憂心如醉

文 | 潘慕白

《詩經(jīng)》里有一篇《晨風(fēng)》，寫等待心上人的心情。

先寫晨風(fēng)鳥迅疾飛過，樹林郁郁蔥蔥，“未見君子，憂心欽欽”，沒看見心上人，憂心忡忡。

接著寫山上有叢生櫟樹，洼地里有六株梓榆，“未見君子，憂心靡樂”，沒看見心上人，憂心不樂。

最后又寫山上還有叢生的棣棠，洼地里還有直立的山梨，“未見君子，憂心如醉”，沒看見心上人，憂心如醉。

詩經(jīng)中寫等待心上人的詩作不少，但這一篇，別有韻味。

在山上等自己的心上人，眼里看到飛鳥，看到草木，卻自始至終，未見他。

憂心可見一斑，“如何如何，忘我實多”。怎么辦怎么辦，他完完全全把我忘記了。

從開始的一等不見，憂愁煩悶，憂慮不安，到接下來二等不見，便開始不快樂起來，再到最后再等不見，竟然是“憂心如醉”。

這四字，細品了很長時間，這一“醉”字，該如何解？

等而未見，那忡忡之憂，該是元代張可久《小桃紅·春思》曲中那句“恨忡忡，一春愁壓眉山重”，或是清代譚瑩《聞試炮聲感賦》中所言“側(cè)聽心忡忡，蒼茫立殘照”，總之是帶著愁緒，帶著凄涼。

而《晨風(fēng)》中的等候，憂心竟“如醉”？

這醉，是愁得醉了吧，是憂得醉了吧，是愛得醉了吧？或者都有，但是沒有恨。

一定沒有恨，只有心底萬種柔情，一腔愁緒。明知心上人不會來，可還是等，如一場醉酒，不愿醒啊。

一朵斷腸顏色

文 | 潘慕白

曾形容某段往事，是枯荷色。既形象且深邃，叫人百味頓起。

可是枯荷色又是什么顏色呢？韶華退盡，披一層金又落一層塵，既金貴卻又平淡，是一種難以比擬的低調(diào)的奢華。

世間再也沒有一種顏色，可以如此，既高貴，又低調(diào)，是如此的安靜。

偶讀清代嚴廷中一首《百字令·殘荷》，其中有一句“潘妃步后，誰留下、一朵斷腸顏色”。

查資料，未尋得有關(guān)此詞的背景與其中隱含的情感。但這潘妃應(yīng)該是南朝齊國的皇帝蕭寶卷的寵妃，小字玉兒，亦稱潘玉奴，有姿色。

當(dāng)年漢成帝給寵妃趙合德蓋的宮殿極為富麗奢華，而蕭寶卷給這潘玉兒蓋的宮殿也毫不遜色，建了神仙、永壽、玉壽三座宮殿，窮奢極欲。宮殿地鋪金蓮紋，潘玉兒行踏于殿，蕭寶卷說：“這叫做步步生蓮花。”于是就有了“步步生蓮花”的典故。

當(dāng)然蕭寶卷寵愛潘玉兒的事跡，可以說大有嚼頭，比如搜盡天下財物只為寵溺她，比如在宮里建一集市，享民間之樂，讓潘妃做市令，誰有過失，潘妃便可杖責(zé)，蕭寶卷也不例外，潘妃揮棍打他，他便樂不可支。

后亡國，潘妃被賜給某個大臣，她不從，選擇自殺，為蕭寶卷殉了情。

曾經(jīng)被一個男人寵溺，極盡奢靡地寵溺了一番，大概是知道，天下再無一人，能如此慣她，步了蓮花，最終香消玉殞，剩下一朵斷腸顏色。

便是飄零也感卿

文 | 潘慕白

讀民國黃侃詞中一句“知有飄零，畢竟飄零，便是飄零也感卿”，心下凄愴而生悲憫。

在民國，黃侃知名度可不小，今人也時時拿他的段子說事，讀來好玩。

有人總結(jié)黃侃留給后人一串關(guān)鍵詞：狂狷，孤傲，瘋子，名士，好游歷，好讀書，好罵人，桀驁不馴，不拘小節(jié)，性情乖張，特立獨行……

有時會在一堆資料文字中，遙想舊時風(fēng)月，再也觸摸不到的歷史，那些人物還活在紙上，大概歷史就有了溫度吧。這也是對后來人最大的恩慈了。

黃侃這一生，我想這一串關(guān)鍵詞，也能說明一二。

如此暢快地活過，他這一句“便是飄零也感卿”里，滄桑有過，濁眼也難免，終是悲喜從容，襟懷坦蕩。所以世間事也好，心中情也罷，大概都有一份英雄孤膽、終老不悔的心懷在。

而我們大多數(shù)人，是難有如此超拔境界的。我們在無望的現(xiàn)實中、在凄楚的風(fēng)雨里，只能將心摔碎，將靈魂摔下斷崖。

那份孤膽，那份不悔，是如何的珍貴啊。

自古以來，離愁別緒總是會惹上詩人的筆尖，悲悲凄凄，總會攪得當(dāng)事人心潮翻滾，人生狼藉，少見這樣的一份情懷，知是飄零也感卿，存下感恩。

王菲《花事了》一歌火的時候，我深深地被“讓我感謝你，贈我空歡喜”打動了。這一句，后來也被很多人說成矯情，但我一直喜歡著。因為我深知，這一場歡喜情事，不管是愛是劫，總歸經(jīng)歷了，總歸擁有過，雖然最終是空，是空歡喜，但心里仍感謝，曾經(jīng)的贈予。

我喜歡懷念往事，不管那往事里有多少凄涼，有多少傷痛，我都珍惜著。喜歡懷念，因為曾經(jīng)美好，喜歡懷念，也皆是因為滄桑里有溫度，讓我不覺得前路飄零。

并感念于心，感激曾經(jīng)所有，風(fēng)雨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