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新年就過去了,丈夫又去了外地。在家的時候,丈夫已經(jīng)帶著孩子去醫(yī)院申請到了免測證明,任雪搖讓孩子等開學時把證明帶給他的體育老師。 回到小區(qū)父母的家,任雪搖的心情放松了一些。在寒假結(jié)束前的一天,她和孩子去了小區(qū)外的公園里騎自行車,在穿過一片花區(qū)時,無意之中她將目光停留在了一個白色的身影上,她停下了自行車??瓷硇危鞘且粋€三四十歲的男人,穿著一身白色的冬裝,他的大手正牽著一個十歲左右男孩的小手,他們正在散步。任雪搖對那個男人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待這對父子走近一點,那個男人無意間抬起了雙眸,向任雪搖這邊看來時,任雪搖怔住了,那不是她的初中同學王大兵嗎?王大兵當年長得十分帥氣,身材高挑,卷發(fā)、小麥色的皮膚,一雙明亮的眼睛烏黑有神,身材十分健美,是班級里的體育委員。據(jù)她了解,當時學校里暗戀他的女孩不少,甚至有個女孩還為他寫了一封洋洋灑灑的情書,托任雪搖轉(zhuǎn)交給他…… 王大兵也是任雪搖當年暗戀過的白馬王子,只是,他太優(yōu)秀了,無論是學習成績,還是外貌,都令她可望卻不可及。因此這一直都是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密。 他們四目相對時,王大兵沖她笑了,看來,他已經(jīng)認出任雪搖了。雖然他也已經(jīng)步入中年,而且有些微微的發(fā)福,但舉手投足間氣質(zhì)依舊不減當年。 “任雪搖!”他牽著孩子的手走了過來,向任雪搖打招呼。 “王大兵!”任雪搖也對他微笑。 “這是你兒子嗎?真可愛。”任雪搖看了一眼小男孩說,小男孩也穿著一身白色的冬裝。 “是的。小寶,快叫阿姨!”王大兵對孩子說。 “阿姨好!”小男孩說,一雙明亮的眼睛像極了他的父親。 “乖!沒和愛人一起出來?”任雪搖說。 “沒呢……我愛人她……”王大兵有些支支吾吾地回答。 “媽媽去年出車禍去世了。”小男孩看了一眼父親說,一臉的乖巧懂事,“爸爸,答應(yīng)小寶,以后不要再傷心了,好嗎?媽媽在天堂上看到你不開心,她也會不開心的。” “對不起,王大兵。我……太冒失了。”任雪搖滿臉愧疚。 “沒事。都過去了,我也該放下了。對了,我聽說你二十多歲就結(jié)婚了,孩子多大了???”王大兵吸了一口氣,說道,“愛人與孩子沒和你一起出來嗎?” “我愛人去外地上班了,我和孩子剛才還在一起騎車呢!他大概繞去別的小道上了。” "哦,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今年十七歲了。” “那應(yīng)該讀初三了吧。叫什么?”王大兵問。 “陳思涵。”任雪搖回答。 “那應(yīng)該是我的學生,這真的可以說是我們的緣分。”王大兵抬眸望向遠處時,陳思涵正騎著自行車往這邊過來,“看,這是你兒子嗎?”王大兵問,任雪搖點了點頭。 “王老師?”待走近,陳思涵困惑地看著王大兵與母親。 “小陳同學,你一定很意外,我和你媽媽是同學。不過我也是此刻才知道這件事。”王大兵笑了,看了看母子倆人。 “那我也應(yīng)該稱呼你一聲王老師了。”任雪搖也笑了。 “不用客氣,我們是同學。我是你兒子的體育老師。聽說前段日子思涵的腿出了點問題,現(xiàn)在好些了嗎?”王大兵對母子倆人笑笑。 “好是好了點,只是天氣冷或者運動量再大點,還會疼地厲害。”任雪搖得知王大兵是老師時,心里不由有些自卑。 “沒事,可以申請免測。”王大兵說。 “謝謝,已經(jīng)申請到了。”任雪搖的目光有些閃躲,反倒是王大兵,總是一臉坦誠。當年正是這分坦誠,深深地吸引住了剛剛情竇初開的任雪搖。盡管距今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沒再遇見過他,但是此刻再見他,他依舊讓任雪搖感到親切…… “那好,開學后讓孩子把證明捎給我吧。” “好,謝謝!” “那我先走一步了!”王大兵禮貌地對母子倆點點頭,“再見,小陳同學!” “再見,王老師!”孩子有些靦腆地笑笑,聲音低低地說。 “沒事,啊。”王大兵用手摸了摸陳思涵的頭,就帶著自己的孩子走開了。 時光荏苒,轉(zhuǎn)眼間春天的腳步便悄然而至。只是,這個春天與往年相比較,似乎來得格外的晚,也格外的艱難。因為在此之前的那個寒假結(jié)束之前,國內(nèi)的一個城市爆發(fā)了前所未有的新冠疫情,導致開學后的幾個禮拜,孩子們的學習都是在家里進行的。這段日子,孩子的成績也有所下滑……好在不出幾個月,疫情便得到了有效的控制。隨著那個城市的解封,這里的一切也步入了正常的軌道。學生們照舊上學,工人們繼續(xù)工作,街上的商店也恢復了正常營業(yè)。 那日,春光正明媚,與往常一樣,在一個傍晚,任雪搖騎著電瓶車去接孩子。這邊的小學和初中大多數(shù)孩子上下學都是由長輩接送的。一路上,任雪搖一邊感受著春天的溫暖,一邊欣賞著沿路的春光,心想著這是孩子在初中的最后一個學期了,再過三個月,就要迎接中考,這里的一切都將結(jié)束,她也將可能迎來陪讀的生活。按照孩子平時的成績,她心里不是完全沒有數(shù)。區(qū)里的重點高中十有八九會與孩子無緣,但考進普通的高中,如果發(fā)揮正常,應(yīng)該不成問題的…… 就在她腦子里思考這些時,一輛逆行的電瓶車朝她這邊飛快地駛來,在她剛剛反應(yīng)過來時,剎車已經(jīng)來不及了,那輛電瓶車像疾風一樣帶過,擦過她的電瓶車。頓時,她連人帶車翻進了路邊的草從里。肇事者卻逃逸了。她感覺到有一股濕漉漉的東西從鼻子里往下淌,流進了嘴巴里。慶幸手腳和身體還是可以動的,她用手摸了一下,原來是流鼻血了。她這才想起,剛才在緊急關(guān)頭,她的鼻子撞到了自己電瓶車的車把上了,現(xiàn)在還生生地疼…… 她掙扎著想站起來,但車子壓住了她的雙腿,她的膝蓋和腳脖子處都有刺痛感。這時,路過圍觀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有人幫任雪搖挪開了電瓶車,有人撥打了救護電話和110……正在一片紛紛的議論聲中,從被堵在路上的一輛白色轎車里,下來一個男人。問清了路人情況后,那人來到任雪搖這邊。 “沒關(guān)系,這里有監(jiān)控。肇事者逃不了的!只是,你還好嗎?有哪兒不舒服的?”傳來的聲音令人很熟悉,任雪搖抬眼看向說話的人,居然是王大兵。自從妻子李璇出車禍去世后,每每在偶遇車禍時,他即害怕,又會莫名其妙地去關(guān)心。 這時,王大兵也看清楚了坐在草叢里正動彈不得的人居然是任雪搖。他俯身蹲下,卻不敢接觸她??匆娝鞅茄?,他的眼前,不由又浮現(xiàn)出當時李璇出車禍的場景。那天,他趕到車禍現(xiàn)場時,肇事者也已經(jīng)逃逸了。李璇穿的那件白色的荷葉邊連衣裙,裙子上大多數(shù)地方都被鮮血染紅了。她用沾滿了血、蒼白無力的手摸著他的臉,最后躺在他的懷里合了眼。那一刻,他哭的不能自已,感覺天都已經(jīng)塌下來了!如果不是因為他們之間還有個孩子,恐怕那時,他就會跟著一起去了! 此時,王大兵正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他看見任雪搖正看著他,他不無關(guān)心和焦急地詢問道: “任雪搖,你……還可以說話嗎?”他之所以這么問,是因為能從說話的力度上,判斷出傷勢。 “我沒事,大約只是受了點皮外傷。只是孩子的放學時間快到了。”任雪搖忍著疼痛想站起來,“如果到時間了不見我去接他,孩子會擔心壞的。” “這樣吧!我打電話給還沒有下班的同事,讓他們幫忙把思涵送回家吧!”聽見任雪搖說話,王大兵松了一口氣。他掏出了手機。這時,救護車和110都到了。 結(jié)果,經(jīng)過簡單的處理,王大兵開著車尾隨著120車子來到醫(yī)院,他正上小學一年級的兒子也在他的車上。 經(jīng)過醫(yī)院的詳細檢查,確定任雪搖只是受了點皮外傷,其它都安好無恙。膝蓋和腳脖子處的刺痛感是因為那里的皮膚被刮破了,留下了兩道并不深的口子并且出了點血,醫(yī)生給簡單地消毒包扎了一下。但是一系列的拍片檢查下來,花去了一千多元。這費用暫時由王大兵墊著。同時警察回到公安局后,調(diào)起了監(jiān)控。沒過幾天,肇事者就被逮到了。是一個待業(yè)青年,沒什么收入,只是被拘留了三天,就算完事了。 這邊,任雪搖為了還王大兵給墊付的醫(yī)藥費,和他加了微信。在任雪搖給他轉(zhuǎn)帳時,王大兵說,老同學的家庭經(jīng)濟比較困難,這些錢就不用還了,算是自己對同學的一點兒幫助。數(shù)目也不大,就算了。 “你不能讓我過意不去的,王大兵。欠了的,不能不還!這不單單只是錢的事情。”任雪搖在微信里說。 王大兵考慮了一會兒,才收下了轉(zhuǎn)帳紅包。他知道,任雪搖每個月主要的經(jīng)濟來源。這一點他是從去過陳思涵家家訪過的老師那里得知一二的。但他對任雪搖的性格是有些了解的,雖然她從小生活在一個比較貧困的家庭里,但是性格比較倔犟。即便自己再困難,也不愿意欠別人半分人情。如果自己不收下,她會一直將這件事擱在心上不好受。于是,他才收下了轉(zhuǎn)帳,同時也決定要為任雪搖做些什么。畢竟和她是同學,幫助一下也是應(yīng)該的。任雪搖的事,也讓他想起了妻子。要是妻子還在該多好,他就不用那么辛苦,一個人又當?shù)之攱?!每當夜深人靜時,他時常會情不自禁想起過去和李璇共度過的每一段時光。李璇是幼兒園的老師,長相甜美,為人溫婉善良,王大兵十分愛她。即便她離開那么久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也從未改變過。 又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周末,孩子在家寫作業(yè),王大兵一個人驅(qū)車來到了鎮(zhèn)公安局。公安局刑偵分隊的隊長李力群是他的高中同學,至今他們還保持聯(lián)系。偶爾還會聚個餐什么的。 鎮(zhèn)公安局矗立在這個鄉(xiāng)鎮(zhèn)的平民小區(qū)中間,有三層樓,雖然簡陋,但上面的國徽給人一種十分莊嚴肅穆的感覺,令人望而生敬! 王大兵將車子在外邊的停車位子上停好,保安看見他向門崗走來,就老遠地和他打招呼了。他們在一個桌子上吃過飯,也算是認識。那是一回李力群在一次行動上因公負傷,從醫(yī)院回來后,大家到他家里去探望他,當時王大兵也去了,因此和公安局里的保安們認識。 “來找李隊吶?”五十歲開外的保安張謀給王大兵打開了大門。 “是啊,張大哥。力群今天上班吧?我有點事找他。”王大兵說。 “在呢!您進!”張謀客氣地說。 王大兵在兩樓李力群的辦公室里見到了他。此時李力群正在辦公,見王大兵不請自來,便放下手頭的活兒將他請了進來,端茶讓座。 “哪陣風把我們的王老師給吹到這兒來了?”李力群開玩笑說。 “來找你有點正事。”王大兵坐下說,把任雪搖遇上車禍肇事者雖被抓獲,但并沒有履行賠償?shù)氖虑楦盍θ赫f了。李力群咂嘴道: “這事不歸我管吶!再說,大兵,你過來找我說這事我也愛莫能助?。?/span>” “我那初中女同學吧,家里經(jīng)濟有點困難,還有個孩子。上次車禍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來就花了一千多元,就等于一個月的補助金全沒了。你看,你們警方?jīng)]能幫她討回應(yīng)該討回的利益,是不是該照顧一下?”王大兵說。 “這樣吧,大兵。我和負責這件事的同事說說,既然我們警方?jīng)]能維護好當事人的利益,也是我們的過失。我和幾個熟一點的同事商量商量,看我們私底下能不能每人捐助一點,到時候讓你捎過去,你看怎樣?”李力群說。 “如此謝謝了!”王大兵站起來與李力群告別。 “中午不一塊兒吃頓飯嗎?”李力群也站了起來。 “不了,孩子還一個人在家做功課呢!”王大兵說著便與李力群告辭。李力群有些無奈地望著這個男人堅挺的背影,嘆息著。他以前和王大兵說起過,王大兵的妻子李璇離開已經(jīng)那么長時間了,真該物色個對象了。但是王大兵說,他不能討了媳婦忘了兒,兒子是李璇和他的命根子,是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是李璇生命的延續(xù),看見孩子就像看見愛人一般,他不能背叛他們的愛情,再說給孩子找個后媽,萬一這個后媽不喜歡他們的孩子,讓孩子受委屈了,他該怎么辦?那樣豈不是他對不起妻子了嗎? 真的是固執(zhí)!當時,李力群就很無奈地搖了搖頭… 去找任雪搖,是在一個下午,王大兵特意抽時間出來。他是經(jīng)過多方打聽才知道她家的住址。任雪搖出來開門時,他不經(jīng)意地向屋里看去,從任雪搖家簡陋的裝修,足可以看清楚這個家庭的境況。一股同情之心,再次涌上了王大兵的胸懷。他把裝了一千塊錢的信封交到了任雪搖的手中,里面也有他的兩百塊。 任雪搖有些愕然地打開了信封,見里面裝的竟然是一沓錢,便又驚又疑地望向王大兵。 “王大兵,這錢是……” 不等任雪搖問下去,王大兵就打斷了她的話: “是民警同志們照顧你的,上次的事故,他們都沒能幫助你爭取到賠償金,所以私下商量捐點心意。錢不多,你收好了,給孩子買點吃的。” “可是,他們捐的錢,怎么是你拿過來的?這是怎么一回事?。?/span>”任雪搖依舊又驚又疑。 “噢,是這樣的。剛好有位警察同志,是我朋友。”王大兵說,“那我還有事要忙,先走了。” “不進去坐一下,喝口水再走嗎?”任雪搖手里攥著那些錢,不知所措。 “不了,我是請假出來的。下午還有課,再見。”王大兵說完,還沒等任雪搖回答,就噔噔噔下樓了。 望著王大兵離開,聽到他發(fā)動汽車油門,任雪搖拿著這些錢走進了臥室。 她心里有些感動,更對那些在背后幫助她的民警產(chǎn)生了一股油然的敬意。她想把這一切都記錄下來,于是打開了手機便簽。 夜晚,任雪搖又打開了那個信封,她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心里還是很不踏實。她覺得,這個錢不能收。她想找個時間約王大兵出來,讓他幫忙把這錢退回去。原本,她是想和他微信聯(lián)系說這些的,又覺得這樣太貿(mào)然了。萬一,王大兵拒絕呢? 他肯定會拒絕的!她想。 經(jīng)過再三考慮,到了周末,任雪搖打了一個電話給王大兵,約他到那次他們相遇的公園見面,說有事要求他幫忙。 掛上電話,王大兵就出來了。十分鐘后,他來到了那個公園,任雪搖背著一個帆布包,正站在公園入口處等他。他今天是跑步過來的,有些氣喘吁吁。 任雪搖從帆布包里取出裝錢的信封,放在了王大兵手中。 “民警同志的心意我心領(lǐng)了,我想了又想,這錢我是不能拿的。雖然,我個人經(jīng)濟方面的確是有些困難。但是別忘了,我也有家庭,有孩子的爸爸可以依靠。我不能平白無故地亂拿別人的錢,請你幫忙把這些錢退回去吧。辛苦了,謝謝你。”說完,任雪搖看了王大兵一眼,便轉(zhuǎn)身走開了。 “任雪搖!”王大兵叫住了她,“你真的一點兒也沒變,還像當初一樣單純!你知道嗎,這個世界遠比你想象的要現(xiàn)實許多!”王大兵在她身后說。 “謝謝你和我說這些,可不管怎樣,這錢我一定不會要,這是原則問題。謝謝你的好心。”任雪搖回過頭對王大兵笑了笑,就離開了那個公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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