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情紫云(2024.第63期,總第776期) 筆名:沙戈然故,貴州詩人協(xié)會會員,詩詞作品散見于《貴州作家》《貴州詩人》“相約2020,詩寫脫貧攻堅”之《茍壩紅》《貴州詩人協(xié)會會員作品精選》等刊物、平臺。母親進城小記 老家就在紫云自治縣格凸河鎮(zhèn)沙戈村坡老組,因有一座建于上個世紀(jì)末的石拱橋叫幸福橋,大家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于把坡老組叫幸福橋。整個村莊依山傍水而建,四面青山翠綠懷抱,發(fā)源于猴場鎮(zhèn)龍灘的猴場河從村中穿流而下,蜿蜒逶迤,沿岸群山懷抱,古木參天,綠樹成蔭,碧水長流。209省道紫(云)望(謨)公路和紫(云)羅(甸)公路穿村過,屬于紫云南部交通要道。南面和東北正在興建的兩座黃家灣水利工程水渠橫跨山間,恰似一條蛟龍盤旋,給村子增添了一番別樣的景觀,綿延起伏的山巒、碧波蕩漾的河流、錯落有致的村莊,顯得格外寧靜、祥和、愜意,這里承載著我童年的快樂與希望,記錄著鄉(xiāng)村的變遷與振興,也刻印著一代又一代人的鄉(xiāng)愁記憶。在我的記憶中,母親走出老家的時間是很少很少的,走得最遠的一次是父親生前帶母親一起跟團旅游到過北京,現(xiàn)在,母親時不時的翻開照片來欣賞,眼中不時閃耀出幸福的光芒,也有些許憂傷。父親還在世的時候,為了到城里幫我們帶孩子,在父親的幾番說服下,母親同父親一起到縣城跟我們居住了將近兩年時間。二O一五年農(nóng)歷正月初六,父親突發(fā)疾病送到縣醫(yī)院,因搶救無效去世。父親去世之后,母親就很少走出老家了,就算是距離不到兩公里的舅家、幺妹家,也就到過一兩次,到縣城的時間就少之又少了,要么是因為進城看病,要么就是偶爾進城跟我們一起過年,最多也就呆兩三天時間,便急忙喊著要送她回老家幸福橋。母親從未進過一天學(xué)校,算是純粹的文盲,正如父親生前經(jīng)常說的“你媽扁擔(dān)長的'一’字都認不得”,每每提起這事,母親總會帶著一種自謙而不失自信地說道“嗨,你爹以前就經(jīng)常說我,雖然一個字不識,但是,把你們四個孩子撫養(yǎng)長大成人,有大功勞?!闭纭兜赖陆?jīng)》中寫的“父愛則母靜,母靜則子安,子安則家和”吧。但是,有一點令我至今百思不其解的是,十多年前,大嫂在老家開了一家雜貨店,是周邊村寨第一家雜貨店,因為地處三岔路交通要道,人流量還挺大,生意挺不錯,大嫂還要種田地,農(nóng)忙季節(jié)實在忙不過來時,年過花甲的母親就隨同父親一起幫忙看店,久而久之,母親還真能獨自一人看店賣東西了,煙、酒、糧、果商品琳瑯滿目,價格也是五花八門,母親居然能夠記得住,算賬退錢比教書的父親還要麻利。每每提到這事,母親就會露出自信的笑容,引以為傲的說道“嘿嘿,你爹以前經(jīng)??湮?,說我沒讀過書,大字不識還會賣東西!”當(dāng)然了,母親也有退錯的情況,還好,來買東西的大多是附近的三親六戚,就算是退錯錢了,鄉(xiāng)親們也會提醒或者退回來,我遇到過幾次這樣的情況。漸漸地,母親除了打理日常家務(wù),看店也就成了她最重要最充實的生活日常。后來,因通往格凸河風(fēng)景區(qū)的公路升級改造,改了道,不再經(jīng)過幸福橋,店鋪失去了往日的區(qū)位優(yōu)勢,加之,附近開超市的農(nóng)戶多起來了,生意越來越淡,諸多原因也就關(guān)門,母親還開玩笑的說“這下沒鋪子看,我沒工作了”。2020年10月,我從紫云到離家更遠地方鎮(zhèn)寧縣工作,今年1月調(diào)到安順,三年多時間,母親也就更少出門,也沒到過鎮(zhèn)寧。在安順租房搬了幾次家,甚是辛酸,便下決心買下一套房子,離老家的距離又遠了幾十公里。每一次回老家看母親,我和妻子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動員母親到安順城里跟我們一起住,為了說服母親,我們想了不少辦法,甚至動員姑姑也一起到城里的表弟家住,這樣兩個老人家有個伴說說話。經(jīng)過動員,姑姑算是答應(yīng)到安順城里表弟家住,但要等八九月份把地里的包谷收割回家了才去,母親怕不穩(wěn)妥,還是讓我們撥通電話之后親自問姑姑是不是真的可以一起到安順,姑姑答應(yīng)忙完老家的農(nóng)活就到安順,母親總算有一點點放心了。 今年七月半,趁著回老家祭祖的機會,再次動員母親到城里住。吃晚飯的時候,我和妻子、大哥、大嬸一直跟母親聊聊進城的事。“我們的小區(qū)緊挨著村莊,周邊有民房、有菜地,還有人家喂養(yǎng)雞鴨鵝。附近還有一個很大的湖,比我們家門口這條河寬很多很多,空氣也非常好。”“好是好,我怕坐電梯,聽你姑姑說,有一次她一個人在家,早上坐電梯下樓倒垃圾,不曉得咋個按電梯上樓,又怕走錯到別人家的門,只好在門口等你表弟下班才回家開門。”“沒事的,我們小區(qū)不復(fù)雜,一戶一梯,出電梯就是一道門進家?!?o:p>“你們?nèi)ド习?,我一個人呆家里,一個人也不認識。”“沒事的,只要你去安順,我每天中午、晚上都回家吃飯?!?o:p>幾經(jīng)說服,母親總算勉強答應(yīng)了“好嘛,那我去看看你們的新房子,先住一段時間嘛!”吃了晚飯,母親收了一些衣服,還收了針線、布料和老花鏡,為在城里多呆些日子作了些準(zhǔn)備。從老家回安順的路上,母親跟我們聊了很多家常,從初嫁給我父親,聊到一個人帶幾個娃參加生產(chǎn)隊勞動爭工分,再到與大伯、三叔、幺叔他們分家起新房子那些往事,還聊到父親生前一邊教書一邊干農(nóng)活的勤勞往事,聊到我們四姊妹成長的點點滴滴。一個多小時的行程,母親居然沒有暈車反應(yīng)。到了安順家里的小區(qū),天氣已經(jīng)很晚,加之是新建樓盤,入住的人家比較少,小區(qū)路燈有一些暗淡,稀稀拉拉的窗戶透出星星點點的燈光,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我們扶著母親走進小區(qū),母親緊緊的握住我和妻子的手,母親瘦小而溫暖的手有一些顫抖,我能夠明顯感覺到母親有一些緊張和恐慌,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牽過母親的手了,油然想起小時候生病時母親焦急、緊張地拉著我的手一刻不舍松開的情景。這一刻,我才意識到母親真的老了,手變得瘦小而無力了。上下電梯,便是母親進城遇到的第一道難關(guān)了,難就難在不認識電梯按鍵的數(shù)字,最擔(dān)心的是按錯樓層到別家的門口。為了讓母親盡快學(xué)會上下電梯,我們想了一些辦法,母親不認識數(shù)字,我就在一樓,教母親按向上箭頭進了門,再從最下端的按鍵往上數(shù)到第3個按鈕,就上了5樓。妻子在五樓家門口,等著母親到了5樓,教她按往下的剪頭,再按有一角星的1按鈕下樓。剛才開始的時候,母親很是費力,我和妻子說“如果你不學(xué)會坐電梯,那你得等我們下班回來,你才可以下樓嘍?!睆哪赣H的眼里,能感受到她的憂疑與無助,但是,為了能夠自己自由出入家門,母親只好按我們的安排進行練習(xí),經(jīng)過反復(fù)練習(xí),母親學(xué)會了上下電梯。接下來,還有指紋開門、燃氣灶、電飯煲,這些東西對于母親都是稀奇的、神秘的,恐慌與無助的感受接踵而來。好在母親很有耐心,也是為了盡快學(xué)會這些基本技能,讓我們少操一點心,也能夠幫我們做一些家務(wù)吧,說起來也很神奇,幾天時間母親就基本學(xué)會了家里的“神器”。母親不認識字,一直沒有學(xué)會打電話,在老家可以讓其他人幫忙撥號碼,到城里來,沒有熟悉的人幫忙,也就只有等著別人打電話給她了。不過還好,在我們上班的期間,姑姑、妹妹她們都會打電話給母親聊聊天,我和妻子也會抽空給母親打打電話問問她在家里的情況。為了讓母親能夠安心在城里住,妻子也是經(jīng)常跟母親聊聊家常,帶母親買衣服,陪母親逛虹山湖,母親也樂意跟妻子聊一些幸福的往事,母親也常常告誡我們“忍耐忍耐,家事不敗”,希望我們相互多一些理解和包容。母親習(xí)慣早起,就帶著一根竹棍當(dāng)拐杖,到小區(qū)樓下的活動場所走一走,曬一曬太陽,遇到小區(qū)的老人家,也擺起了龍門陣。下班回到家里,母親就會跟我們分享她認識“新朋友”的樂事。趁著周末休息時間,我?guī)赣H到安順古城游了一圈,提起這事,母親挺開心的,在我們游玩的過程中,一位游客看到我正在給母親拍照,就主動湊過來幫助,“來來來,我給你們倆母子拍吧!”母親一邊說感謝一邊整理她的布依民族服裝,旅客一邊拍照一邊夸我母親“奶奶,你真漂亮,你兒子真孝順!”母親露出了自信的笑容,這也是我第一次單獨跟母親外出拍照。每一次吃完飯,母親都要叮囑我們,讓我們把碗留給她洗,還讓我們把臟衣服放在一塊,讓她來手洗。就這樣,每一天回到家里,母親都已經(jīng)把客廳、廚房打掃得干干凈凈了,母親又好像也變得開心了很多,母親爽朗的笑聲回蕩在屋里、在樓間,笑聲中有自信、有勇氣,更有欣慰、有希望,時刻印記在我的腦海。我甚至產(chǎn)生了一種念頭:有一種孝順叫讓母親有家務(wù)事做。在鄉(xiāng)下老家,鄰居“串門”,親戚來往是很常見的,閑暇時光,鄰居親戚圍坐一堂,分享美食與歡笑,談笑之間溫馨流淌,母親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愜意生活。到安順城里來的這段時間,鄰里之間很少來往,母親很是不習(xí)慣,這在母親的內(nèi)心里筑起了一墻籬笆。無論是表姐、表弟兩家分別請母親去他們家里作客,還是朋友、老鄉(xiāng)來家里作客,母親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親戚要多走動,人不走不親,水不打不渾?!毕M覀冊诔抢镆惨沓M?。老家始終是最治愈人心的地方,那里的氣息和氛圍,那里的愜意和快樂,勝過一切美好的風(fēng)景。在一次與母親單獨傾心深入的交談中,母親告訴我,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喜歡城里的生活,一方面,因為我和妻子都很忙,大多數(shù)時間要下午下班才能回到家里,另一方面,母親在小區(qū)里沒有熟人,沒地方說話。在老家,經(jīng)常有鄰居、有親戚過往或者來訪,哪怕聽聽河水流動、雞鳴狗叫都不會覺得孤獨。母親跟我們在城里住了半個多月,就開始催著我們送她回老家。“媽,來都來了,再住一段時間再回去嘛?!?o:p>“在這里住,我倒是輕閑了,我還是回幸福橋吧,你大哥在宗地上課,周末才能回來,你大嫂要給工程隊的煮飯,又要忙家里的農(nóng)活,還要送廖澤奇上學(xué),忙不過來,我回去能幫一點忙也好?!?o:p>“媽在老家生活了一輩子,習(xí)慣了。你們還是送我回幸福橋吧,你們經(jīng)常給我打電話或者不忙的時候就回回老家看看我就行了,只要你們過得好,媽就放心了?!?o:p>把母親送回老家之后,回到安順的家,我心里總一種酸楚的滋味,偌大的城市卻找不到一句讓母親留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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