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壺史

　　武攸緒，天后從子。年十四，潛于長安市中賣卜，一處不過五六日。因徙升中岳①，遂隱居，服赤箭②、伏苓。貴人王公所遺鹿裘、藤器，上積塵蘿，棄而不用。晚年肌肉始盡，目有紫光，晝見星月，又能辨數(shù)里外語。安樂公主出降，上遣璽書召，令勉受國命，暫屈高標。至京，親貴候謁，寒溫之外，不交一言。封國公。及還山，敕學(xué)士賦詩送之。

　　玄宗學(xué)隱形于羅公遠，或衣帶、或巾腳不能隱。上詰之，公遠極言曰：“陛下未能脫屣天下，而以道為戲，若盡臣術(shù)，必懷璽入人家，將困于魚服也?！毙谂?，慢罵之。公遠遂走入殿柱中，極疏上失。上愈怒，令易柱破之。復(fù)大言于石磶中，乃易磶觀之。磶明瑩，見公遠形在其中，長寸馀，因碎為十數(shù)段，悉有公遠形。上懼，謝焉，忽不復(fù)見。后中使于蜀道見之，公遠笑曰：“為我謝陛下。”

　　邢和璞，偏得黃老之道，善心算，作《潁陽書疏》，有叩奇旋入空，或言有草，初未嘗睹。成式見山人③鄭昉說，崔司馬者，寄居荊州，與邢有舊。崔病積年且死，心常恃于邢。崔一日覺臥室北墻有人斸④聲，命左右視之，都無所見。臥室之北，家人所居也。如此七日，斸不已，墻忽透明如一粟。問左右，復(fù)不見。經(jīng)一日，穴大如盤，崔窺之，墻外乃野外耳，有數(shù)人荷鍬?立于穴前（一曰側(cè)）。崔問之，皆云：“邢真人處分開此，司馬厄重，倍費功力。”有頃，導(dǎo)騶五六，悉平幘朱衣，辟曰：“真人至。”見邢輿中，白幍垂綬，執(zhí)五明扇，侍衛(wèi)數(shù)十，去穴數(shù)步而止，謂崔曰：“公算盡，仆為公再三論，得延一紀，自此無若也?！毖援?，壁如舊。旬日病愈。又曾居終南，好道者多卜筑依之。崔曙年少，亦隨焉。伐薪汲泉，皆是名士。邢嘗謂其徒曰：“三五日有一異客，君等可為予辦一味也?！睌?shù)日備諸水陸⑤，遂張筵于一亭，戒無妄窺，眾皆閉戶，不敢謦咳。邢下山延一客，長五尺，闊三尺，首居其半，緋衣寬博，橫執(zhí)象笏，其睫疏長，色若削瓜，鼓髯大笑，吻角侵耳。與邢劇談，多非人間事故也。崔曙不耐，因走而過庭?？褪煲?，顧邢曰：“此非泰山老師乎？”邢應(yīng)曰：“是?！笨蛷?fù)曰：“更一轉(zhuǎn)，則失之千里，可惜?！奔澳憾ァＰ厦奘?，謂曰：“向客，上帝戲臣也。言泰山老師⑥，君頗記無？”崔垂泣言：“某實泰山老師后身，不復(fù)憶，幼常聽先人言之。”房琯太尉祈邢算終身之事，邢言：“若來由東南，止西北，祿命卒矣。降魄⑦之處，非館非寺，非途非署。病起于魚飧，休于龜茲板。”后房自袁州除漢州，及罷，歸至閬州，舍紫極宮。適雇工治木，房怪其木理成形，問之，道士稱：“數(shù)月前，有賈客施數(shù)段龜茲板，今治為屠蘇⑧也。”房始憶邢之言。有頃，刺史具鲙邀，房嘆曰：“邢君，神人也。”乃具白于刺史，且以龜茲板為托。其夕，病鲙而終。

　　王皎（一曰畋）先生善他術(shù)，于數(shù)未嘗言。天寶中，偶與客夜中露坐，指星月曰：“時將亂矣！”為鄰人所傳。時上春秋高，頗拘忌。其語為人所奏，上令密詔殺之。刑者?其頭數(shù)十方死，因破其腦視之，腦骨厚一寸八分。皎光與達奚侍郎來往，及安史平，皎忽杖屨至達奚家，方知異人也。

　　翟天師名乾祐，峽中人。長六尺，手大尺余。每揖人，手過胸前。臥常虛枕，晚年往往言將來事。常入夔州市，大言曰：“今夕當有八人過此，可善待之。”人不之悟。其夜，火焚數(shù)百家，八人，乃火字也。每入山，虎群隨之。曾于江岸與弟子數(shù)十玩月，或曰：“此中竟何有？”翟笑曰：“可隨吾指觀?！钡茏又袃扇艘娫乱?guī)半天，樓殿金闕滿焉。數(shù)息間，不復(fù)見。

　　蜀有道士陽狂，俗號為灰袋，翟天師晚年弟子也。翟每戒其徒：“勿欺此人，吾所不及之。”嘗大雪中，衣布褐入青城山，暮投蘭若，求僧寄宿。僧曰：“貧僧一衲而已，天寒如此，恐不能相活?！钡裕骸叭菀淮沧阋印！敝烈拱耄┥铒L(fēng)起，僧慮道者已死，就視之。去床數(shù)尺，氣蒸如炊，流汗袒寢，僧知其異人。未明，不辭而去。多住村落，每住不逾信宿。曾病口瘡，不食數(shù)月，狀若將死。人素神之，因為設(shè)道場。齋散，忽起，就謂眾人曰：“試窺吾口中有何物也？”乃張口如箕，五臟悉露，同類驚異，作禮問之，唯曰：“此足惡，此足惡?！焙蟛恢K。成式見蜀郡郭采真尊師說也。

　　秀才權(quán)同休友人，元和中落第，旅游蘇湖間。遇疾貧窘，走使者本村野人，雇已一年矣。疾中思甘豆湯，令其取甘草，雇者久而不去，但具湯火來。秀才且意其怠于祗承，復(fù)見折樹枝盈握，仍再三搓之，微近火上，忽成甘草。秀才心大異之，且意必有道者。良久，取粗沙數(shù)掊，挼捋⑨，已成豆矣。及湯成，與甘豆無異，疾亦漸差。秀才謂曰：“余貧迫若此，無以寸步?！币蝰莨敢率谥骸翱梢源宿k少酒肉，予將會村老，丐少道路資也?！惫驼呶⑿Γ骸按斯滩蛔戕k，某當營之。”乃斫一枯桑樹，成數(shù)筐札，聚于盤上噀之，悉成牛肉。復(fù)汲數(shù)瓶水，頃之，乃旨酒也。村老皆醉飽，獲束縑三千。秀才漸，謝雇者曰：“某本驕雅，不識道者，今返請為仆?！惫驼咴唬骸坝韫坍惾?，有少失，謫于下賤，合役于秀才。若限未足，復(fù)須力于他人。請秀才勿變常，庶卒某事也?！毙悴烹m諾之，每呼指，色上面，蹙蹙不安。雇者乃辭曰：“秀才若此，果妨某事也。”因說秀才修短窮達之數(shù)，且言萬物無不可化者，唯淤泥中朱漆箸及發(fā)，藥力不能化。因去，不知所之也。

 　 寶歷中，荊州有盧山人，常販燒樸石灰，往來于白洑⑩南草市，時時微露奇跡，人不之測。賈人趙元卿好事，將從之游，乃頻市其所貨，設(shè)果茗，詐訪其息利之術(shù)。盧覺，竟謂曰：“觀子意，似不在所市，意有何也？”趙乃言：“竊知長者埋形隱德，洞過蓍龜，愿垂一言。”盧笑曰：“今且驗，君主人午時有非常之禍也，若是吾言當免，君可告之。將午，當有匠餅者負囊而至。囊中有錢二千余，而必非意相干也。可閉關(guān)，戒妻孥勿輕應(yīng)對。及午，必極罵，須盡家臨水避之。若爾，徒費三千四百錢也。”時趙停于百姓張家，即遽歸語之。張亦素神盧生，乃閉門伺之。欲午，果有人狀如盧所言，叩門求糴，怒其不應(yīng)，因蹴其戶，張重簀捍之。頃聚人數(shù)百，張乃自后門率妻孥回避。差午，其人乃去，行數(shù)百步，忽蹶倒而死。其妻至，眾人具告其所為。妻痛切，乃號適張所，誣其夫死有因。官不能評，眾具言張閉戶逃避之狀。理者謂張曰：“汝固無罪，可為辦其死?！睆埿廊粡臄?，其妻亦喜。及市槥就輿，正當三千四百文。因是，人赴之如市。盧不耐，竟?jié)撌?。至?fù)州界，維舟于陸奇秀才莊門?；蛘Z陸：“盧山人，非常人也?！标懩酥]盧。陸時將入京投相知，因請決疑。盧曰：“君今年不可動，憂旦夕禍作。君所居堂后有錢一（無瓦），覆以板，非君有也。錢主今始三歲，君慎勿用一錢，用必成禍。能從吾戒乎？”陸矍然?謝之。及盧生去，水波未定，陸笑謂妻子曰：“盧生言如是，吾更何求乎！”乃命家童鍬其地，未數(shù)尺，果遇板，徹之，有巨甕，散錢滿焉。陸喜，其妻亦搬運紉草貫之，將及一萬，兒女忽暴頭痛不可忍。陸曰：“豈盧生言將征乎！”因奔馬追及，且謝違戒。盧生怒曰：“君用之必禍骨肉，骨肉與利，輕重君自度也?！辫廴ブ活櫋ｊ戱Y歸，醮而瘞焉，兒女豁愈矣。盧生到復(fù)州，又常與數(shù)人閑行，途遇六七人，盛服俱帶，酒氣逆鼻。盧生忽叱之曰：“汝等所為不悛，性命無幾！”其人悉羅拜塵中，曰：“不敢，不敢?！逼鋫H訝之，盧曰：“此輩盡劫江賊也。”其異如此。趙元和言盧生狀貌，老少不常，亦不常見其飲食。嘗語趙生曰：“世間刺客隱形者不少，道者得隱形術(shù)，能不試二十年，可易形，名曰脫離。后二十年，名籍于地仙矣?！庇盅裕骸按炭椭?，尸亦不見”所論多奇怪，蓋神仙之流也。

　　長慶初，山人楊隱之在郴州，常尋訪道者。有唐居士，土人?謂百歲人，楊謁之，因留楊止宿。及夜，呼其女曰：“可將一下弦月子來。”其女遂帖月于壁上，如片紙耳。唐即起，祝之曰：“今夕有客，可賜光明?！毖杂櫍皇依嗜魪垹T。

 　南中?有百姓，行路遇風(fēng)雨，與一老人同庇樹陰，其人偏坐敬讓之。雨止，老人遺其丹三丸，言有急事即服。歲余，妻暴病卒。數(shù)日，方憶老人丹事，乃毀齒灌之，微有暖氣，顏色如生。今死已四年矣，狀如沉醉，爪甲亦長。其人至今輿以相隨，說者于四明見之矣。

【注釋】

①中岳：嵩山，在今河南登封。

②赤箭：也稱鬼督郵，其根即天麻。

③山人：隱居不仕者。

④斸(zhú)：砍。

⑤水陸：指水陸所產(chǎn)，即山珍海味。

⑥泰山老師：泰山老父。見《太平廣記》。

⑦降魄:死的意思。

⑧屠蘇：茅屋。

⑨挼捋：揉搓，擠壓。

⑩洑：音fú。

?矍然：不敢正視的樣子。

?土人：土著，當?shù)厝恕?/p>

?南中：泛指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