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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蘇78蘇軾在泗州(5)洗一場如夢的澡,搓一個沒泥兒的背

 無犀之談 2024-11-19 發(fā)布于北京

元豐七年底,蘇軾在泗州住了半個多月,淮水仍無通舟可能,臘月十八日,眼見一年到頭,他便往普光王寺(原名普照王寺,武周時期,避武則天諱,更名)沐浴。

普光王寺也是僧伽的供養(yǎng)之地。

在泗洲,僧伽的形象幾乎等同于觀世音,一手柳枝,一手凈瓶,救難祛災(zāi)、醫(yī)病治水。其時,僧伽的影響力早已突破泗州,覆蓋中原乃至沿海,從五代至北宋,民間的僧伽信奉已成風(fēng)潮。

宋太宗雍熙年間,普光王寺重修佛塔,八角十三層,高約十五六丈,每層皆以黃瓦鋪成,賜名“雍熙之塔”,因當(dāng)?shù)匦疟姺Q僧伽為“泗州大圣”,故這座塔也叫大圣塔。

宋人記載,到雍熙塔拜佛的信眾絡(luò)繹不絕,其火爆程度不輸杭州,甚至成就了泗州當(dāng)?shù)氐穆糜萎a(chǎn)業(yè),“途中十萬人滿路敢無隙,買賣食物如杭州市。”

北宋中后期,僧伽塔在各地都有了分號,塔、堂、廟皆有,“僧伽本起于盱眙,于今寶祠遍天下?!?/span>(黃庭堅(jiān))

遺憾的是,北宋末年,金人進(jìn)犯,戰(zhàn)火之中的僧伽塔被毀。不過即便沒有這場戰(zhàn)事,再過幾百年的那一場大水要湮沒整個泗州城,佛塔亦無可能留存。

普光王寺的浴室就設(shè)在雍熙塔下,這天,蘇軾的心情應(yīng)該不錯,便請人為他搓澡。

俄頃,蘇軾身上的灰垢落入浴池,漂浮在湯水之上,卻未能溶解。俯身埋頭之際,他也注意到了這個細(xì)節(jié),同時感受到了身體受搓之下的痛感,由是想到,一年到頭,搓澡人成日不停,直是辛勞,總在侍候每一位藏污納垢的浴者。公號:無犀之談

可是……可是……我是干凈的啊,我怎么會有污垢呢?從湖州到汴京,從烏臺生還后到黃州,再由黃州至今,這幾年來,我一直是青白之身,何來污垢!

水垢何曾相受。細(xì)看兩俱無有。

寄語揩背人,盡日勞君揮肘。

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

在大乘佛教最著名的居士維摩詰看來,信徒修行,講求“八解脫”,并以七種清凈之法做注,這也是修行中追求的清凈境界,旨在清除煩惱、超越生死,達(dá)到涅槃。

謂之,八解之浴池,定水湛然滿。布以七凈花,浴此無垢人。

浴水之中,到底有垢還是無垢,其實(sh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中沒有了分別心,萬物本無差,心凈,眼凈,身凈,人生才可得到大解脫。

東坡居士,顯然是從前輩居士那里有了感悟,而此詞最后一句中的“無垢”,一語雙關(guān),實(shí)在太妙。

大概,我猜,那些對蘇軾充滿敵意的、隨時想要繼續(xù)打壓他的新黨也好、御史也好,看到此詞的第一反應(yīng)或是冷笑:你“無垢”?就你垢多!貶了你五年,還不老實(shí),得嘞,再參一本,就參你個罪不知悔,詭辯往復(fù)!

可再仔細(xì)搭配前文的場景,他們又能說出什么來呢?人家就是個落魄的不得志的小老頭兒,就是洗澡的時候被大力師傅搓澡搓疼了些,才會發(fā)出這么一句半討?zhàn)?、半自嘲的感慨,哪里犯了忌諱?

這可能是史上最無法反駁的辯詞了。

回到元豐七年底的泗州寺廟浴室,氤氳之間,我們的東坡居士洗得盡性,仍沉浸在“凈”與“洗”的勾連之中,妙語,連珠而來。

自凈方能洗彼,我自汗流呀氣。

寄語澡浴人,且共肉身游戲。

但洗,但洗,俯為人間一切。

這兩闋詞,寄的都是《如夢令》的詞牌,蘇軾在詞敘中講到創(chuàng)作初衷,說這不過是洗澡之時開了個小玩笑。而曲調(diào)的原作者是后唐的開國皇帝李存勖,原牌名《憶仙姿》,但他嫌這名字有些低俗,便自作主張改為《如夢令》。

蘇軾還在敘中引了一段《憶仙姿》:“如夢如夢,和淚出門相送。”但蹊蹺的是,宋初詞集《尊前集》中收錄的《憶仙姿》,與蘇軾所引略有出入——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鳳。

長記欲別時,和淚出門相送。

如夢!如夢!殘?jiān)侣浠熤亍?/span>

說起《如夢令》,留存至今的東坡詞中,包括洗澡時寫的這兩首在內(nèi),也僅有五首。五首中,有三首均作于這一年末的泗州,另兩首是他兩年后回到汴京為官時所作。

這詞牌的格調(diào)真是小巧有趣,我們從“輕手,輕手,居士本來無垢”“但洗,但洗,俯為人間一切”中可以直觀地感受到詞人輕松愜意、淡泊人間的松弛感。

同月,蘇軾還在泗州淮山樓游覽時用了《如夢令》的調(diào),當(dāng)適時,夜幕降臨,風(fēng)輕云淡,樓上可觀遠(yuǎn)山,城下淮水綿綿,一時間,物我兩忘,“魂斷,魂斷,后夜松江月滿?!?/span>

元祐二年開春,蘇軾已經(jīng)回到汴京,升任中書舍人也快一年了,生活、事業(yè)似乎都重回正軌,但他最想念的是什么呢?

還是黃州。

身處帝國權(quán)力中樞的蘇軾,仍在想著自己離開黃州后,是不是還有人去過他的雪堂、他的臨皋亭,他的安國寺,而剛剛過去的這個冬天,黃州的雪大不大呢?那座小橋會不會被壓塌?萬一塌了,就無路可走了——

“別后有誰來,雪壓小橋無路?!?/span>

唉,想那么多,真的好想回到我的黃州,春雨最好的時候,犁一犁我的東坡,我的家園——

“歸去,歸去,江上一犁春雨?!?/span>

還是在這個春天,安逸的中書舍人蘇軾,在夢中回到了雪堂,看到了他手植的桃李。“手種堂前桃李,無限綠陰青子?!?/span>正沉醉間,卻被屋外的鳥鳴驚醒。“簾外百舌兒,驚起五更春睡。”啊,原來只是一場夢啊。

“居士,居士,莫忘小橋流水。”

說起來,詞史上最著名的《如夢令》,倒還真不是東坡改名后自作的這幾首,而是出自他一位學(xué)生的女兒之筆——

昨夜雨疏風(fēng)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應(yīng)是綠肥紅瘦。

謝謝觀賞,再見

無犀 原創(chuàng)

《重新認(rèn)識蘇東坡》至今三載余,以地點(diǎn)或事件為章節(jié),講述蘇軾人生片段。

不求全,但求心與坡公片刻共鳴。

蘇學(xué)已是顯學(xué),本作不乞更多新穎之貢獻(xiàn),但求世人了解、理解這具歷千年而不朽之偉大靈魂,不枉余生“蘇寫”。

是為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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