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關(guān)系來看,喊他一聲老表、表哥,自然沒什么問題。只是我好像從來沒有那么喊過,喊他的時候,同其他人一樣,常常直呼其名。 大家那么叫他,我也跟著叫,盡管擔心他揍我,但他沒有,一次也沒有。 阿J比我大五六歲,打從少年時就成了孤兒,先后失去哥哥、母親、父親,后來在村里以給人看魚塘,再后來,不知去向。 早先阿J母親離家出走,阿J在少年時跟父親生活,前面有一個哥哥,但他哥在十多歲的時候,掉到河里或者染了什么惡疾,就死掉了。 至于他哥哥死的時間和母親離開的時候,誰先誰后,只有老一輩人知道。 在我認識阿J的時候,他就孤身一人。他沒有穩(wěn)定工作,跟那條街上的其他人差不多,沒有合同工,都是零工,但阿J更靈活。 現(xiàn)在說的靈活就業(yè),二三十年前就已普遍存在于新城東街,有一份穩(wěn)定收入的工作,在那條街比恐龍還稀奇。 那里的人,早些年常年沒有固定工作,即使是鋪子,也是隔三差五換老板,換產(chǎn)品,甚至是閉門不出,要說營業(yè)執(zhí)照,十家能有一家,已屬奢侈;能夠堅持下來的,也多是投入多收入少,別人不干的營生。大部分家庭靠著零工生活,新城東街的居民早先確實有地,但地實在太少,靠著種地,無法養(yǎng)家。 所以,學會一門能夠養(yǎng)活自己的本領(lǐng),在新城東街,成了必須要解決的事情,否則的話,就像阿J一樣。 阿J早先工作,是幫村里幾個人照看魚塘。 魚塘在紅旗橋北那塊位置,靠近村莊方向,那會徐沙河的北岸完全不像現(xiàn)在。 河南河北斷斷續(xù)續(xù)有幾片間斷連著的汪塘,有心人承包過來,用來養(yǎng)魚。 私人魚塘,魚種類不多,按照本地來說,是槽魚,黑魚,鯉魚,大頭家魚,家魚,混子等,其他的就是自然生長的小雜魚,參子,憨小悶,趴地虎,割魚什么的。 阿J就在河北的汪塘看魚,魚塘的主人安排在汪塘一角搭了個棚子,用來住人和擋雨。 魚塘老板,估計早就給阿J安排好了,不允許其他人來釣魚,當然,付費的可能除外。 在沒有其他要緊事的時候,阿J就在汪塘周邊溜達,但大多時候在棚子了睡覺。 我去過阿J工作過的池塘,那是一個長方形的塘子,邊上有蘆葦、水草、柳樹,有汪塘周邊有的所有東西,還有人們植的白楊樹,從東頭跑到西頭得有段時間。 有些時候,我會跟其他人一起去釣魚,就得想法子繞開阿J,但釣的次數(shù)多了,難免不被他發(fā)現(xiàn)。不過,在釣魚的時候,大家都普遍保持謹慎的態(tài)度。這樣,就看到釣魚的人,一邊看著水面的浮子,期待水里的動靜,一邊四處張望,以備阿J突然出現(xiàn)。 阿J來的時候,率先發(fā)現(xiàn)的人會大呼,來了來了,然后趕緊收拾魚竿跑路。沒有什么漁具,就是一根自制的或者購買的抽竿。 其他聽到消息的人,早早起身,隨時開溜,當阿J過去的時候,原先那些小家伙早就一溜煙沒了身影。沒有跑掉的就被阿J拽到,或者沒收留下來的魚竿。。。 阿J出來的時候風風火火,他到底是青年了,動作很快,也不是每次都容易跑掉。 不過,還好,我與他沒有產(chǎn)生過正面沖突,自然,也沒有被他抓到過。 阿J不看魚塘的時候,會到新城東街轉(zhuǎn)悠,那里有餐館和煙酒店,而是老家的莊子,到了街上,他可以和任何一個人聊天。 看魚塘,雖能夠給阿J換來一點微博的收入,但到底不是個正常工作,收入有限。而作為接近成年人的阿J,也要消費,也要吃喝,除此之外,還有其他消費。 人們常常基于阿J的工作,判斷他的收入,通過阿J的偶爾瀟灑,來猜測他那些開銷的來源,那是一個不太相稱的水平。 猜測伴隨著閑言碎語一起出生,逐漸多了起來,村里誰家少的東西,就會有意無意扯上阿J,但一直沒有被抓現(xiàn)行。 阿J在村里有一塊宅基地,因年久失修,早就沒了房子的模樣,也就是說,父親去世后沒幾年,他就沒怎么住在自己家里。 那塊宅基地在村子后頭,若當初我們沒有選擇換到前莊的話,第一次批的宅基地倒是相距不遠。 提到阿J的時候,我的腦海里一直有個幻象。 他家房子不在村子后面,而在村子中間的汪塘北側(cè),他父親穿著老式的黑色棉襖坐在南墻根曬太陽,那是一個冬天,阿J在門口玩。 那個幻象好像只告訴我一件事,阿J早先也是有家人的。 按照阿J個性,看魚塘,自然不是一個有前途的職業(yè),只是沒有文化,沒有完整小學教育的他,顯然很難找到合適的能夠持續(xù)掙錢的活,他干了一段時間后,就另謀出路。 不過,他的行蹤實在神秘,以至于知曉他去向的人,少之又少,我亦不知道離開魚塘后,他究竟干了些啥。 村子里人們對他的稱呼也逐漸變了,開始是喊阿J阿J,后來不知道誰喊成憨阿J憨阿J,慢慢的,除了長輩之外,同輩甚至晚輩的人,皆無人再叫他的本名。演變到后來,人們用阿J來了來哄孩子,以防止再無理哭鬧。 住在新城東街,我跟阿J自是熟悉,但也不是那么熟悉,平日遇到聊幾句,也非常親切。 家里做飯館小吃生意,阿J時常過來吃飯,他吃飯大多數(shù)會付錢,但沒錢的時候,自然也給他吃。 夏天喝啤酒吃涼菜,天涼了吃水餃炒菜,阿J有酒癮,啤酒白酒都會喝一點。 盡管被大大小小的人稱憨子憨子,阿J其實一點不憨,他只是窮,縣里的神神道道,新城東街的雞毛蒜皮,他也不是一無所知,我有時間也能從他那里獲得一點不知道的消息來。 阿J有自己的朋友圈,只是人們習慣將那些人稱之為阿J的狐朋狗友,是的,阿J的朋友們因認識阿J的緣故,不知道平白無故遭了多少冷嘲熱諷。 我不知道阿J怎樣交朋友,他沒有固定收入,沒有家人,沒有文化,不過,倒有的是時間。 缺少家人的照顧,阿J早早到社會獨立生活,我沒有用打拼二字,在我的印象里,阿J好像從來沒有為什么事情拼過,即使看魚塘,發(fā)現(xiàn)偷偷釣魚的人去攆人,他也只是意思意思,長年累月缺吃少穿,很難相信他能夠攆上七八歲或者十來歲的孩子。 阿J除了無業(yè),還給人一種好逸惡勞的感覺,以至于當他以邋遢模樣出現(xiàn)在新城東街時,沒什么人覺得不妥。 因不再做看魚塘的任務(wù),在新城東街看到他的機會增加了不少,但也不是經(jīng)常能看到。 阿J沒有固定住處,大多數(shù)時間可能還住在魚塘邊上的棚子里,汪塘主人并沒有因為他不再工作,而將他攆走,反正棚子也沒有人住沒人看。 當然,那只是猜測,畢竟沒有什么人有閑心盯著他的去處。 阿J經(jīng)常會在新城東街消失一段時間,消失一段時間之后,他又會不由分說的出現(xiàn)。 再次出現(xiàn)的時候,又可能是一個完全不同以往的打扮,或干凈清爽一些,又或者是更邋遢了。 每當變得干凈清爽出現(xiàn)時,人們通過發(fā)型,猜測阿J的消失秘密,知道的罵他不要臉、敗類,又將為數(shù)不多的收入,用到了不該用的地方,然后一頓嘲笑,也有的嘲笑他又去哪里發(fā)財了。 阿J很少理會那些無端的嘲笑,從來不正面回應(yīng),只是嘿嘿笑。 阿J的衣物很少自己買,多是他人贈送,攏共也沒有幾件合身的衣服。 他陸續(xù)穿過西服、T恤衫、襯衣、棉襖,圓領(lǐng)針織衫等混搭,比當下韓風歐美風民族風不知道要早多少時間。 夏天還好,衣服簡單、寬松,看不出什么問題,若非知道他的過往,初次見阿J的人,未必能夠知曉他的窘?jīng)r。但一到冬天,混搭特點一望便知,想依靠衣服隱藏什么就不那么容易了。 有段時間,阿J不知道從哪里搞了一件皮夾克來穿,有了皮夾克的加持,阿J的形象得到緩解,而且新城東街四季分明,秋冬天比較長,皮夾克又無需怎么打理,落了東西撣一撣就能接著穿,十分方便,若再配上搭理清爽的發(fā)型,便是一個嶄新的阿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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