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遭人嫉妒，如受天磨

    柴進(jìn)很生氣，后果很嚴(yán)重。

    林沖有眼色，洪教頭無禮貌。

    兩個公人亦就坐了。

    急急躬身唱喏道：“林沖謹(jǐn)參。”

    第一，他來無蹤。我們看看《水滸》寫洪教頭出場的文字：只見莊客來報道：“教師來也?！辈襁M(jìn)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快抬一張桌子?！?/span>

    柴進(jìn)指著林沖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的便是，就請相見。”

    回顧一下林沖在滄州道上的位子：魯智深沒來之前，沒位子；魯智深來了以后，有位子；魯智深走了以后，又沒了位子。柴進(jìn)來了，又有了位子；剛有了位子，洪教頭來了，洪教頭來了，又沒了位子。

    林沖拜了兩拜，起身讓洪教頭坐。洪教頭亦不相讓，走去上首便坐。

    柴進(jìn)看出尷尬，趕緊自己出面解救。柴進(jìn)指著林沖對洪教頭道：“這位便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林武師林沖的便是，就請相見?！?/span>

    你看，柴進(jìn)特意用一個長句子鄭重介紹林沖，不惜使用過度的修飾語，甚至羅嗦重復(fù)，不光是顯示自己對林沖的重視，更以此提醒洪教頭，不可怠慢。

    林沖聽了，當(dāng)然明白柴進(jìn)的意思，人家如此重視自己，自己也鄭重起來，趕緊起身，看著洪教頭便拜。

    林沖起身看時，只見洪教頭入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后堂。林沖尋思：“此人是大官人的師父，不能不特別恭敬。”

    關(guān)于洪教頭，有一點要加以說明。他是一個蹊蹺的人。為什么這樣說呢？

    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妒是庸才。一旦被人妒忌，定是身處兇險、步步陷阱。

    當(dāng)林沖在柴進(jìn)莊上接受柴進(jìn)的款待與敬意，大家飲酒敘談時，只見莊客來報道：“教師來也?！?/span>

    很可能林沖與洪教頭的故事，是早期話本的殘留。因為精彩，又因為能特別襯托林沖的命運、性格、武功，就保留下來了。

    可憐的林沖，位子又沒了。

    第二，他去無影。本回過后，他再也沒有出場。這也不算過分，過分的是，作者并沒有給他一個下場就忘掉他了。

    我們作一個比喻：在林沖的故事里，洪教頭是一個大紅補(bǔ)丁。雖然是補(bǔ)丁，卻色澤鮮艷。補(bǔ)的恰到好處，就變成了裝飾。

    林沖起身看時，只見那個教師入來，歪戴著一頂頭巾，挺著脯子，來到后堂。林沖尋思道：“莊客稱他做教師，必是大官人的師父?！?/span>

    林沖不敢抬頭。

    柴進(jìn)要他倆相見。何為相見？就是兩者互相拜見。林沖拜見了洪教頭，但洪教頭沒有拜見林沖。

    柴進(jìn)道：“就請來一處坐地相會亦好?？焯б粡堊雷印！?/span>

    柴進(jìn)看了，又不喜歡。林沖只得肩下坐了。

    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

    林沖不敢抬頭。

    從“那人”突然就變成了“洪教頭”，毫無介紹。這是《水滸》的一個不大不小的漏洞。

    其實，洪教頭只是一個符號，一個跑龍?zhí)椎慕巧菫榱譀_作襯托的，所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于是急急躬身唱喏道：“林沖謹(jǐn)參?！?/span>

    ——誰呢？原來是柴進(jìn)不久前聘任的私人槍棒教練洪教頭。

    那洪教頭卻冷冷地說道：“休拜。起來。”而且不躬身答禮。

    那人全不睬著，也不還禮。

    這個洪教頭，顯然是已聽說有客在此，心中早有不滿。所以，特意歪戴著頭巾，挺著脯子，他倒不是給柴進(jìn)看，是給林沖看。但他這樣做恰恰讓柴進(jìn)難看。而林沖禮數(shù)周到，心思綿密，與洪教頭無禮傲慢、目中無人恰成鮮明對照。

第二章 恭謹(jǐn)雅士，遇無禮徒

    柴進(jìn)突然起身道：“二位教頭，較量一棒。”

    還不僅是挑釁侮辱林沖，也是給柴進(jìn)難看，當(dāng)著主人面，侮辱主人的客人，就是藐視主人。

    柴進(jìn)已經(jīng)出了套子。

    柴進(jìn)一來要看林沖本事，二者要林沖贏他，滅那廝嘴。這半天，他已經(jīng)被洪教頭氣得肝疼。

    而被洪教頭裝進(jìn)套子中的柴進(jìn)，已經(jīng)無法保持中立。

    小人往往能洞察世道人心，往往能說破人間冷暖。洪教頭的這番話還真是有道理。有人沽名釣譽(yù)來養(yǎng)士，就一定有人依草附木來投奔，戰(zhàn)國時代的孟嘗君，門下就來了不少雞鳴狗盜之徒。林沖當(dāng)然是貨真價實的豪杰，但洪教頭說林沖來誘些酒食錢米，這想法林沖倒是有的。因為部分地說中了林沖的心事，林沖聽了，并不做聲。而他的不反擊，反而讓柴進(jìn)愈加要保護(hù)他。

    洪教頭的目的當(dāng)然是讓柴進(jìn)放棄林沖。

    林沖不敢，不是怕打不過他，恰恰是怕打得過他。

    金圣嘆批道：“惱極之后，反成大笑。”柴進(jìn)確實氣壞了。

    但是，當(dāng)林沖在兩難之時，洪教頭偏從另外的角度來猜度林沖的心思。

    柴進(jìn)大笑道：“也好，也好。林武師，你心下如何？”

    為了林沖的面子，也為了自己的面子，柴進(jìn)只好再示意他，并再次提醒林沖是禁軍教頭。

    因為，柴進(jìn)如果中立，林沖無論是輸是贏，他都難看。

    柴進(jìn)已說是禁軍教頭，洪教頭偏說是配軍。這是故意挑釁侮辱林沖。

    等到坐下，洪教頭問道：“大官人何故厚禮管待配軍？”

    林沖輸給了洪教頭，洪教頭就會更加放肆，就證明了洪教頭的正確和柴進(jìn)的錯誤，他更沒面子。

    洪教頭把林沖逼到了進(jìn)退兩難的境地。

    林沖不敢，是一旦動手開打，他就處在兩難境地：第一，不能打翻對方。林沖是多么心細(xì)如發(fā)的人？他想這洪教頭是柴進(jìn)的師父，打翻了他，柴進(jìn)面子上不好看。第二，又不能主動輸給對方。輸給了對方，不就恰好證明了對方此前對他的所有侮辱藐視都是對的了嗎？同時，對方對他的侮辱將變本加厲。更重要的是，也輸了柴進(jìn)的面子。

    但是，這在場的三個主角，卻毫無詩意：各人都有一肚皮的氣，一肚皮的算盤。

    洪教頭道：“大官人只因好習(xí)槍棒，往往流配軍人都來倚草附木，皆道我是槍棒教頭，來投莊上誘得些酒食錢米。大官人如何忒認(rèn)真？”

    林沖為什么不敢？

    但是，柴進(jìn)做出了相反的選擇。

    洪教頭心中想道：“那人必是不會，心中先怯了?！?/span>

    吃了五七杯酒，月亮上來，廳堂里面，如同白日。就這幾句，多有詩意？月色之下，山村院落，一群人喝酒，還要比武。真是令人神往。

    還是一副敵進(jìn)我退、忍讓謙恭的姿態(tài)。這是林沖的性格，也是林沖的修養(yǎng)。客觀地說，林沖在梁山好漢里，是最有修養(yǎng)的一個，是最懂得尊重人、最愿意理解人也最能理解人的一個。

    這是洪教頭逼的。

    更糟糕的是，洪教頭也把柴進(jìn)裝進(jìn)了套子：林沖打翻了洪教頭，就是打翻了他的師父，他沒面子。

    柴進(jìn)道：“這位非比其他的，乃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師父，如何輕慢！”

    因此，越要來惹林沖使棒。這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忘了，林沖想到柴進(jìn)莊上誘些酒食錢米是對的，但是林沖的槍棒教頭的身份卻也是真的。他怎么敢這樣貿(mào)然地向這樣一個高手挑戰(zhàn)？

    柴進(jìn)越要保護(hù)林沖，洪教頭便越要羞辱林沖。聽到柴進(jìn)說“休小覷他，”洪教頭便跳起身來，道：“我不信他！他敢和我使一棒看，我便道他是真教頭！”

    柴進(jìn)便道：“凡人不可易相，休小覷他。”

    林沖道：“小人卻是不敢?！?/span>

    他要從套子中出來，必須解開一頭，也就是說，在林沖和洪教頭之間，他必須放棄一個。

第三章 嫉妒使人狠毒，包容方能從容

    柴進(jìn)道：“是小可一時失了計較?！?/span>

    林沖也從兩難之中解脫了，他將放手一搏：為自己的被侮辱的尊嚴(yán)，也為了教訓(xùn)教訓(xùn)對方。

    挺著脯子來時，可厭；羞慚滿面走時，可憐。

    是的，我們對洪教頭的感覺已經(jīng)悄悄發(fā)生了變化：由覺得他可恨變?yōu)橛X得他可憐。

    簡單地講，嫉妒有三個原因，我們可以把它稱為“嫉妒三定律”：一、不能容忍別人擁有自己沒有的東西——優(yōu)先性。

    林沖道：“眾兄長如此指教，且如要使錢，把多少與他？”

    洪教頭趕入一步，提起棒，又復(fù)一棒下來。

    柴進(jìn)道：“未見二位較量，怎便是輸了？”

    柴進(jìn)道：“二位教頭比試，非比其他。這錠銀子權(quán)為利物。若還贏的，便將此銀子去。”

    那么，人又為什么嫉妒別人呢？

    小人嫉妒，雖然他先懲罰了自己，使自己在嫉妒的烈火中煎熬，但他最后的目的，一定是毀滅別人。

    答案是兩個字：嫉妒。

    培根說：“嫉妒是人類一切情欲中最頑強(qiáng)，最持久的”，是一種“卑劣下賤的情欲”，是“惡魔的素質(zhì)”。《道藏》也把嫉妒列為六惡之一。《舊約全書》：“嫉恨如陰間的殘忍。”

    嘆世上多少才子英雄，于人無礙卻遭刻骨仇恨殘酷打擊。

    這些東西使他今天獲得了柴進(jìn)的隆重歡迎和招待，這些又成為他遭到洪教頭嫉妒的原因。

    柴進(jìn)心中只要林沖把出本事來，故意將銀子丟在地下。

    先脫了衣裳，掣條棒，使個架勢，喝道：“來，來，來！”

    洪教頭深怪林沖來，又要爭這個大銀子，又怕輸了銳氣，大喝一聲“來，來，來！”

    你林沖既然是好漢，你就坦然接受天賜的磨難吧。艱難困苦，玉汝以成。就林沖而言，沒有這些磨難，他確實成不了英雄。

    所以，妒火中燒的洪教頭必欲出棒與林沖一較高下。

    康德曾經(jīng)說：“生氣是拿別人的缺點懲罰自己。”

    打翻洪教頭身體的，是林沖；打垮洪教頭精神的，是柴進(jìn)和他的莊客。

    連著兩個“來來來”，簡直覷得林沖如無物。林沖還在猶豫。

    但他仍然對此渾然不覺，對柴進(jìn)如此明顯的傾向性與暗示性熟視無睹、充耳不聞。

    林沖看他腳步已亂了，把棒從地下一跳。

    洪教頭看了，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

    但是，光說到嫉妒這一層還不夠，還要了解人一般嫉妒什么人，又為什么要嫉妒。

    便使棒蓋將入來。

    洪教頭走后，興奮的柴進(jìn)攜林沖再入酒席飲酒，把二十五兩禮物大銀送與林沖，連留林沖住了五七日，林沖走時，又送林沖一錠二十五兩大銀，送兩個公人五兩銀子，總之，林沖一來，柴進(jìn)確也破費不少，除了幾頓酒席外，共費銀六十五兩，這也不算一個小數(shù)字，看后來因為仗義疏財而得名及時雨的宋江，送別人銀子，常常也就十來兩。這也就是柴進(jìn)此人的可取之處。

    嘆世上多少嫉恨，皆無從而起卻其深似海。

    叫莊客取出一錠大銀來，重二十五兩。

    原來這樣！怪不得洪教頭還能支撐四五個回合。

    雖然可以說是他咎由自取，但柴進(jìn)竟然一句挽留的話也沒有，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一句圓場的話也沒有，就更加顯示出他的可憐。

    第二，他可能還擔(dān)心將來林沖有可能來柴進(jìn)莊上當(dāng)教練。這樣，林沖就不僅要在此時一頓酒席上分享他的一杯羹，而且，還很有可能直接奪了他的崗位。笛卡兒說：“嫉妒屬于一種恐懼?！保ā鹅`魂的情感》）洪教頭對林沖就有這樣的搶奪飯碗的恐懼。這是嫉妒三定律的第二定律：私有性。

    柴進(jìn)叫道：“且住?！?/span>

    說到底，洪教頭也是一個頗為受人同情的角色，行走江湖，靠手藝吃飯，因擔(dān)心有人來搶飯碗，而大失風(fēng)度。丟棒又丟人。

    大笑道：“這個容易?！?/span>

    三、無對手，也不是他的武功絕對高，而是沒碰到真對手。所以，柴進(jìn)希望林沖教訓(xùn)教訓(xùn)他。

    洪教頭先起身道：“來，來，來！和你使一棒看！”

    兩個教頭在月明地上交手，使了四五合棒。

    柴進(jìn)何等聰明？林沖何等明白？二人心照不宣。

    柴進(jìn)說這話，就是怕林沖礙柴進(jìn)的面皮，不肯使出本事來。

    但林沖并不知道柴進(jìn)的真實想法，他還在兩難之中。他還在猶豫。

    這是令人恐懼的詞。

    既然如此，嫉妒的三條定律：優(yōu)先性、私有性、排他性都具備了。你叫他不嫉妒，難！

    第三，侮辱了柴進(jìn)的智商。

    君子生氣，可能止于生氣。

    林沖此時，遭到了人嫉。

    拿別人的缺點懲罰自己的，往往是君子。

    林得了五十兩銀子，公人得了十五兩，帶著柴進(jìn)的書信，望牢城營來，牢城營里，又有什么命運在等著林沖呢？

    那么，我要說，嫉妒是拿別人的優(yōu)點懲罰自己。

    只見林沖托地跳出圈子外來，道：“小人輸了?！?/span>

    二、不能容忍別人奪走原由自己占有的東西——私有性。

    所以林沖能夠應(yīng)付自如。

    那么，人一般嫉妒什么人呢？

    柴進(jìn)大喜道：“今番兩位教師再試一棒?！?/span>

    林沖望后一退。

    所以，他今天的行為，對柴進(jìn)而言，有幾點不能容忍：第一，干涉了柴進(jìn)的自由。

    洪教頭見他剛才棒法怯了，肚里平欺他，便提起棒，卻待要使。

    看來洪教頭還有些本事，竟能和林沖應(yīng)付四五個回合。

    柴進(jìn)說，牢城營里的管營、差撥，都與他交厚，也就是有很深的交情。柴進(jìn)的眼光與境界，與他交厚的人定亦不差。所以，林沖到牢城營時，心情一定很好。

    洪教頭哪里掙扎起來，眾莊客一頭笑著扶了，滿面羞慚，自投莊外去了。

    驕橫的洪教頭不明白的還有，他自己也畢竟是柴進(jìn)的客人，沒有干涉柴進(jìn)招待其他客人的權(quán)力。更不可容忍的是，你不能懷疑甚至否定柴進(jìn)的判斷力。

    同時，他告訴林沖：“牢城營管營、差撥，亦與柴進(jìn)交厚”，便寫了兩封書給二位，“必然看覷教頭。”

    一、洪教頭還是有些功夫的。不然如何襯托林沖？和林沖交手的，總得有些成色。

    二、正因為無對手，才養(yǎng)成了洪教頭如此的傲慢與不知天高地厚，目中無人。

    眾人道：“若要使得好時，管營把五兩銀子與他，差撥也得五兩銀子送他，十分好了。”

    便叫莊客取十兩銀來送給兩個公人，讓他們把林教頭枷開了。董超、薛霸隨即把林沖護(hù)身枷開了。

    而拿別人的優(yōu)點懲罰自己的，一定是小人。

    洪教頭與林沖素昧平生，而且林沖只是路過，為什么對他這樣大的仇恨呢？

    洪教頭行走江湖，憑著自己的槍棒功夫被柴大官人聘為私人教練，其實他對自己的功夫是頗自信的，不然他不會一再要和林沖比試。當(dāng)然他也不能說抱必勝之把握，因為眼前這位畢竟是東京八十萬禁軍教頭，雖然他對柴大官人說此人未必是槍棒教師，但林沖原先的槍棒教頭身份有他此時囚徒的身份以及兩位防送公人作證。洪教頭之所以不惜冒比試失敗之險，一定要和林沖使一棒看，完全是由于強(qiáng)烈的嫉妒心已使他自己失去了理智，他此時內(nèi)心中充滿的只是仇恨。一朝之忿，是可以摧毀一個人的判斷力和自制力的。

    林沖是有資本的。雖然他此時遭際重重苦難，命運兇險，但是，他仍然是有資本的。

    “此間又無對手”，又想表白什么？

    民間有一副對聯(lián)很好：能受天磨真鐵漢，不遭人嫉是庸才。

    林沖此前，受夠了天磨。

    而不知何時何方向射來的暗箭，林沖能否躲過，就看天意了。

    原來這樣！

    一個人，一旦被人嫉妒，他的人生之路上，就一定處處有地雷，有陷阱。

    可憐洪教頭，到此還不明白。

    驕橫的洪教頭不明白的是，林沖畢竟是柴進(jìn)的客人。

    三、不能容忍別人分享原由自己獨占的東西——排他性。

    柴進(jìn)的為人是比較絕情的。后來，他在征方臘時自稱柯引，混入方臘隊伍，娶了方臘女兒金芝公主，做了駙馬。征方臘的最后一戰(zhàn)中，他陣前倒戈，在方臘的注視下，與燕青一起殺了方臘的侄子，也是方臘的最后一員大將方杰，方臘倉惶出逃，方臘寨破，柴進(jìn)引兵殺入東宮，發(fā)現(xiàn)公主已經(jīng)自殺，柴進(jìn)對此毫不動情，把公主尸體連同宮苑，一把火燒了。雖然他的這種做法，可以稱得上是“政治上正確”，但是夫妻一場，恩愛百日，柴進(jìn)毫無憐惜之情，從而被李贄評為“柴進(jìn)忒薄情”。

    那么，一邊是妒火中燒，必欲打翻對方才解恨的洪教頭；一方是八十萬禁軍教頭，卻從來沒有顯示過真本事的林沖。二人交手，到底結(jié)果如何呢？

    只有洪教頭，一個傻子，蒙在鼓里。

    見林沖躊躇，柴進(jìn)又道：“此位洪教頭也到此不多時，此間又無對手。林武師休得要推辭。小可也正要看二位教頭的本事?！?/span>

    唐代韓愈《原毀》上正確地發(fā)現(xiàn)了，在“疏遠(yuǎn)而又不與同其利”的人那里，嫉妒不大容易產(chǎn)生，這說明，嫉妒恰恰比較密集地發(fā)生在親近而又有共同利益競爭者這里。諸如同學(xué)、同事、同行、甚至同鄉(xiāng)同里，都是嫉妒的高發(fā)人群。像洪教頭之嫉妒林沖，就屬于同行之間的嫉妒。

    柴進(jìn)大喜，眾人大笑，這場面對洪教頭而言，是何等殘酷？

    洪教頭措手不及，被林沖一棒打翻。

    眾人一齊大笑，快意非凡。

    “到此不多時”，說明了什么？

    第三，林沖得到了柴大官人的款待，得到了柴大官人的尊敬，而且，林沖之得到尊敬，恰恰是因為他在槍棒上的功夫，這正和他洪教頭以槍棒上的功夫被柴進(jìn)聘為教練一樣。林沖因為和他一樣的特長而為柴大官人看重，柴大官人同時看重兩個人，而不再是他一個，于是，他受不了。這應(yīng)了嫉妒三定律里的第三條：排他性。

    多大的仇恨啊。剛剛見面，恨從何來？

    林沖見柴進(jìn)說開就里，方才放心。

    他不知道，到了此時，他已經(jīng)輸了。因為，無論輸贏，他已經(jīng)被柴進(jìn)放棄。

    柴進(jìn)道：“林武師，請較量一棒。”柴進(jìn)已經(jīng)忍無可忍。

    那么，洪教頭如此嫉恨林沖，是為了什么呢？

    第二，侵犯了柴進(jìn)的權(quán)力。

    其實，洪教頭是一個挺單純的人，沒有什么城府，喜怒哀樂都掛在臉上，不會耍陰謀，不會虛偽，他攻擊林沖，是明槍，而不是暗箭。

    林沖道：“小人只多這具枷，因此權(quán)當(dāng)輸了。”

    但沒想到，一到牢城營，林沖就聽到了很不好的消息。林沖正在單身房里聽候點視，牢城營里一般的罪人聽說新來了囚犯，都來看他。他們對林沖說：“此間管營、差撥，都十分害人，只是要詐人錢物。若有人情錢物送與他時，便覷的你好；若是無錢，將你撇在土牢里，求生不生，求死不死。若得了人情，入門便不打你一百殺威棒，只說有病，把來寄下；若不得人情時，這一百棒打得個七死八活?！?/span>

    他的資本就是他的武功、江湖上的名望以及曾經(jīng)的地位。

    他這樣做的結(jié)果是：把柴進(jìn)逼到林沖一邊，完全徹底地逼到林沖一邊。

    柴進(jìn)大喜。叫快將酒來把盞。

    一、肯定不是柴進(jìn)的師父。

    二、與柴進(jìn)也沒有什么特別深的交情。

    柴進(jìn)在自己的莊上招待自己的客人，總是他的自由，總是他的權(quán)力。招待什么樣的客人，什么樣的客人值得招待，值得尊敬，柴進(jìn)有自己的判斷力。

    同樣，你既然是英才不是庸才，你就只能接受被人嫉妒的命運。

    但是，一個人一直不受嫉妒，也有問題：他肯定缺乏被人嫉妒的資本。

    林沖徹底明白：柴進(jìn)就要林沖打翻洪教頭！

    保有你的資本，讓別人嫉妒去吧！

    既然人有資本就不免被人嫉妒，或者說，被人嫉妒是因為你有資本；那么，誰也不會因為害怕被人嫉妒、避免被人嫉妒而放棄資本。

    第一，林沖是八十萬禁軍教頭，這個身份是一般的教頭很眼紅的，因為這是國家認(rèn)可的身份。國家軍隊中最精銳、最重要、最核心部分的教練，這種身份是一般民間的地方性的教練非常羨慕、夢寐以求的。而洪教頭呢，卻是藉藉無名，所以，不排除他對林沖所擁有的這個他所沒有的身份的嫉妒，雖然林沖現(xiàn)在倒霉了，但林沖曾經(jīng)得到的這一地位與聲望，是他所沒有的。這是嫉妒三定律的第一定律：優(yōu)先性。

    這對林沖無異于是一瓢冷水。為什么柴進(jìn)嘴里的管營、差撥，與牢城營里眾囚犯嘴里的管營、差撥，完全不一樣呢？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呢？

    林沖道：“大官人休要笑話?！本偷匾材昧艘粭l棒起來，道：“師父，請教?！?/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