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解】

《述史篇》是以評(píng)論太熙之后史筆不一為切入點(diǎn)展開論述的。史官著史，各執(zhí)一詞，乃至互相詆毀謾罵，實(shí)因朝政南北分治，史官各為其主，王政衰微不立，大道幽暗不明。因此，《述史篇》實(shí)際上是遵循著“匡經(jīng)正史，立身行教”的思維理路。王通希望通過秉承儒家正統(tǒng)思想整飭文辭華而不實(shí)、經(jīng)義亂而不明、史傳淆而不一的種種時(shí)俗弊病，以期能夠使個(gè)人立身有則、使朝政行教有道。因此，王通借亂世出處之道，申明立身之本、正家之道，以及自己矢志弘道、誨人不倦的責(zé)任與操守。與此同時(shí)，更以深入發(fā)明《周易》一卦六爻之旨、重新解釋《詩經(jīng)》《小雅》《豳風(fēng)》之義，引發(fā)人們對(duì)經(jīng)史修撰體例與含義的全面思考，進(jìn)而闡釋《續(xù)書》之體例，于取舍間辨是非；《元經(jīng)》之筆法，于褒貶間明大義。唯有道君子既能守此正道，又能達(dá)此權(quán)變。王通熱情頌贊中原典章制度和禮樂政教，并指出修撰經(jīng)典傳承圣教是為了致世太平、匡正世風(fēng)。晉謁國君獻(xiàn)《十二策》意在致太平，退居鄉(xiāng)里修《續(xù)六經(jīng)》意在匡世風(fēng)。對(duì)歷史上的太和之政、七制之主等圣君、名臣頗多溢美之詞，而對(duì)兩漢、魏晉敗亡的根本原因，亦有言簡意賅的歸納。

7.1　子曰：“太熙之后，述史者幾乎罵矣①，故君子沒稱焉。”

【注釋】

①太熙之后，述史者幾乎罵矣：阮逸注云：“太熙，……已后至十六國《載記》及《南北史》有'索虜’'島夷’之呼，如詬罵焉。”即太熙之后，晉室衰微，國家長期陷入南北分裂局面，修史者各為其主，以致互相詆毀攻擊。太熙，西晉武帝司馬炎的最后一個(gè)年號(hào)，改元當(dāng)年四月武帝駕崩，惠帝即位，西晉王朝由此迅速走向衰敗。《晉書·惠帝紀(jì)》：“太熙元年四月己酉，武帝崩?！?/p>

【譯文】

文中子說：“西晉太熙之后，著史之人幾乎都是互相詆毀謾罵，因此不為君子所稱道?！?/p>

7.2　楚公作難①，賈瓊?cè)ブ?。子曰：“瓊可謂立不易方矣②。”

【注釋】

①楚公：指楊玄感。見2.17條及注。

②立不易方：《周易·恒卦》：“《象》曰：'君子以立不易方?！碧?a target="_blank" href="https://www./renwu/kongyingda/">孔穎達(dá)疏云：“君子立身，得其恒久之道，故不改易其方。方，猶道也?！?/p>

【譯文】

楚公楊玄感叛亂，賈瓊離開了他。文中子說：“賈瓊可以說是立身有恒，不改其道?！?/p>

7.3　溫彥博問知①。子曰：“無知②?！眴栕R(shí)。子曰：“無識(shí)?！睆┎┰唬骸昂沃^其然？”子曰：“是究是圖，亶其然乎③？”彥博退告董常。常曰：“深乎哉！此文王所以順帝之則也④?！?/p>

【注釋】

①溫彥博：見3.29條注。

②無知：實(shí)模仿《論語·子罕》：“子曰：'吾有知乎哉？無知也。有鄙夫來問于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p>

③是究是圖，亶（dǎn）其然乎：《詩經(jīng)·小雅·棠棣》：“宜爾室家，樂爾妻帑。是究是圖，亶其然乎？”東漢鄭玄注云：“女深謀之，信其如是?！本?，探究，思考。亶，確實(shí)。

④順帝之則：《詩經(jīng)·大雅·皇矣》：“帝謂文王：予懷明德，不大聲以色，不長夏以革。不識(shí)不知，順帝之則?！睎|漢鄭玄注云：“其為人，不識(shí)古，不知今，順天之法而行之者?！奔醋裥刑斓?。

【譯文】

溫彥博問什么是知。文中子說：“知就是無知?！庇謫柺裁词亲R(shí)。文中子說：“識(shí)就是無識(shí)?！睖貜┎﹩枺骸盀槭裁催@樣說呢？”文中子說：“你認(rèn)真思考一下，是不是這個(gè)道理？”溫彥博回來將這些告訴了董常。董常說：“意蘊(yùn)深遠(yuǎn)?。∵@就是周文王所遵行的天道。”

7.4　子曰：“《詩》有天下之作焉①，有一國之作焉②，有神明之作焉③?！?/p>

【注釋】

①天下之作：阮逸注云：“謂《大雅》?！薄?a target="_blank" href="https://www./rulizhexue/maoshi/">毛詩序》：“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fēng)，謂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p>

②一國之作：阮逸注云：“謂《國風(fēng)》。”《毛詩序》：“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fēng)?！?/p>

③神明之作：阮逸注云：“謂《頌》?！薄睹娦颉罚骸绊炚?，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p>

【譯文】

文中子說：“《詩經(jīng)》中有反映天下王政的詩作，有反映封國民情的詩作，有祭祀神明歌功頌德的詩作?！?/p>

7.5　吳季札曰①：“《小雅》，其周之衰乎？《豳》，其樂而不淫乎②？”子曰：“孰謂季子知樂？《小雅》烏乎衰，其周之盛乎③？《豳》烏乎樂，其勤而不怨乎？”

【注釋】

①季札（前576一前484）：姬姓，名札，吳太伯十九世孫，吳王壽夢(mèng)第四子。品德高尚，三次讓國，廣交賢士，弘揚(yáng)禮樂?！?a target="_blank" href="https://www./lishizhuanji/shiji/">史記》卷三十一《吳太伯世家》有載錄。

②《小雅》，其周之衰乎？《豳》，其樂而不淫乎：阮逸注云：“《左傳·襄二十九年》：吳季札聘魯，觀周樂，聽《小雅》，曰'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聞《周南》《召南》，曰'勤而不怨’；聽《豳》，曰'樂而不淫’?！?/p>

③《小雅》烏乎衰，其周之盛乎：阮逸注云：“《小雅》自《鹿鳴》至《菁菁者莪》，皆言先王之德也，故《天?！芬焉现蝺?nèi)，《采薇》已下治外。后王能修先王之政，仲尼刪《詩》，謂雖不及先王之大，然亦不失其政，故曰：'《小雅》，言政之小者也。’季子所聽，云：'思而不貳，怨而不言’，則不謂變雅者也。幽、厲之世，國異政，家殊俗，斯變雅作矣，然有先王之遺民，不敢怨貳，亦由先王盛德使然?！?/p>

【譯文】

吳國季札說：“《小雅》反映的是周王朝的衰敗吧？《豳風(fēng)》反映的是歡樂而有節(jié)制吧？”文中子說：“誰說季札懂得音樂？《小雅》哪里有衰敗，反映的應(yīng)該是周王朝的興盛吧？《豳風(fēng)》哪里有歡樂，反映的應(yīng)該是百姓辛勞而沒有怨言吧？”

7.6　子曰：“太和之主有心哉①！”賈瓊曰：“信美矣?！弊釉唬骸拔垂庖病！?/p>

【注釋】

①太和之主：即北魏太和年間主政的孝文帝拓跋宏。見2.52、5.12、5.47條及注。有心：懷有信念。此指有志于推行王道。

【譯文】

文中子說：“北魏孝文帝有志于推行王道！”賈瓊說：“實(shí)屬美善?！蔽闹凶诱f：“可惜沒有發(fā)揚(yáng)光大?！?/p>

7.7　文中子曰：“《元經(jīng)》作，君子不榮祿矣①?！?/p>

【注釋】

①君子不榮祿矣：阮逸注云：“《易·否卦》：'天地不交，否。君子以儉德避難，不可榮以祿?！詴x惠而下否矣，故《元經(jīng)》作。”

【譯文】

文中子說：“《元經(jīng)》傳世，意在告誡君子不要追慕尊榮高位。”

7.8　董常習(xí)《書》①，告于子曰：“吳、蜀遂忘乎②？”子慨然嘆曰：“通也敢忘大皇、昭烈之懿識(shí)，孔明、公瑾之盛心哉③？”

【注釋】

①《書》：阮逸注云：“《續(xù)書》。”

②吳、蜀遂忘乎：阮逸注云：“《續(xù)書》有魏而無吳、蜀?！?/p>

③通也敢忘大皇、昭烈之懿（yì）識(shí)，孔明、公瑾之盛心哉：阮逸注云：“吳主孫權(quán)謚'大皇帝’，蜀主劉備謚'昭烈皇帝’?！?懿識(shí)’，謂能任賢也。'盛心’，謂亮云'普天之下，莫匪漢民’、瑜云'曹公托名漢相，實(shí)漢之賊’是也。”

【譯文】

董常修習(xí)《續(xù)書》，請(qǐng)教文中子說：“是不是忘記吳、蜀了？”文中子慨嘆道：“我怎敢忘記大皇帝和昭烈帝的選賢任能，諸葛亮和周瑜的忠漢之心？”

7.9　董常曰：“大哉！中國。五帝、三王所自立也①，衣冠禮義所自出也②，故圣賢景慕焉。中國有一，圣賢明之。中國有并③，圣賢除之耶？”子曰：“噫！非中國不敢以訓(xùn)④?！?/p>

【注釋】

①五帝、三王所自立也：阮逸注云：“五帝：少昊都曲阜，顓頊都濮陽，帝嚳都亳，堯都冀，舜都蒲。三王：夏都安邑，湯都亳，周都雍洛。皆中原之國也?！?/p>

②衣冠禮義：即典章制度。

③并：阮逸注云：“謂吳、蜀是也?！奔慈盒鄄⒘?。

④非中國不敢以訓(xùn)：阮逸注云：“周、孔之志。”意在闡明非謹(jǐn)遵中原周、孔之正道，不敢以之為匡世之典范。訓(xùn)，典范。

【譯文】

董常說：“偉大啊，中原之地！五帝、三王皆立國于此，典章制度皆源出于此，因此圣賢皆傾心仰慕。中原王朝一統(tǒng)，則圣賢申明大道。中原群雄并立，難道圣賢要消除紛爭嗎？”文中子說：“哎！一定要謹(jǐn)遵中原周、孔之正道。”

7.10　董常曰：“《元經(jīng)》之帝元魏①，何也？”子曰：“亂離斯瘼，吾誰適歸②？天地有奉，生民有庇，即吾君也。且居先王之國③，受先王之道，予先王之民矣④，謂之何哉？”董常曰：“敢問皇始之授魏而帝晉⑤，何也？”子曰：“主中國者，將非中國也。我聞?dòng)忻?，未敢以告人⑥，則猶傷之者也。傷之者，懷之也⑦?！倍Ｔ唬骸案覇栕涞壑我并?？”子曰：“貴其時(shí)，大其事，于是乎用義矣⑨?！?/p>

【注釋】

①《元經(jīng)》之帝元魏：阮逸注云：“至齊、梁則中國有元魏，故帝魏矣?！币?.47條。

②亂離斯瘼（mò），吾誰適歸：實(shí)模仿《詩經(jīng)·小雅·四月》：“亂離瘼矣，爰其適歸。”毛傳云：“離，憂。瘼，病?！?/p>

③居先王之國：阮逸注云：“都洛?！?/p>

④予：阮逸注云：“文中子自謂，言予自晉陽穆公已來事魏，故曰'先王之民’。”

⑤皇始之授魏而帝晉：阮逸注云：“魏太祖入長安，始有中原，是歲丙申皇始元年，當(dāng)東晉孝武帝盡太元二十一年也。然《元經(jīng)》尚以安、恭紀(jì)年?！笔?，通“受”，即受天命。

⑥我聞?dòng)忻?，未敢以告人：?shí)模仿《詩經(jīng)·唐風(fēng)·揚(yáng)之水》：“我聞?dòng)忻?，不敢以告人?！睎|漢鄭玄注云：“不敢以告人而去者，畏昭公謂己動(dòng)民心?！?/p>

⑦傷之者，懷之也：阮逸注云：“雖實(shí)去，尚追懷之?！?/p>

⑧卒帝：阮逸注云：“魏至孝文方得紀(jì)帝?！?/p>

⑨“貴其時(shí)”三句：阮逸注云：“天時(shí)、人事盛大而帝之，得其宜也?！?/p>

【譯文】

董常說：“《元經(jīng)》稱北魏為帝，這是為何？”文中子說：“天下離亂，我投奔誰呢？誰能供奉天地，庇護(hù)百姓，誰就是我的君主。并且他居于先王之國土，接受先王之大道，我是先王的百姓，稱他為帝有何不可？”董常說：“請(qǐng)問皇始元年魏已受天命，為何還要稱晉為帝？”文中子說：“主宰中原的王朝，將無法主宰中原。我知曉魏已受天命，但卻不敢告訴他人，只能為此而悲傷。之所以悲傷，是因?yàn)樾膽雅f邦?！倍枺骸罢?qǐng)問為何最終稱為帝呢？”文中子說：“北魏上得天時(shí)，功業(yè)盛大，于是合宜而為?！?/p>

7.11　子曰：“穆公來①，王肅至②，而元魏達(dá)矣。”

【注釋】

①穆公：晉陽穆公。見1.1、4.16、5.12、5.47條及注。

②王肅（464—501）：字恭懿，瑯邪臨沂（今山東臨沂）人。北魏名臣，東晉丞相王導(dǎo)之后，南齊尚書左仆射王奐之子。少而聰辯，博涉經(jīng)史，有大志。初仕蕭賾，歷任著作郎、太子舍人等職。太和十七年（493），父兄皆為蕭賾所殺，遂自建業(yè)投奔北魏，歷任輔國將軍、大將軍長史等職，積功為豫州刺史、揚(yáng)州大中正。《魏書》卷六十三、《北史》卷四十二有傳。

【譯文】

文中子說：“晉陽穆公和王肅來歸北魏后，北魏國政昌達(dá)興盛?！?/p>

7.12　子曰：“非至公，不及史也①。”

【注釋】

①非至公，不及史也：阮逸注云：“以先王為公?！奔匆韵仁ハ韧踔蟮罏闇?zhǔn)則。及史，《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吾猶及史之闕文也。’”北宋邢昺疏云：“史，是掌書之官也。文，字也。古之良史于書字有疑則闕之，以待能者，不敢穿鑿。”此指編修史書。

【譯文】

文中子說：“若非至公至正之人，則不能秉筆編史修傳。”

7.13　叔恬曰：“敢問《元經(jīng)》書陳亡而具五國①，何也？”子曰：“江東，中國之舊也，衣冠禮樂之所就也②。永嘉之后③，江東貴焉④，而卒不貴⑤，無人也。齊、梁、陳于是乎不與其為國也⑥。及其亡也，君子猶懷之，故書曰：'晉、宋、齊、梁、陳亡’，具五以歸其國⑦，且言其國亡也⑧。嗚呼！棄先王之禮樂以至是乎！”叔恬曰：“晉、宋亡國久矣，今具之，何謂也？”子曰：“衣冠文物之舊，君子不欲其先亡。宋嘗有樹晉之功，有復(fù)中國之志⑨，亦不欲其先亡也，故具齊、梁、陳，以歸其國也。其未亡，則君子奪其國焉⑩，曰'中國之禮樂安在？’其已亡，則君子與其國焉，曰'猶我中國之遺人也’??！笔逄裨唬骸案覇柶渲?。”文中子泫然而興曰：“銅川府君之志也?，通不敢廢。書五國并時(shí)而亡，蓋傷先王之道盡墜。故君子大其言，極其敗，于是乎掃地而求更新也?。'期逝不至，而多為恤’?，汝知之乎？此《元經(jīng)》所以書也?！?/p>

【注釋】

①《元經(jīng)》書陳亡而具五國：阮逸注云：“書'隋九年春，帝正月，晉、宋、齊、梁、陳亡?！?/p>

②就：歸。

③永嘉：即永嘉之亂，晉室南渡。見5.11條“惠、懷”注。

④江東貴焉：阮逸注云：“中國衣冠往依焉。”

⑤貴：阮逸注云：“猶興也?！?/p>

⑥齊、梁、陳于是乎不與其為國也：阮逸注云：“宋嘗有樹晉之功，君子猶與之也；至齊、梁、陳，無復(fù)念中國，但自相篡立，故曰：'不與其為國也?！?/p>

⑦歸其國：阮逸注云：“歸晉舊國?！奔礆w宗于晉，意在說明宋、齊、梁、陳皆承襲晉的疆土及典章制度。

⑧亡：阮逸注云：“《春秋》書梁亡，言自亡也。江東亦然。不任賢，不修典禮，尚淫靡之文，自取亡國，故曰'自亡’?！?/p>

⑨宋嘗有樹晉之功，有復(fù)中國之志：阮逸注云：“宋祖劉裕平桓玄、盧循，此樹晉功也；伐南燕，擒慕容超，伐后秦姚泓，平洛陽，修謁五陵，留子義真守長安，此復(fù)中國志也?！?/p>

⑩其未亡，則君子奪其國焉：阮逸注云：“齊、梁、陳不修禮樂，但自謀立，故君子至公及史，以其未亡而必奪之也?！奔淳釉诰幮奘窌鴷r(shí)，剝奪齊、梁、陳國之稱號(hào)。

?“其已亡”三句：阮逸注云：“已亡，謂晉、宋禮樂猶存先王之化，衣冠猶有中國之人。故君子及史，雖其已亡，而必與之也?！?/p>

?銅川府君：見1.1條注。

?掃地：清除，去除。此指清除積弊。

?期逝不至，而多為恤：《詩經(jīng)·小雅·杕杜》：“期逝不至，而多為恤?！泵珎髟疲骸笆牛?。恤，憂也。遠(yuǎn)行不必如期，室家之情以期望之?！比钜葑⒃疲骸拔闹凶佑骷簯严韧踔溃嗒q此詩爾?！币庠谡f明，圣王不至，我空懷先王之道不得施展而心中無比憂傷。

【譯文】

叔恬說：“請(qǐng)問《元經(jīng)》記錄陳國滅亡載錄為晉、宋、齊、梁、陳滅亡，這是為何？”文中子說：“江東是中原故地，典章制度盡歸于此。永嘉之亂后，江東顯貴云集，然而最終沒有興盛，實(shí)因沒有賢才。齊、梁、陳也便難稱為國了。等到他們亡國之后，賢人君子尚有所懷念，因此記錄為：'晉、宋、齊、梁、陳亡’，列此五國以歸宗于晉，并且言明他們是自亡其國。哎！拋棄先王禮樂正道以致淪落于此?。　笔逄駟枺骸皶x、宋已經(jīng)滅亡很久了，現(xiàn)在又予提及，這是為何？”文中子說：“典章舊制，君子不愿其過早散失。宋承晉志欲建功業(yè)，有志恢復(fù)中原，亦不愿典章制度過早散失，因此列齊、梁、陳以歸宗于宋。雖然齊、梁、陳沒有亡國，但君子不稱其為國，說'哪里還有中原的禮樂政教呢？’雖然晉、宋已經(jīng)亡國，但君子稱其為國，說'尚存有我中原禮樂之后裔’?！笔逄駟枺骸罢?qǐng)問您的志向？”文中子流著眼淚感嘆道：“銅川府君的志向，我不敢忘記。記載五國同時(shí)滅亡，是感傷先王之道盡失。因此君子推崇先王之言，窮究敗亡之因，進(jìn)而清除積弊以求除舊布新。然而'圣王不至，我心憂傷’，你了解嗎？這就是我寫作《元經(jīng)》的原因?！?/p>

7.14　文中子曰：“漢、魏禮樂，其末不足稱也。然《書》不可廢，尚有近古對(duì)議存焉①。制、志、詔、冊(cè)，則幾乎典誥矣②?！?/p>

【注釋】

①然《書》不可廢，尚有近古對(duì)議存焉：阮逸注云：“《續(xù)書》有對(duì)、議。問對(duì)，若高貴鄉(xiāng)公問諸儒經(jīng)義，淳于俊、馬昭等對(duì)曰'三王以德化民，三王以禮為治’是也。議，若夏侯玄議時(shí)事曰'銓衡臺(tái)閣，上之分；孝悌閭里，下之分’是也?！?/p>

②制、志、詔、冊(cè)，則幾乎典誥矣：阮逸注云：“制，發(fā)于君心也；志，臣下志君之善也；告，君告于下也；冊(cè)，君求于賢也，皆近于《二典》《九誥》?！比钜菟啤啊抖洹贰毒耪a》”，即《尚書》中的《堯典》《舜典》，和《仲虺之誥》《湯誥》《盤庚》《大誥》《康誥》《酒誥》《召誥》《洛誥》《康王之誥》。見5.15、5.16、5.17條及注。

【譯文】

文中子說：“漢、魏的禮樂政教，實(shí)屬末流，不足稱道。然而《續(xù)書》之道不可廢弛，尚有接近古道的對(duì)、議存于其中?！独m(xù)書》中的制、志、詔、冊(cè)，都近乎《尚書》中的典、誥了?！?/p>

7.15　薛收問仁。子曰：“五常之始也①。”問性。子曰：“五常之本也②?！眴柕馈Ｗ釉唬骸拔宄Ｒ灰并??！?/p>

【注釋】

①五常：見1.6條注。

②本：阮逸注云：“謂善也。孟子曰：'人性無不善?！?/p>

③一：阮逸注云：“性善，其道一也?！抖Y》曰：'率性之謂道?！奔础暗馈迸c“五?！钡母窘詾樾陨?。

【譯文】

薛收問何為仁。文中子說：“仁是社會(huì)倫常的基礎(chǔ)?！眴柡螢樾浴Ｎ闹凶诱f：“性是社會(huì)倫常的根本。”問何為道。文中子說：“道與社會(huì)倫常本質(zhì)相同?！?/p>

7.16　賈瓊曰：“子于道有不盡矣乎①？”子曰：“通于三才、五常有不盡者，神明殛也②。或力不足者，斯止矣③?！?/p>

【注釋】

①子于道有不盡矣乎：阮逸注云：“言夫子以門人不可教而夫子不盡以道教之乎？”道，此指傳道授業(yè)。

②通于三才、五常有不盡者，神明殛（jí）也：阮逸注云：“責(zé)賈瓊不知心也。言三才、五常之道，有為之教，吾盡之矣；如要無為，則退藏于密，不能盡焉?！比拧⑽宄?，見1.1、1.6條注。殛，誅，殺。

③或力不足者，斯止矣：阮逸注云：“智不及則有不盡焉，故不教爾也。此謙辭?！敝梗瑑H。

【譯文】

賈瓊說：“先生傳道是否有所保留？”文中子曰：“我于天地大道社會(huì)倫常如果沒有盡心竭力，就讓神明共誅于我?；蛟S有能力不足之處，僅此而已?！?/p>

7.17　裴晞問《穆公之事》①。子曰：“舅氏不聞鳳皇乎②？覽德暉而下，何必懷彼也？”叔恬曰：“《穆公之事》，蓋明齊、魏③。”

【注釋】

①裴晞（xī）：見1.18條注?！赌鹿隆罚喝钜葑⒃疲骸啊独m(xù)書》有此篇名，事則未詳?！?/p>

②鳳皇：即鳳凰。阮逸注云：“鳳翔千仞，有德則來，無德則去?！薄洞蟠?a target="_blank" href="https://www./rulizhexue/liji/">禮記·保傅》：“鳳凰生而有仁義之意，虎狼生而有貪戾之心?！?/p>

③蓋明齊、魏：阮逸注云：“蓋明南齊篡國，君子振鳳翮而去之，穆公所以來魏也?！?/p>

【譯文】

裴晞求教《穆公之事》。文中子說：“舅父您難道沒聽說過鳳凰嗎？看到仁德的光輝才會(huì)棲止，何必心有所懷？”叔恬說：“《穆公之事》，實(shí)申明齊、魏之別。”

7.18　裴晞曰：“人壽幾何？吾視仲尼何其勞也①！”子曰：“有之矣，其勞也。敢違天乎②？焉知后之視今，不如今之視昔也③？”

【注釋】

①吾視仲尼何其勞也：阮逸注云：“應(yīng)聘列國，未嘗暫暇?！?/p>

②敢違天乎：阮逸注云：“然天行健，君子自強(qiáng)不息，豈敢違天？”

③焉知后之視今，不如今之視昔也：實(shí)模仿《漢書·京房傳》：“臣恐后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比钜葑⒃疲骸白幼灾^：'我勤道亦勞也，然后人視我，亦將譏人壽幾何也?！?/p>

【譯文】

裴晞問：“人的壽命有多長？我看孔子那么辛苦！”文中子說：“是這樣，確實(shí)很辛勞。但是怎敢違背天意？又怎知后人看今人，不像今人看古人呢？”

7.19　溫大雅問①：“如之何可使為政？”子曰：“仁以行之，寬以居之②，深識(shí)禮樂之情③?！薄案覇柶浯微堋！弊釉唬骸把员刂遥斜厮、荩闹岳Σ粍?dòng)⑥?！庇謫柶浯?。子曰：“謹(jǐn)而固，廉而慮，齪齪焉自保⑦，不足以發(fā)也⑧?！弊釉唬骸敖荡?，則穿窬之人爾⑨，何足及政？抑可使備員矣⑩?！?/p>

【注釋】

①溫大雅：見2.3條注。

②仁以行之，寬以居之：實(shí)模仿《周易·乾卦》：“《文言》曰：'寬以居之，仁以行之?！?/p>

③深識(shí)禮樂之情：《禮記·樂記》：“知禮樂之情者能作，識(shí)禮樂之文者能述。作者之謂圣，述者之謂明。明圣者，述作之謂也?！碧瓶追f達(dá)疏云：“若能窮極其本，識(shí)其變通，是知樂之情也?！?/p>

④敢問其次：實(shí)模仿《論語·子路》：“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宗族稱孝焉，鄉(xiāng)黨稱悌焉?！?/p>

⑤言必忠，行必?。簩?shí)模仿《論語·子路》：“言必信，行必果。”

⑥鼓之以利害不動(dòng)：西漢揚(yáng)雄《法言·淵騫》：“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義，輿尸血刃，皆所不為也。”鼓，鼓動(dòng)。此指煽動(dòng)，誘惑。

⑦齪齪（chuò）焉：小心翼翼的樣子。

⑧足以發(fā)：《論語·為政》：“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fā)?；匾?，不愚。’”北宋邢昺疏云：“言回既退還，而省察其在私室與二三子說釋道義，亦足以發(fā)明大體?！?/p>

⑨穿窬（yú）之人：《論語·陽貨》：“子曰：'色厲而內(nèi)荏，譬諸小人，其猶穿窬之盜也與？’”北宋邢昺疏云：“穿，穿壁。窬，窬墻也?！奔创蚨创Φ男懈`之人。此指卑劣之人。

⑩備員：湊數(shù)，充數(shù)。

【譯文】

溫大雅問：“怎樣做才可以施行政教呢？”文中子說：“推行政令心存仁愛，對(duì)待百姓態(tài)度寬和，深知禮樂之情?！薄罢?qǐng)問其次呢？”文中子說：“言行皆合忠恕之道，誘之以利害而不為所動(dòng)。”又問其次。文中子說：“謹(jǐn)慎而固守正道，廉正而思慮周詳，小心翼翼以求自保，不足以闡發(fā)圣人大道?！蔽闹凶诱f：“此等以下，則為卑劣之人，哪配推行政教？不過是湊數(shù)罷了。”

7.20　子曰：“宗祖廢而氏姓離矣，朋友廢而名字亂矣①?！?/p>

【注釋】

①宗祖廢而氏姓離矣，朋友廢而名字亂矣：阮逸注云：“大宗小宗，同尊其祖，所以親族不離；朋友相字，以表其德，所以稱謂不亂?！弊谧妫酥缸诜?。氏姓，此指家族。朋友廢而名字亂矣，見6.51條及注。名字，起字。名，作動(dòng)詞。

【譯文】

文中子說：“宗法之制廢弛而家族離散，朋友之道廢弛而起字混亂?！?/p>

7.21　內(nèi)史薛公謂子曰①：“吾文章可謂淫溺矣②?！蔽闹凶与x席而拜曰③：“敢賀丈人之知過也。”薛公因執(zhí)子手喟然而詠曰④：“老夫亦何冀？之子振頹綱⑤。”

【注釋】

①內(nèi)史薛公：見2.9條注。

②吾文章可謂淫溺矣：阮逸注云：“薛道衡自謂淫文溺于所習(xí)?！币霓o華麗。溺，沒有節(jié)制。

③離席：離開坐席，以此表示恭敬。拜：行禮，施禮。

④喟（kuì）然：感嘆、嘆息的樣子。

⑤之子：此人。此指文中子。頹綱：阮逸注云：“謂六朝文弊?！奔戳恼罗o藻華麗而內(nèi)容空洞之弊。

【譯文】

內(nèi)史薛公對(duì)文中子說：“我的文章可以說文辭過于華麗了?！蔽闹凶与x開座位施禮說：“為您能知己之過而道賀?！毖谑亲プ∥闹凶拥氖粥叭婚L嘆并吟詠道：“老夫我還有什么指望呢？還要您來振作頹文之弊?！?/p>

7.22　子將之陜①，門人從者鏘鏘焉被于路②。子止之曰：“散矣，不知我者，謂我何求③?！遍T人乃退。

【注釋】

①陜：阮逸注云：“河南陜縣，唐置陜州。”

②鏘鏘（qiāng）：盛多貌。此指人數(shù)眾多。

③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詩經(jīng)·王風(fēng)·黍離》：“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譯文】

文中子前往陜縣，追隨的門生多得擠滿了道路。文中子勸阻他們說：“大家各自散去吧，不了解我的人，還以為我有什么企圖呢?！遍T生方才退去。

7.23　子謂賀若弼曰①：“'壯于趾’而已矣②。”

【注釋】

①賀若弼：見3.15條注。

②壯于趾：阮逸注云：“言居下用剛也?！薄吨芤住ご髩沿浴罚骸俺蹙牛瑝延谥?，征兇有孚。”唐孔穎達(dá)疏云：“'壯于趾，征兇有孚’者，趾，足也。初在體下，有如趾足之象，故曰'壯于趾’也。施之于人，即是在下而用壯也。在下用壯，陵犯于物，以斯而行，兇其信矣?！贝颂幬闹凶訉?shí)以“壯于趾”，規(guī)勸賀若弼身為人臣，不應(yīng)犯上無禮，剛暴任性。

【譯文】

文中子對(duì)賀若弼說：“只要不剛暴犯上即可?！?/p>

7.24　子曰：“天下未有不勞而成者也?！?/p>

【譯文】

文中子說：“天下沒有不付出辛苦就能成功的事情?！?/p>

7.25　賈瓊問正家之道。子曰：“言有物而行有恒①。”

【注釋】

①言有物而行有恒：《周易·家人卦》：“《象》曰：'君子以言有物而行有恒。’”唐孔穎達(dá)疏云：“言必有事，即口無擇言；行必有常，即身無擇行?！庇帧?a target="_blank" href="https://www./rulizhexue/xiaojing/">孝經(jīng)·卿大夫章》：“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無擇言，身無擇行?！?a target="_blank" href="https://www./renwu/lilongji/">唐玄宗注云：“言行皆遵法道，所以無可擇也?！?/p>

【譯文】

賈瓊問匡正家室之道。文中子說：“言行皆謹(jǐn)遵正道?！?/p>

7.26　王孝逸謂子曰①：“盍說乎②？”子曰：“嗚呼！言之不見信久矣③。吾將'正大人’以取吉④，尚口則窮也⑤。且'致命遂志’⑥，其唯君子乎？”

【注釋】

①王孝逸：見1.27條注。

②說（shuì）：游說。此指游說權(quán)貴以求重用。

③言之不見信久矣：阮逸注云：“《困卦》爻云：'有言不信?！芄~也，故曰'久矣’?！币庠谡f明自周公以來，圣賢之言皆不為世人所信。

④正大人：即《周易·困卦》之“貞大人”?！吨芤住だж浴罚骸袄В汉啵?，大人吉，無咎。有言不信?！碧瓶追f達(dá)疏云：“處困而能自通，必是履正體大之人，能濟(jì)于困，然后得吉而無咎?！庇郑骸疤幚鬂?jì)在于正身修德，若巧言能辭，人所不信，則其道彌窮，故誡之以'有言不信’也。”即正身修德，躬行大道。

⑤尚口則窮也：《周易·困卦》：“《彖》曰：'有言不信，尚口乃窮也?！碧瓶追f達(dá)疏云：“處困求通在于修德，非用言以免困，徒尚口說更致困窮，故曰'尚口乃窮也’。”即僅僅靠言說游說反而會(huì)使處境更加困窘。

⑥致命遂志：《周易·困卦》：“《象》曰：'澤無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唐孔穎達(dá)疏云：“君子之人，守道而死。雖遭困厄之世，期于致命喪身，必當(dāng)遂其高志，不屈撓而移改也，故曰'致命遂志’也?！币庠谡f明，有道君子即便付出生命也不會(huì)改變其高遠(yuǎn)的志向。

【譯文】

王孝逸對(duì)文中子說：“為何不去游說權(quán)貴呢？”文中子說：“哎！世人不信圣人之言已經(jīng)很久了。我將要正身修德，躬行大道以求吉祥安泰，僅僅依靠言說游說反而會(huì)使處境更加困窘。并且即便付出生命也不會(huì)改變志向，只有有道君子才能如此吧？”

7.27　文中子曰：“《春秋》其以天道終乎？故止于獲麟①。《元經(jīng)》其以人事終乎，故止于陳亡②。于是乎天人備矣?！毖κ赵唬骸昂沃^也？”子曰：“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③，故君子備之④?！?/p>

【注釋】

①《春秋》其以天道終乎？故止于獲麟：阮逸注云：“麟不遇時(shí)，天命窮矣?！鲍@麟，《春秋·哀公十四年》：“春，西狩獲麟?！蔽鲿x杜預(yù)注云：“仲尼傷周道之不興，感嘉瑞之無應(yīng)，故因《魯春秋》而修中興之教，絕筆于'獲麟’之一句，所感而作，固所以為終也?！?/p>

②《元經(jīng)》其以人事終乎，故止于陳亡：阮逸注云：“先王之道掃地，而求更新，是人事極矣。”

③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西漢董仲舒《元光元年舉賢良對(duì)策》：“《春秋》之中，視前世已行之事，以觀天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天人相與之際，即天道、人事相互關(guān)聯(lián)。

④備：此指記錄、載錄。

【譯文】

文中子說：“《春秋》是有感于天道終結(jié)吧？所以止于西狩獲麟?！对?jīng)》是有感于人事窮盡吧？所以止于陳國滅亡。如此則天道、人事皆備?！毖κ諉枺骸盀楹芜@樣說？”文中子說：“天道、人事相互關(guān)聯(lián)，應(yīng)當(dāng)心懷敬畏，因此君子予以載錄。”

7.28　子曰：“可與共樂，未可與共憂；可與共憂，未可與共樂。吾未見可與共憂樂者也①。二帝、三王，可與憂矣②?！?/p>

【注釋】

①“可與共樂”五句：阮逸注云：“樂，謂守成也，治成則與民同樂；憂，謂慮始也，事初則與民同患。凡可與守成者，難與慮始，若成王初疑周公是也；可與慮始，不可與守成，若范蠡終避勾踐是也。有始有卒，難全也哉！”皆就君王而言。

②二帝、三王，可與憂矣：阮逸注云：“堯禪舜，舜禪禹，天下共樂矣；湯伐桀，武王伐紂，天下共憂矣。憂樂皆以天下，故文中子以天下之道共與而言之也?！笨膳c憂矣，結(jié)合上下文意，當(dāng)作“可與共憂樂矣”，即與天下人共憂樂。

【譯文】

文中子說：“有的君王可以和他同享樂，卻不能和他共患難；有的君王可以和他共患難，卻不能和他同享樂。我沒見過可以與他共患難、同享樂的君王。只有二帝、三王，才能與天下人同甘共苦?！?/p>

7.29　子曰：“非君子不可與語變①。”

【注釋】

①變：阮逸注云：“權(quán)也，反經(jīng)合道之謂也?！奔礄?quán)變。

【譯文】

文中子說：“不是君子，則不可與其談?wù)摍?quán)變?！?/p>

7.30　子贊《易》①，至于《革》②，嘆曰：“可矣。其孰能為此哉？”至初九，曰：“吾當(dāng)之矣，又安行乎③？”

【注釋】

①贊《易》：見5.38條注。

②《革》：《周易·革卦》：“《彖》曰：'天地革而四時(shí)成，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yīng)乎人?！?/p>

③“至初九”四句：《周易·革卦》：“初九，鞏用黃牛之革?！断蟆吩唬?鞏用黃牛，不可以有為也?！比龂?a target="_blank" href="https://www./renwu/wangbi/">王弼注云：“在革之始，革道未成，固夫常中，未能應(yīng)變者也。此可以守成，不可以有為也?！币庠谡f明，當(dāng)《革》之初，只能謹(jǐn)守正道，尚無法有所作為。

【譯文】

文中子闡明《周易》之道，至《革卦》，感嘆道：“可以興《革》之義了。然而誰能擔(dān)此大任呢？”至《革卦》初九，說：“我正處于這個(gè)階段，又怎能有所作為？”

7.31　薛收問一卦六爻之義。子曰：“卦也者，著天下之時(shí)也①；爻也者，效天下之動(dòng)也②。趨時(shí)有六動(dòng)焉，吉、兇、悔、吝所以不同也?！笔赵唬骸案覇柫持x?！弊釉唬骸傲叻撬?，三才之道③，誰能過乎？”

【注釋】

①卦也者，著天下之時(shí)也：三國王弼《周易略例·明卦釋變通爻》：“夫卦者，時(shí)也；爻者，適時(shí)之變者也?！碧菩献⒃疲骸柏哉?，統(tǒng)一時(shí)之大義；爻者，適時(shí)中之通變?！?/p>

②爻也者，效天下之動(dòng)也：見5.33條及注。

③三才：見1.1條注。

【譯文】

薛收問一卦六爻的含義。文中子說：“卦，彰明天下萬物之時(shí)序；爻，仿效天地萬物之變化。根據(jù)時(shí)序的發(fā)展產(chǎn)生六種變化，于是就形成了吉、兇、悔、吝的不同?！毖κ照f：“請(qǐng)問六爻的含義?！蔽闹凶诱f：“之所以用'六’，沒有別的原因，只因'六’體現(xiàn)了天、地、人之道，又有誰能超出這個(gè)范圍呢？”

7.32　程元、薛收見子。子曰：“二生之學(xué)文奚志也？”對(duì)曰：“尼父之《經(jīng)》，夫子之《續(xù)》①，不敢殆也?！弊釉唬骸?允矣君子，展也大成②?！佣玻瑒?dòng)而變③，可以佐王矣?！?/p>

【注釋】

①《續(xù)》：即《續(xù)六經(jīng)》。

②允矣君子，展也大成：《詩經(jīng)·小雅·車攻》：“允矣君子，展也大成?！睎|漢鄭玄注云：“允，信。展，誠也。大成，謂致太平也?！奔凑\信君子，以正道實(shí)現(xiàn)天下太平。

③居而安，動(dòng)而變：阮逸注云：“居而安，可與立也；動(dòng)而變，可與權(quán)也?！?/p>

【譯文】

程元、薛收拜見文中子。文中子說：“你們二人學(xué)習(xí)典冊(cè)，有何志向？”二人答道：“孔子的《六經(jīng)》，先生的《續(xù)六經(jīng)》，不敢荒怠。”文中子說：“'誠信君子，以正道開太平?！犹幇蔡┓€(wěn)重，行事靈活權(quán)變，可以輔佐君王了。”

7.33　董常之喪，子赴洛①，道于沔池②。主人不授館③，子有饑色，坐荊棘間，贊《易》不輟也。謂門人曰：“久矣，吾將輟也而竟未獲④，不知今也而通大困。困而不憂，窮而不懾⑤，通能之，斯學(xué)之力也?！敝魅寺勚偕峋卟脱?。

【注釋】

①董常之喪，子赴洛：阮逸注云：“常死在洛?！?/p>

②沔（miǎn）池：阮逸注云：“河南有沔池縣，唐置穀州?！?/p>

③主人：客店接待賓客的人。授館：為賓客安排食宿。

④吾將輟也：阮逸注云：“輟贊《易》?！?/p>

⑤懾：見5.18條注。

【譯文】

董常離世，文中子前往洛陽奔喪，經(jīng)過沔池?？偷杲哟瞬豢蠟槲闹凶影才攀乘蓿闹凶用嬗叙嚿?，坐在雜草叢中，闡發(fā)《周易》之道不止。他對(duì)門生說：“長久以來，我都想停止闡發(fā)《周易》之道，然而卻始終沒有停止，沒想到今天我身陷困境。處境困窘而不憂慮，失意而不氣餒，我之所以能做到，實(shí)是學(xué)習(xí)的作用。”客店接待之人聽聞這些話，于是招待文中子進(jìn)店并安排飯食。

7.34　賈瓊請(qǐng)絕人事①。子曰：“不可?！闭?qǐng)接人事。子曰：“不可?！杯傇唬骸叭粍t奚若？”子曰：“莊以待之②，信以從之③。去者不追，來者不拒④，泛如也，斯可矣?！?/p>

【注釋】

①人事：此指社會(huì)中的世俗往來。

②莊以待之：實(shí)模仿《論語·衛(wèi)靈公》：“知及之，仁能守之，不莊以蒞之?！?/p>

③信以從之：實(shí)模仿《論語·衛(wèi)靈公》：“子曰：'君子義以為質(zhì)，禮以行之，孫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

④去者不追，來者不拒：實(shí)模仿《孟子·盡心下》：“夫子之設(shè)科也，往者不追，來者不拒。”

【譯文】

賈瓊請(qǐng)求斷絕世俗往來。文中子說：“不可?！闭?qǐng)求恢復(fù)世俗往來。文中子說：“不可。”賈瓊問：“那該怎么辦呢？”文中子說：“對(duì)待他人莊重恭敬，與人相處誠實(shí)守信。逝去的不過多糾纏，即將到來的亦無所抗拒，簡單面對(duì)就好?！?/p>

7.35　文中子曰：“賈誼夭①，孝文崩②，則漢祚可見矣?！?/p>

【注釋】

①賈誼（前200—前168）：洛陽（今屬河南）人。少有才名，十八歲以善文為郡人所稱。漢文帝時(shí)任博士，遷太中大夫，受大臣周勃、灌嬰排擠，謫為長沙王太傅，故稱“賈長沙”“賈太傅”。三年后被召回長安，為梁懷王太傅。梁懷王墜馬而死，賈誼深自歉疚，抑郁而亡?！妒酚洝肪戆耸摹ⅰ稘h書》卷四十八有傳。

②孝文：漢文帝劉恒（前203—前157），漢高祖劉邦第四子，漢惠帝劉盈異母弟，母為薄姬。高祖十二年（前195），封代王。為人寬容平和，仁厚謙遜。高祖去世，呂后監(jiān)國，惠帝英年早逝，外戚呂氏掌權(quán)。呂后去世，太尉周勃聯(lián)合丞相陳平等人迎立代王劉恒進(jìn)京即位。文帝即位之后，勵(lì)精圖治，鼓勵(lì)農(nóng)桑，厲行節(jié)儉，廢除肉刑，國家強(qiáng)盛安樂，百姓富裕豐足，開啟了“文景之治”?！妒酚洝肪硎小缎⑽谋炯o(jì)》，《漢書》卷四有《文帝紀(jì)》。

【譯文】

文中子說：“賈誼早卒，文帝駕崩，于是漢朝的國祚便可以想見了?！?/p>

7.36　子曰：“我未見謙而有怨，亢而無辱①，惡而不彰者也②。”

【注釋】

①亢：高傲，倨傲。

②彰：即彰善癉惡。此指遭受批判?！渡袝ぎ吤罚骸罢蒙瓢D惡，樹之風(fēng)聲?！?/p>

【譯文】

文中子說：“我沒見過為人謙恭而遭人怨恨的，態(tài)度倨傲而不受侮辱的，作惡多端而不受到批判的?！?/p>

7.37　董常曰：“子之《十二策》奚稟也①？”子曰：“有天道焉，有地道焉，有人道焉，此其稟也?！倍Ｔ唬骸班?！三極之道②，稟之而行，不亦煥乎③？”子曰：“《十二策》若行于時(shí)，則《六經(jīng)》不續(xù)矣?！倍Ｔ唬骸昂沃^也？”子曰：“仰以觀天文，俯以察地理，中以建人極④。吾暇矣哉⑤！其有不言之教行而與萬物息矣⑥。”

【注釋】

①《十二策》：《文中子世家》：“仁壽三年，文中子冠矣，慨然有濟(jì)蒼生之心，西游長安，見隋文帝。帝坐太極殿召見，因奏《太平策》十有二策，尊王道，推霸略，稽今驗(yàn)古，恢恢乎運(yùn)天下于指掌矣?！北緯段合嗥罚骸白又]見隋祖，一接而陳《十二策》，編成四卷?！狈A：陳述。

②三極：即“三才”。見1.1條注。

③煥：《論語·泰伯》：“子曰：'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煥乎，其有文章?！北彼涡蠒m疏云：“煥，明也。言其立文垂制又著明也。”即禮樂政教得以昌明。

④“仰以觀天文”三句：意在說明《十二策》之內(nèi)容博大精深，兼收天文地理自然之?dāng)?shù)，且為世間興立致太平之道。“仰以觀天文，俯以察地理”，實(shí)模仿《大戴禮記·保傅》：“仰則觀天文，俯則察地理，前視則睹鸞和之聲，側(cè)聽則觀四時(shí)之運(yùn)?！比藰O，即“皇極”。見1.8條注。

⑤吾暇矣哉：意在說明，《十二策》若得以推行，則王道自興，太平自致，自己亦可以不再編撰著述，四處奔波了。

⑥不言之教：《老子》第二章：“圣人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焉而不辭。”西漢河上公注云：“以身帥導(dǎo)之也?！币?.28條注。息：生長。

【譯文】

董常問：“先生您的《十二策》都講了些什么？”文中子說：“有天道、有地道、有人道，這就是《十二策》所講的內(nèi)容?！倍Ｕf：“啊！這是'三才’之道，遵此而行，禮樂不就得以昌明了嗎？”文中子說：“《十二策》若真能得以推行，我就不會(huì)作《續(xù)六經(jīng)》了?！倍枺骸盀楹芜@樣說？”文中子說：“我作《十二策》上觀天文，下察地理，中立王道。如若得以推行我應(yīng)該甚為安閑！不言之教應(yīng)該會(huì)得以推行，世間萬物亦得以自然生長?！?/p>

7.38　文中子曰：“天下有道，圣人藏焉；天下無道，圣人彰焉①?！倍Ｔ唬骸霸嘎勂湔f。”子曰：“反一無跡②，庸非藏乎？因貳以濟(jì)③，能無彰乎？如有用我者，當(dāng)處于太山矣④?！倍Ｔ唬骸皩_而用之乎⑤？《易》不云乎：易簡而天地之理得矣⑥?！?/p>

【注釋】

①“天下有道”四句：實(shí)反其意化用《論語·泰伯》：“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

②反一無跡：《莊子·繕性》：“當(dāng)時(shí)命而大行乎天下，則反一無跡；不當(dāng)時(shí)命而大窮乎天下，則深根寧極而待。此存身之道也。”西晉郭象注云：“反任物性，而物性自一，故無跡?！奔粗?jǐn)遵天地大道，與萬物融為一體。

③因貳以濟(jì)：阮逸注云：“貳，謂異端也。異端乖乎大義，我則辟之爾。如尼父因史法之貳，作《春秋》以濟(jì)之；孟子因邪說之貳，舉仁義以濟(jì)之；文中子因亂華之貳，尊《元經(jīng)》以濟(jì)之。蓋有為之典也?！?/p>

④太山：阮逸注云：“魯國周公禮樂之地。文中子周之后，故慕焉。一說太山，黃帝有合宮在其下，可以立明堂之制焉?！贝酥竿醯?。

⑤沖：阮逸注云：“虛也?！独献印吩唬?道沖而用之?！宰硬磺蠊龠_(dá)而思慕太山黃帝、周公之道，是將假?zèng)_虛為詞乎？”即無為而治。

⑥易簡而天地之理得矣：《周易·系辭上》：“易簡而天下之理得矣?！睎|晉韓康伯注云：“天下之理，莫不由于易簡而各得順其分位也?！?/p>

【譯文】

文中子說：“天下太平，圣賢隱藏不見；天下混亂，圣賢得以彰顯?！倍Ｕf：“愿聽其中原委?！蔽闹凶诱f：“謹(jǐn)遵天地大道，與萬物融為一體，豈不隱而不見？拯救大道乖析，以期有補(bǔ)于時(shí)弊，怎能不得以彰顯？如果得明君重用，我當(dāng)推行王道?！倍枺骸皩⒁詿o為治天下嗎？《周易》不是說：天下之理因平易簡約而各得其所?！?/p>

7.39　杜淹問七制之主①。子曰：“有大功也?！眴栙Z誼之道何如。子曰：“群疑亡矣②?！被騿柍酡邸Ｗ釉唬骸盎萑艘并??！眴柡娱g獻(xiàn)王⑤。子曰：“智人也⑥?！眴枛|平王蒼⑦。子曰：“仁人也?！眴枛|海王彊⑧。子曰：“義人也。保終榮寵，不亦宜矣⑨？”

【注釋】

①杜淹：見2.3條注。七制之主：見1.32條注。

②群疑亡矣：阮逸注云：“《易·睽卦》曰：'遇雨則吉，群疑亡也?！ㄙZ）誼上書文帝曰：'漢興二十余年，當(dāng)更秦之法，定官名、禮樂。’又對(duì)鬼神之事，君臣相和，如遇雨，吉矣。此其道也?！奔次鳚h初年，功業(yè)草創(chuàng)，制度皆粗疏未備，賈誼通曉經(jīng)典舊制，可為朝廷申明典章禮樂之事。

③楚元王：劉交（？—前179），字游，沛郡豐邑（今江蘇豐縣）人。劉太公第四子，漢高祖劉邦異母弟，西漢諸侯王。好讀書，多才藝，少與魯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詩經(jīng)》于荀子弟子浮丘伯。劉邦封為沛公時(shí)，封文信君。劉邦即位后，封楚王。就國后，以穆生、白生、申公為中大夫。聽聞浮丘伯在長安，遂派次子劉郢客與申公前往受業(yè)。漢文帝聽聞申公為《詩》最精，任命五經(jīng)博士，為其作傳，號(hào)《魯詩》。漢文帝元年（前179）離世，謚號(hào)“元”?！稘h書》卷三十六有傳。

④惠：阮逸注云：“才惠也。”

⑤河間獻(xiàn)王：劉德（前160—前130），京兆長安（今陜西西安）人。漢景帝之子，西漢諸侯王。漢景帝前元二年（前155），受封河間王，修學(xué)好古，抄撰典籍，潛心圣道。元光五年（前130）離世，謚號(hào)“獻(xiàn)”?！稘h書》卷五十三《景十三王傳》有載錄。

⑥智：阮逸注云：“謂能周防也?！?/p>

⑦東平王蒼：劉蒼（？—83），光武帝劉秀之子，于建武十五年（39）封為東平公，十七年（41）進(jìn)為東平王。好讀經(jīng)書，博學(xué)多才。漢明帝時(shí)為驃騎將軍在朝輔政。漢章帝建初八年（83）離世。《后漢書》卷四十二《光武十王傳》有載錄。

⑧東海王彊：劉彊（25—58），光武帝劉秀長子，母為廢后郭圣通。建武二年（26），冊(cè)立為太子。生母郭后被廢，審時(shí)度勢，主動(dòng)辭讓太子之位，封為東海王。永平元年（58）離世，謚號(hào)“恭”?！逗鬂h書》卷四十二《光武十王傳》有載錄。

⑨保終榮寵，不亦宜矣：阮逸注云：“言四王皆善終，有惠智仁義。”

【譯文】

杜淹問兩漢七制之主。文中子說：“皆建立了盛大功業(yè)?！眴栙Z誼的為政之道。文中子說：“能夠消除眾人疑慮。”有人問楚元王。文中子說：“好學(xué)聰慧之人。”問河間獻(xiàn)王。文中子說：“思慮周全之人?！眴枛|平王劉蒼。文中子說：“心存仁善之人?！眴枛|海王劉彊。文中子說：“躬行道義之人。他們終保尊榮，難道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嗎？”

7.40　子曰：“婦人預(yù)事而漢道危乎①，大臣均權(quán)而魏命亂矣②，儲(chǔ)后不順而晉室隳矣③。此非天也，人謀不臧④，咎矣夫。”

【注釋】

①預(yù)：干預(yù)。事：政事。此指朝政。

②大臣均權(quán)而魏命亂矣：阮逸注云：“司馬宣王與曹爽爭權(quán)相傾，終亂魏也?！本鶛?quán)，此指爭權(quán)。均，分。此處作“爭”。

③儲(chǔ)后不順而晉室隳（huī）矣：阮逸注云：“惠帝衷太子司馬遹未加師訓(xùn)而立，果隳晉祚。”儲(chǔ)后不順，即冊(cè)立儲(chǔ)君而不加教誨。儲(chǔ)后，儲(chǔ)君。順，通“訓(xùn)”，教誨。隳，毀壞，滅亡。

④人謀不臧：實(shí)模仿《詩經(jīng)·小雅·小旻》：“謀之其臧，則具是違；謀之不臧，則具是依?！睎|漢鄭玄注云：“謀之善者，俱背違之；其不善者，依就之?！?/p>

【譯文】

文中子說：“婦人干預(yù)朝政而漢朝敗亡，大臣爭奪權(quán)力而魏國混亂，立儲(chǔ)不教而晉朝衰落。這些皆非天意，實(shí)因人謀不善，以致釀成大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