jié),歐陽公已經(jīng)被貶為夷陵縣令,陪他賞花燈的,該是薛夫人才對。我不能相信像歐陽公那樣睿智又有才情的人,會牽著薛夫人的手悼念楊夫人。 小時候,我們怕鬼,因為它陰森冷厲; 長大后,我們怕人,因為他衣冠楚楚。 猶記得,900多年以后,你們有位女詩人,似乎寫過一首《黃瓜,不僅僅是吃的》,以及另一首令我都自愧形穢的《穿過大半個中國去睡你》:
甚至,連李清照筆下也吹過這樣的香風: 當然,這是易安居士寫給夫君趙明誠的新婚詞,濃情蜜意,浪漫溫馨。放在我身上,那就叫“傷風敗俗”。 盡管,我也是有夫君的。 我出生在錢塘,也就是今天的杭州,父親是當?shù)氐囊晃还賳T,家世還算不錯,因此自幼飽讀詩書,通曉經(jīng)史。 16歲時,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嫁給了一位與父親熟識的小吏。起初,他對我也還算體貼,但隨著轉(zhuǎn)官外地,仕途不順,他就愈發(fā)不務正業(yè),對我也開始逐漸冷淡。 因此,我曾寫過一首《春日書懷》: 從宦東西不自由,親幃千里淚長流。 已無鴻雁傳家信,更被杜鵑追客愁。 月落鳥歌空美景,花光柳影漫盈眸。 高樓惆悵憑欄久,心逐白云南向浮。 過了兩年以后,我的夫君便開始出入青樓楚館,那些煙花巷陌的女子自然比我會哄人,因此他就更加看我不順眼。即便如此,我還是勸他不要自甘墮落,鼓勵他:鴻鵠羽丁當養(yǎng)就,飛騰早晚看沖天。 可他看不慣我寫詩填詞,打骨子里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久而久之,醉酒后就對我拳腳相加,有多狠就打多狠。對感情極度失望的我,決定“逃婚”,回到了杭州,并寫下了那首《愁懷》: 令我心寒的是,我父親也認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讓我登家門。幸好,當時宰相魏良臣的夫人很欣賞我的才華,便收留我為門客,并介紹一些青年才俊給我認識。 魏夫人也愛好詩詞,多愁善感,同情我的遭遇,視我為姐妹,因此我有詩相贈: 因魏夫人的關(guān)系,我是詩名也漸漸顯露,并有投心對意的貴族子弟尋求與我交往。我無法告訴你他是誰,但他帶我推開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門,那里花開似海,四季如春,我們泛舟采荷,橫笛賦詩。 對于我而言,他不是某個人,而是一處靈魂的安放地,我人生所知的美好,都和他有關(guān)。我們一起談論竹林七賢、漢魏風骨,也曾在項羽要不要回江東的問題上,爭論不休,還為曹孟德、周公瑾的功與過吵了起來。 然而,那卻是我內(nèi)心的歡喜,因為有他,我開始學會了包容和理解,能夠與世人和平相處,是他化解了我心中的戾氣,讓我筆下的詩多了一些繾綣與溫柔: 我父親認為我的行為有傷風化,把他的臉丟盡了,一怒之下,用一把火燒了我寄存在家中所有詩稿。 我不服輸,亦不肯低頭,錯誤的婚姻,為何要讓它一直錯下去,難道女子就沒權(quán)利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嗎?因此我在詩中寫: 遺憾的是,此時的南宋風雨飄搖,金人虎視眈眈,不久后高宗皇帝“欲散百官,浮海避敵”,臨安城首當其沖。 混亂中,我與他走散,他身為貴族子弟,自然要追隨圣駕,而我無依無靠,只能困守錢塘。 至此,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面,而思念卻無休無止,所以從那開始,我的詩詞多有悲涼: 年年玉鏡臺,梅蕊宮妝困。今歲未還家,怕見江南信。 酒從別后疏,淚向愁中盡。遙想楚云深,人遠天涯近。 年華如流水,一晃幾個春秋,我獨守歲月,有家歸不得,有夫不得見。我不恨人心涼薄,我只怨命運不公,為何讓我生在這樣一個磽薄的年代。 某一個春日,醉酒后,我寫下了那首《蝶戀花·送春》: 樓外垂楊千萬縷。欲系青春,少住春還去。猶自風前飄柳絮。隨春且看歸何處。 綠滿山川聞杜宇。便做無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 罷了,罷了,這世間情愛,我當也是不配擁有,紅塵可愛,卻不再有任何留戀,所以我縱身一躍,跳進了萬頃碧湖中,親手了解了這一世的萬千煩惱。 我死后,魏夫人的兒子魏仲恭感念我的遭遇,開始四處收集我的遺作,并輯成《斷腸集》兩卷,還親自為我作序: “比在武陵,見旅邸中好事者往往傳頌朱淑真詞,每茄聽之,清新婉麗,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豈泛泛所能及?未嘗不一唱而三嘆也!” “其死也,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詩為父母一火焚之,今所傳者百不一存,是重不幸也,嗚呼冤哉!” 大概,這是這個世界留給我最后的溫柔,讓我知道,總還是有人會理解我,憐惜我。 除了詩詞之外,我還有一些書畫流傳于世,明朝著名畫家杜瓊曾在我的《梅竹圖》上題:觀幽棲居士筆意詞語皆清婉,誠閨中之秀,女流之杰者也! 沈周看過我的《畫竹》圖后,亦有云:繡閣新編寫斷腸,更分殘墨寫瀟湘。 從一定角度來看,我也是幸運的,古往今來,紅顏不是禍水就是薄命,而我盡管苦難多多,但筆下的詩詞卻在千年后與你們相遇。感恩! 生命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 點擊上方卡片添加關(guān)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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