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讀嘉 的第 108 篇文章，

本篇9163字，大約閱讀時間為22分鐘

漢代畫像磚《雙騎吏畫像磚》

凋零的武人—洪鑫 來自讀嘉 00:00 29:47

我們經(jīng)常可以看到一些史料和文學作品表露出這樣的觀點：漢人——或者東亞大陸人——是文弱的。一些人認為這是農(nóng)耕文明的通病，其實未必如此，古羅馬就以農(nóng)業(yè)立國，仍然能夠建立驚人的武功。在冷兵器時代，古代漢人相對文弱的原因主要有兩點：第一，古代漢人往往不熟悉軍事訓練，而古代的匈奴人在兒童時期就能騎著羊，拉弓射鳥、射老鼠了①；第二，古代漢人相對缺乏戰(zhàn)斗的勇氣。清代筆記《嘯亭雜錄》，記錄過在雍正九年（公元1731年）清軍與準噶爾的和通泊之戰(zhàn)中，一個旗人武將的這么一段話：

“我們國家之所以所向無敵，就是因為武官不怕死罷了！你們怎么能學漢人的習慣，自己弱了自己的聲勢呢？”②

在冷兵器時代，武技和勇敢確實是文明軍事力量強弱的重要影響因素。這也是為什么契丹、女真、蒙古、滿清能夠以少勝多，統(tǒng)治中原的關鍵所在。但是，我們也要知道，漢人的形象并非一貫如此文弱，我們今天要介紹的“漢之飛將軍”李廣，就是這樣的反例——不但如此，李廣不僅是某個個體，某個孤例，他也象征了一個家族，甚至一個階層的時代形象。我們今天就通過對他和他的生平、家族與時代的介紹，來看看古代漢人的武技和武德，以及這些武技和武德是如何退化的。

武技和武德的結(jié)合：李廣其人

我們前面說，冷兵器時代，在技術國力差異不大的情況下，決定兩個文明軍事力量強弱的，第一是自衛(wèi)的戰(zhàn)斗訓練；第二是不畏死的勇武精神。這兩點也是中央帝國史晚期，蠻族人引以為豪，并看不起東亞大陸人的緣故。但在李廣身上，這兩種歧視其實都不能成立。李廣（前184年－前119年，隴西成紀人），出身軍人世家。他的家族世代傳習射箭之術，習慣滲透到生活之中，所以李廣個人的興趣愛好就是射箭，一直到死都是如此，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他們就是在地上畫軍陣，比劃射箭來決定罰誰喝酒③。

一切帶有目的性的訓練，都不會比傳統(tǒng)氛圍和個人興趣的帶動作用更大，再加上個人的天賦，即便在胡人當中，李廣的箭術也是非常高明的。在漢景帝時代，匈奴人曾大舉進入上郡。漢景帝派遣一個中貴人——宦官，但不一定是閹人——前來跟隨李廣學習戰(zhàn)事，抗擊匈奴。中貴人帶了幾十名騎兵，縱馬馳騁，遇上了三個匈奴人，就與他們交戰(zhàn)。這三個匈奴人竟能以三敵數(shù)十，他們回身放箭，射傷了中貴人，幾乎殺光了他身邊的那些騎兵。中貴人逃歸李廣處，李廣判斷他是遇上了匈奴之中箭術一流的“射雕者”，于是帶著一百名騎兵前去追趕。三個匈奴射雕者棄馬徒步前行，走了幾十里，終于被李廣軍發(fā)現(xiàn)。李廣于是命令他的騎兵左右散開，自己則親自去射殺那三個匈奴人，最終射死兩個，活捉一個，一加審問，果然是匈奴的射雕者④。從這里我們可見李廣本人的射術，是可以和匈奴中的佼佼者相比的。

《史記·李將軍列傳》：李廣身材高大，兩臂如猿，他善于射箭也是天賦，即便是他的子孫或外人向他學習，也沒人能趕上他。他射箭的方法是，看見敵人逼近，如果不在數(shù)十步之內(nèi)，估計射不中，就不發(fā)射。只要一發(fā)射，敵人立即隨弓弦之聲倒地。

第二點，也就是勇武精神，在李廣身上也非常突出。他個人可以勇敢到什么程度呢？李廣在北部邊境上谷郡做太守，在一線和匈奴對抗的時候，他的朋友，負責對外事務的典屬國公孫昆邪（ｈúｎｙé）甚至向漢景帝哭求——“李廣才氣，天下無雙，他自恃本領高強，屢次和敵人正面作戰(zhàn)，恐怕我們會失去這員良將?！庇谑菨h景帝把他轉(zhuǎn)去戰(zhàn)爭壓力不那么大的地方做太守了⑤。

公孫昆邪是胡人，在他眼里，漢人李廣的勇敢也已經(jīng)到了讓他感到吃驚的程度。他對李廣的擔憂，非常接近孔子對子路的擔憂（雖然公孫昆邪和李廣大概只是朋友關系）?？鬃釉?jīng)兩次擔心子路的死亡。在弟子們隨侍在孔子身邊的時候，其他弟子們都顯示出溫和快樂的神情，唯有子路是一副剛強勇武的樣子。孔子評論說：“像子路這個樣子，恐怕是沒有辦法善終的吧！”這是在其樂融融的師生聚會中的小玩笑。而在另一次，子路在政局動蕩的衛(wèi)國從政。當時，晚年的孔子正在魯國休養(yǎng)，某一天，孔子聽說衛(wèi)國發(fā)生了動亂，就想起這位勇敢正直的學生，嘆息說：“啊，子路一定要為此而死了！”事實果然如此。⑥孔子和公孫昆邪的擔憂，都是深厚情感的體現(xiàn)，但這種擔憂，實際上同時也是對子路和李廣的褒獎。傳統(tǒng)的正義道德不分文武，在此基礎上，一個武者最高的榮譽，不在于能夠始終戰(zhàn)勝，而是在于始終敢于為了維護自己的理念而戰(zhàn)斗。子路為禮義捐軀，李廣為衛(wèi)國奮戰(zhàn)，都是他們的榮耀。

《論語·憲問》：仁者必有勇?！吨杏埂罚鹤勇穯枏?。子曰：“……國有道，不變?nèi)?；強哉矯。國無道，至死不變；強哉矯?！弊勇穼嵺`了夫子的理想。

李廣敢于戰(zhàn)斗，因此歷任隴西、北地、雁門、代郡、云中各郡的太守——都是匈奴可能頻繁來犯的邊境之地——他都以力戰(zhàn)成名。前面提到李廣射殺匈奴射雕手，雖然可見他出眾的箭術，畢竟不免有以多欺少之嫌，但在李廣活捉了其中一個射雕手之后，匈奴幾千騎兵隨即就趕到了，力量對比轉(zhuǎn)眼逆轉(zhuǎn)。李廣是怎么對付這個局面的呢？他沒有下令逃跑——他們一逃跑，匈奴必然追擊，將他們?nèi)可錃ⅰＮㄓ型Ａ舨蛔?，讓匈奴認為這是誘兵之計，背后有大批伏兵，才能得以生還。所以李廣下令部隊前進到離匈奴陣地還有大約二里的地方，還要全體下馬，解下馬鞍，讓匈奴更加懷疑他們就是誘敵之兵。

這個軍事決策需要冒很大的風險，很像我們熟悉的《三國演義》里諸葛亮的空城計，但空城計這個典故的史料來源就不可靠。而且一方面，空城計與其說顯示的是智慧，不如說是勇敢——而歷史上的諸葛亮“一生惟謹慎”，不大可能冒這樣的風險；另一方面，從實戰(zhàn)角度上，即使懷疑對方有伏兵，也可以用佯攻的方式去試探，但司馬懿在空城計的傳說里就這么直接跑掉了，是很不合理的。在李廣這次戰(zhàn)斗過程中，匈奴人就做了類似佯攻的動作，派一個騎白馬的匈奴將領出陣。李廣見狀立即上馬，和十幾名騎兵一起奔馳，射死了那個騎白馬的匈奴將領，接著回到騎兵隊中，解下馬鞍，讓士兵們繼續(xù)隨便躺臥，行若無事。匈奴人無法試探出虛實，最后只好就這么回去了。⑦

諸葛亮空城退司馬，典出裴注《三國志》引的郭沖五事，但這五個故事都不太可信。裴松之已經(jīng)認為：“沖之所說，實皆可疑”，并逐條加以駁斥。但空城計類型的傳說仍然廣布各種歷史故事中。

中國歷史中，對戰(zhàn)爭的記述往往缺乏具體細節(jié)，傳說故事中的細節(jié)是充分了，大多卻是文人想象出來的。李廣這次戰(zhàn)斗的全過程，具體顯示在西漢正史《史記》、《漢書》中，比較細致可靠，可以說正是空城計傳說的一個歷史原型。和小說傳奇中奇謀秘策一出，萬事都能順利解決不同的是，真實的戰(zhàn)爭是殘酷危險的。真要以少數(shù)兵力嚇阻絕對優(yōu)勢的強大敵人非常困難。也只有像李廣這樣的，精湛的戰(zhàn)斗技藝和勇敢的武士精神兼具一身的人，可以做到這樣艱難的事。也正因為此，李廣本人在胡漢之間都享重名。在李廣駐守右北平的時候，匈奴稱他為“漢之飛將軍”，躲避他好多年，不敢入侵右北平。

但在歷史上，和李廣的勇武一樣有名的，還有李廣糟糕的命運。即便是李廣這樣的勇武和威名、幾十年的軍旅奮戰(zhàn)，也沒有讓他得到漢朝的爵位。反倒是李廣過去的部分部下親友，才能大多不及李廣，卻比李廣在成功的道路上走得更遠。李廣的堂弟李蔡，大致就是和李廣同時間段開始為漢室服務的。到漢武帝的時候，李蔡已經(jīng)做到了諸侯國代國的國相。漢武帝元朔五年（前124年），他跟隨大將軍衛(wèi)青征討匈奴右賢王有功，被封為樂安侯。在元狩二年（前121年）間，李蔡又代公孫弘做了丞相?！妒酚洝?、《漢書》公認，李蔡的才干不過是下等的水準，聲名比李廣也差得很遠⑧，可是李蔡被封為列侯，官位達到三公，李廣卻得不到封爵和封地，官位沒超過九卿。這就是王勃《滕王閣序》中著名的“李廣難封”的典故。

古代文人對這種現(xiàn)象，一般就用“運氣差”、“命不好”之類的話來解釋。譬如說唐人王維的《老將行》：“衛(wèi)青不敗由天幸，李廣無功緣數(shù)奇”；宋人饒節(jié)的《次韻答曾仲成二首》其二則說：“某或李廣奇，某或衛(wèi)青幸”（世界上有些人倒霉得像李廣那樣；有些人走運得像衛(wèi)青那樣）。這種不公平的命運甚至讓李廣本人都對自己的運氣產(chǎn)生了懷疑，他私下找一個星象家請教說：

“自從漢朝攻打匈奴以來，我沒有一次不參加?？墒歉鞑筷犘Ｎ疽韵碌能姽?，才能還不如中等人而有軍功被封侯的有幾十人。我李廣不算比別人差，但就沒能得到封地，這是什么原因呢？難道是我命該如此嗎？”⑨

這種命運，似乎還是可以遺傳的：李廣本人征戰(zhàn)一生，無尺寸之封，最終竟然郁憤自殺而死；他的兒子李敢遭霍去病射死，漢武帝對外則宣稱是被鹿撞死，掩飾過去了；他的長孫李陵，也以勇武出名，能以五千步兵跋涉千里“橫挑強胡”，但戰(zhàn)敗后有家難回，其家人最終竟被漢武帝滅族?！@一切都只是因為李家命運不濟嗎？我們不妨翻檢史料，略作辯證。

從已有史料中，我們可以注意到的是，李廣難封并不全是因為運氣，其中是有人為干預成分的。試舉一例：漢武帝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漢朝軍隊在衛(wèi)青和霍去病等人的率領下，對匈奴的心臟地帶發(fā)起大規(guī)模的戰(zhàn)略進攻，取得漢匈戰(zhàn)爭的決定性勝利，這就是著名的“漠北之戰(zhàn)”。李廣作為前將軍也參與了這次戰(zhàn)爭，卻無功而返，原因不是他作戰(zhàn)不力，而是因為他被衛(wèi)青刻意安排到了迂回繞遠的路線上。在漠北之戰(zhàn)前，衛(wèi)青捉到匈奴俘虜，知道了匈奴單于的位置，就帶領精兵前往襲擊，他遵照漢武帝認為李廣年老、運氣不好的囑咐，命令前將軍李廣和右將軍趙食其（ｙìｊī）去繞遠路——東路進軍，實際上就是不希望李廣參與到對匈奴的主戰(zhàn)場上。李廣認為自己的職務是前將軍，現(xiàn)在卻被要求從東路出兵，于理不合，向衛(wèi)青提出抗議。但衛(wèi)青仍然不答應他的請求。

衛(wèi)青之所以要把前將軍李廣調(diào)開，是為了帶上中將軍公孫敖和自己一起和單于作戰(zhàn)。公孫敖是何許人也？他是衛(wèi)青發(fā)跡前的救命恩人和好友。當時公孫敖剛剛丟掉了侯爵，衛(wèi)青為了幫助公孫敖拿回封爵，因此故意把前將軍李廣調(diào)開而把公孫敖帶在身邊。李廣被迫繞了遠路，軍隊又沒有向?qū)?，終于迷失道路，沒有參與到衛(wèi)青和匈奴單于的大戰(zhàn)。衛(wèi)青沒有擒獲單于，戰(zhàn)事結(jié)束后，他派手下的幕僚責令李廣部隊的將領前去受審對質(zhì)。李廣自愿代替部下親自前去受審，最終在憤激之下拔刀自刎了。

李廣前去受審時說：“我從少年起與匈奴打過大小七十多仗，如今有幸跟隨大將軍出征，同單于軍隊交戰(zhàn)，可是大將軍又調(diào)我的部隊去走遠路，我偏偏還迷失了道路，這難道不是天意嗎！況且我已六十多歲了，畢竟不能再受那些刀筆吏的侮辱。”

這里我們可以看到：李廣的失敗，并不完全是運氣的緣故，最重要的是他缺少必要的軍事資源——在漠北之戰(zhàn)中，他和長官衛(wèi)青不睦，因此只得到了最為糟糕的行軍路線，而且又缺乏必要的向?qū)В欢谒麉⑴c的其他戰(zhàn)斗中，李廣普遍是以少敵多、以弱對強。如漢武帝元狩三年（公元前120年），他曾以四千騎兵出右北平，入匈奴境內(nèi)數(shù)百里，被匈奴左賢王四萬騎兵圍困，僵持一天一夜，結(jié)果竟是打了個旗鼓相當，但最終也不過是功過相抵，沒有封賞。而李廣的孫子李陵，在惡戰(zhàn)后戰(zhàn)敗、投降匈奴，也實在不是因為他和他的部屬們怯懦軟弱，實在是因為實力強弱過于懸殊，是以五千步兵和十余萬匈奴騎兵對抗——“非戰(zhàn)之罪”是對李家命運最好的形容詞。

而反過來，我們還可以看到，漢武帝時代戰(zhàn)績較好、爵位較高的其他名將，在具體的軍事才能和戰(zhàn)術上，其實少有史料記錄，我們能夠看到的，主要是他們得到了帝國更多的軍事資源。我們就以被很多文人用來和李廣對比，運氣較好的衛(wèi)青為例：在漢武帝元光六年（前129年），衛(wèi)青第一次參與軍事行動，就是車騎將軍，領兵萬人，地位已在宿將李廣、公孫賀、公孫敖之上；到第二年，即漢武帝元朔元年（前128年），衛(wèi)青就帶三萬騎兵出雁門。他所擁有的軍事資源，從一開始就是李廣可望不可即的。正因為漢武帝在漢匈戰(zhàn)爭前期，把軍事資源集中到衛(wèi)青身上，所以我們可以看到，當時得戰(zhàn)功、享封侯的西漢將領，幾乎都是通過“從大將軍”（跟從大將軍）作戰(zhàn)得來——如果不跟隨衛(wèi)青，不依賴衛(wèi)青所擁有的軍事資源，他們是很難有出頭之日的。

將軍公孫賀……以騎將軍從大將軍有功，封為南窌侯。將軍公孫敖……以校尉從大將軍有功，封為合騎侯。將軍李蔡……以輕車將軍從大將軍有功，封為樂安侯。將軍張次公……以校尉從衛(wèi)將軍青有功，封為岸頭侯。將軍蘇建，……以校尉從衛(wèi)將軍青，有功，為平陵侯……（《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幾乎所有漢將都要通過跟隨衛(wèi)青才能獲爵。

正因為衛(wèi)青的軍事成就主要建立在西漢帝國對他的軍事資源傾斜上面，所以一旦這種資源傾斜無法維持，衛(wèi)青也就神奇不再了。武帝時代漢匈戰(zhàn)爭的后半段，是霍去病的天下，這是因為漢武帝刻意將軍事資源向霍去病傾斜。就在元狩四年的漠北之戰(zhàn)中，漢武帝讓大將軍衛(wèi)青、驃騎將軍霍去病各自統(tǒng)領五萬騎兵，幾十萬步兵及轉(zhuǎn)運物資的人跟隨其后。兩軍看似平分秋色，但那些敢于奮力作戰(zhàn)和勇于深入的人，都被漢武帝派去霍去病的麾下了。所以在衛(wèi)青部和匈奴人的戰(zhàn)場上，漢軍以優(yōu)勢兵力，不過達成殲敵一萬九千，敵我傷亡大致相當?shù)膽?zhàn)果?；羧ゲt“翻越離侯山，渡過弓閭河，捕獲匈奴屯頭王、韓王等三人，匈奴將軍、相國、當戶、都尉八十三人，在狼居胥山祭天，在姑衍山祭地，軍隊直達翰海，捕獲俘虜和殺敵共七萬零四百四十三人?！?/span>

在漠北之戰(zhàn)中，這種刻意的資源傾斜還有一個最明白不過的例證。原先漢武帝打算讓霍去病從定襄郡北上，這是為了讓霍去病直接和單于作戰(zhàn)，以便獲得更大的功績，但在他們出發(fā)前，漢武帝又從抓到的匈奴俘虜那里得到了單于向東而去的消息，于是他就讓霍去病從東邊的代郡出兵，改讓衛(wèi)青從定襄郡出發(fā)⑩，這樣就能把和單于作戰(zhàn)的機會從衛(wèi)青那里奪下來送給霍去病。雖然最后漢軍發(fā)現(xiàn)，這個匈奴俘虜提供的情報大概是虛假的，單于仍然在定襄西北方與衛(wèi)青部相遇。但是，對于在這次戰(zhàn)役中歸屬于衛(wèi)青部的李廣來說，一個可笑又可悲的真相就是：當時已經(jīng)年過六十的他心心念念，甚至不惜懇求和他并不友好的上級衛(wèi)青，要和單于決一死戰(zhàn)，但其實自一開始，在漢武帝的規(guī)劃中，他就從來沒有過和匈奴單于直接作戰(zhàn)的機會。

漠北之戰(zhàn)示意圖。漢武帝在得知匈奴單于東進的情報后，讓霍去病也改從東方的代郡進兵。這顯示了他對霍去病的資源傾斜（《漢書·衛(wèi)青霍去病列傳》：去病始為出定襄，當單于。捕虜，虜言單于東，乃更令去病出代郡，令青出定襄）。

這里深究下去，當然還有另一個問題：帝國分配軍事資源的邏輯是什么？根據(jù)前面的敘述，我們可以清楚看出，安排這些資源分配的是漢武帝。他為什么要先后超拔衛(wèi)青為車騎將軍、大將軍，又為什么要抑制衛(wèi)青，轉(zhuǎn)而把霍去病捧上高位？這里就涉及到漢武帝時代一個重要的歷史公案，即“內(nèi)朝”的崛起。所謂內(nèi)朝，指的是皇帝的親信侍從組成的決策班子，他們相對于丞相為首的外朝官員，和皇帝的聯(lián)系更為緊密，可以更容易地進入宮禁。衛(wèi)青先后擔任過侍中、車騎將軍、大將軍、大司馬；霍去病先后擔任過侍中、票姚校尉、驃騎將軍、大司馬，都屬于內(nèi)朝系統(tǒng)，也就是漢武帝直接提拔的親信私兵，用于制衡外朝。衛(wèi)青是漢武帝寵愛的衛(wèi)子夫的弟弟；霍去病是衛(wèi)子夫的姨甥，衛(wèi)青的外甥，都是漢武帝的外戚親信。

漢武帝設置內(nèi)朝，是為了侵奪外朝的權力，壓制相權，加強君權。漢武帝是個有意識的集權者，算計精明。所以對他而言，要提拔的人，必須是容易控制的人，如果不好控制，那其實就是用另一個強大的丞相替換原來的丞相而已，達不到中央集權的效果。所以漢武帝提拔的內(nèi)朝官員，大多是出身卑賤的人——衛(wèi)青是平陽侯府中奴仆衛(wèi)媼與平陽縣吏鄭季的私生子，原先是在平陽公主門下做騎奴的，性格非常恭順陰柔，用他本人的話來說：“我生為別人的奴隸，不挨打挨罵就心滿意足了?！?/span>?所以即使在他做了大將軍之后，也還是用奴仆的方式侍奉漢武帝——漢武帝是可以蹲在廁所里會見衛(wèi)青的，衛(wèi)青也沒有什么意見：君臣之間的關系主奴化到了這種程度。這是外朝的官員們不能接受的?。所以衛(wèi)青雖然得到漢武帝的扶持，地位極為尊貴，但天下的賢士大夫卻不愿稱贊他。司馬遷《史記》評價衛(wèi)青“為人仁善退讓，以和柔自媚于上”，是有嘲諷之意的（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

衛(wèi)青（？－前106年），字仲卿，漢武帝皇后衛(wèi)子夫的異父弟，任大司馬大將軍，他雖累有高功，卻柔順媚上，士大夫們希望他負擔重臣的責任，招選賢者，衛(wèi)青認為這會遭致漢武帝的猜忌，表示拒絕?！爱敵甲拥闹豁氉袷胤ǘ雀珊帽韭毜氖虑榫托辛?。何必參與招選賢士的事情呢！”霍去病也仿效這種做法。（《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

即使衛(wèi)青再怎么謹慎恭順，但他軍功漸高，地位日隆，大概仍然不能不引起漢武帝的疑忌，這是漢武帝扶植霍去病，打壓衛(wèi)青的合理理由。衛(wèi)青的功名地位既然多由帝國軍事資源的大量投入得到，也可以因為軍事資源的重新分配改變。在漠北之戰(zhàn)，霍去病以精兵取得大勝，但衛(wèi)青獨當單于，絕不是沒有功勞。然而漢武帝封賞的結(jié)果是：衛(wèi)青部下軍吏士卒，沒有一個得到封侯；霍去病屬下的軍吏士卒則封官受賞，為數(shù)甚多。從這以后，衛(wèi)青的權勢江河日下，霍去病日日顯貴，衛(wèi)青的老友和門客，大都跑去侍奉霍去病了?。

衛(wèi)青和霍去病的成就雖然主要源于漢武帝對他們的軍事資源傾斜，但他們確實立有較大的軍功，可以在歷史上稱為名將。但問題是：提拔和重用他們的路徑和方式，是由漢武帝專制欲望驅(qū)動，用大量軍事資源的不合理配置砸出來的。這種方式也許能夠瞎貓碰到死耗子，遇上一兩個衛(wèi)青、霍去病，總體上卻會產(chǎn)生大量浪費資源的劣帥，埋沒許多李廣這樣優(yōu)秀的武士。漢武帝用提拔衛(wèi)青、霍去病的方式，后來還提拔出了貳師將軍李廣利。李廣利是漢武帝寵妃李夫人的哥哥。漢武帝像對待衛(wèi)、霍那樣，一開始就交給他大量軍事資源，給他六千屬國騎兵、數(shù)萬軍隊攻伐大宛，為他奪取汗血寶馬。結(jié)果兩年間大宛沒有打下來，士兵剩下不到十分之一。漢武帝前后繼續(xù)給李廣利補充二十四萬軍隊，戰(zhàn)馬牲畜數(shù)以萬計，使得全國騷擾動蕩，這才迫使大宛有條件地屈服。李廣利手下將吏貪財、侵吞軍餉，使士卒死亡甚多，但漢武帝置之不理，仍然給李廣利極高規(guī)格的封賞。但漢武帝在他身上集中的軍事資源最終還是所托非人：征和三年（前90年），李廣利率七萬人北伐匈奴，結(jié)果數(shù)次失敗，全部投降。

李廣利（？－前89年），西漢中期將領，外戚，漢武帝寵姬李夫人和寵臣李延年的長兄，李廣利數(shù)次出征大宛及匈奴等地，戰(zhàn)績平庸，堪稱常敗將軍。

我們不能只看到漠北之戰(zhàn)擊敗匈奴的戰(zhàn)功，卻忘記了這一戰(zhàn)集中了漢朝官私馬匹十四萬，歸來不過三萬的資源消耗；我們不能只看到漢武帝選拔衛(wèi)、霍的成功，卻忘記了他選拔李廣利的失敗。史家雷海宗說：“漢武帝時代武功的偉大是顯然的，是人人能看到的。但若把內(nèi)幕揭穿，我們就知道這個偉大時代是建筑在極不健全的基礎之上?！?/span>?誠哉斯言。

漢武時代的李廣，可以說是東亞大陸歷史上最早的“懷才不遇”的武人形象。這多少不完全是一個偶然的現(xiàn)象。在此之前，也有一些名將遭遇悲慘的命運，如樂毅不見用于燕國，李牧被趙王誅殺，韓信、彭越死于漢高祖的殺戮，但這些例子，基本屬于將領在已經(jīng)建立功名后，因為功高震主而被定點清除的情況；文景時代，“馮唐易老”，是因為他生在偃武修文的時代，不能有大展拳腳的機會。但李廣與前面的將領都不相同，他才華卓越，人盡皆知，又遇上了一個追求武功的帝王，可就是始終無法建立功名。這就意味著，武人的選拔機制，到這里可能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些問題了。

很多人會理直氣壯地指出：李廣不能建立功名，不能怪別人，只能怪他自己，漢代的軍功制度，按照戰(zhàn)功給予爵位，李廣的戰(zhàn)功確實不夠封侯的條件。漢代的軍功制度基本承襲秦代，以商鞅的法家理論為支撐，根據(jù)這一理論，帝王專制一切，只要他作為裁判給予足夠的賞罰激勵，民眾就會勇于作戰(zhàn)，整個社會就會不斷產(chǎn)生精兵強將。

但這個理論的一大問題在于，商鞅之流自以為極為務實，但他們對于最高統(tǒng)治者卻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如果給予賞罰的裁判真的是完美和公平的，那么民眾確實可能在這種公平的賞罰激勵下拼死作戰(zhàn)。而問題就在于：這些作為裁判的最高統(tǒng)治者不可能是完美和公平的，他們有自己的私心和偏愛，所以漢武帝因為一己之私，不惜用全國資源幫助衛(wèi)青、霍去病、李廣利建立軍功；因為個人偏愛，給衛(wèi)青三個尚在襁褓中的兒子封侯，在元朔六年（前123年）衛(wèi)青出征無功的情況下仍然賞賜千金給他。衛(wèi)青明白：自己之所以得到這種不對等的待遇，主要是因為自己的姐姐衛(wèi)子夫受寵，因此將其中的五百金送給漢武帝的另一個寵妃王夫人，漢武帝對此深表滿意。?

所以我們細勘李家三代人的悲劇命運，可以發(fā)現(xiàn)李家真正的敵人不是外敵，正是漢武帝的寵臣和私心。李廣無功自殺，部分是因為衛(wèi)青的掣肘；李敢繼承了父親的勇武，在漢匈戰(zhàn)爭中以力戰(zhàn)奪取左賢王的鼓旗。他為父親的命運感到怨恨，擊傷了衛(wèi)青，加劇了李家和漢武帝寵臣的仇恨?；羧ゲ∈切l(wèi)青的外甥，借跟從漢武帝甘泉宮狩獵的機會，射死了李敢。漢武帝因為霍去病當時正是自己的紅人，就隱瞞了事件的真相，掩飾說是鹿撞死了李敢。李陵的五千步兵軍隊，是為了給李廣利的三萬騎兵部隊吸引匈奴兵力，為李廣利分擔軍事壓力，這才被八萬匈奴騎兵圍攻。

在這種情況下，李廣、李敢和李陵的軍功爵位比不上衛(wèi)青、霍去病、李廣利，是再正常不過的。自私的專制者獨掌賞罰升沉的大權，一味提拔容易控制的軟弱親信，而抑制真正的勇者，終將毀掉普通民眾的尚武精神。李廣家族之所以珍貴，是因為他們屬于當時已經(jīng)比較少見的良家子（出身良家的子女）世代從軍的例子。在漢武帝的時代，大量流民、罪犯、惡少和外族部隊已經(jīng)被征召入伍、充當兵力，這是未來的流寇戰(zhàn)爭和蠻族入侵的先聲。蠻族軍隊和本土民眾缺乏血肉聯(lián)系；流民和惡少組成的軍隊，單純用劫掠殺戮換取地位和財富，其戰(zhàn)斗力源于他們的破壞性和對人性的漠視；良家子組成的軍隊，互相的信任、扶助和關愛是他們力量的源泉。

因此我們?nèi)菀装l(fā)現(xiàn)，李廣和李陵都以愛護士卒著稱。李廣對待士兵寬厚，因此他的士卒安逸快樂，甘心為他拼死。遇到缺糧斷水的地方，士兵沒有全喝到水，李廣不接近水；士兵沒有全吃上飯，李廣一口飯也不嘗。這和霍去病一從軍就可以獲得無盡的優(yōu)質(zhì)軍事資源，因此不知體恤士兵，即使士卒缺糧餓得要死還要踢球取樂是完全相反的模式?。高適《燕歌行》寫道：“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君不見沙場征戰(zhàn)苦，至今猶憶李將軍”，描述的就是這種平民士兵和高級軍官脫節(jié)的狀況。

寵臣率領的軍隊，主要憑借充足的軍事資源取勝，良家子組成的軍隊依靠上下一體的信賴和忠誠，卻能在軍事資源匱乏的情況下，仍然打出過硬的戰(zhàn)績。元狩三年，李廣以四千騎兵被匈奴左賢王四萬騎兵包圍的時候，李廣首先派出的是自己的兒子。他讓李敢?guī)资T兵沖擊敵陣，直貫匈奴騎兵陣，從其左右兩翼突出，回來報告：“匈奴不難對付?！笔勘虼税残摹h軍箭快用完了，李廣命令士兵拉滿弓，不要放箭，自己則用大黃弩弓射死幾名匈奴的副將，最終支持到援軍到來?。更著名的是，他的孫子李陵，憑借部下五千死士，和匈奴八萬騎兵對抗，十多天內(nèi)竟然不落下風，甚至殺傷敵人萬余。他們在司馬遷《報任安書》中留下了這樣壯烈的影像，在此后兩千年中央帝國史上，這樣的英雄、這樣的兵將關系并不多見：

李陵帶領的兵卒不滿五千，深入敵人軍事要地，直抵單于王庭，好像在老虎口上垂掛誘餌。他們向強大的胡兵四面挑戰(zhàn)，面對著數(shù)以萬計、數(shù)以十萬計的敵兵，同單于連續(xù)作戰(zhàn)十多天，殺傷的敵人超過了自己軍隊的人數(shù)，使他們連救死扶傷也顧不上。匈奴君長貴族震驚恐怖，于是征調(diào)左右賢王，出動所有能夠開弓放箭的人，舉全國之力，共同攻打李陵并包圍他。李陵轉(zhuǎn)戰(zhàn)千里，箭已射完，進退之路早已斷絕，救兵不來，士兵死傷成堆。但當李陵振臂一呼、鼓舞士氣的時候，士兵們還是沒有不奮起的，他們流著眼淚，浴血飲泣，拉開已空的弓弦，冒著銳利的刀鋒，向北爭先拼死戰(zhàn)斗。?

和他的祖父李廣那樣，在漢武帝的偉大統(tǒng)治下，李陵的奮戰(zhàn)不會得到報償。戰(zhàn)斗到最后十余人的他已經(jīng)竭盡全力報效漢室，投降匈奴并非他的恥辱。但漢武帝先是懷疑司馬遷為李陵辯護是為了貶低自己全力提拔的李廣利，因此將司馬遷處以宮刑；此后又聽信李陵幫助匈奴練兵的流言，竟然族滅了李陵母弟妻子全家。反倒是匈奴人懷著武士惺惺相惜的情感，善待這位昔日的強敵。匈奴單于認為李陵是壯士，將女兒嫁給他，封他為右校王。在漢武帝死去之后，漢朝使節(jié)一度希望用功名富貴勸誘李陵回歸故國，李陵躊躇良久——他并非考慮功名富貴，只是不愿再蒙受過去漢武帝賜給他的羞辱——“丈夫不能再辱”，李陵回絕漢使的方式，令人想起他不愿對刀筆小吏低身下氣，最終自殺明志的祖父。李陵在匈奴二十年，終于死在對勇士更為寬厚的異鄉(xiāng)?。

從李廣到李陵，李家的沒落和毀滅，是一個社會里武人命運的縮影。它意味著：勇敢和武技不再成為建功立業(yè)的必要條件；陰險狡詐、諂媚奴性，反倒成為了青云直上的臺階。雷海宗說：“（漢）武帝后兵制的發(fā)展，一日千里地順序退步……到王莽時用的就只有募兵、囚犯，與外族兵，舊日正式的軍隊已經(jīng)絕跡?！?/span>?真正的良民不再愿意為國從軍死戰(zhàn)，劣幣驅(qū)逐良幣的逆向淘汰機制開始啟動，這是古代華夏武人傳統(tǒng)終結(jié)的開始。

 注    釋

①   《史記》匈奴列傳第五十：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yè)，急則人習戰(zhàn)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茍利所在，不知禮義。

②   《嘯亭雜錄·記辛亥敗兵事》：傅赧然曰：“我國家之所以無敵者，以武臣不畏死耳！君等安可蹈漢兒之習，自弱其勢哉？”因命整軍以進。

③   《史記》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廣訥口少言，與人居則畫地為軍陳，射闊狹以飲。專以射為戲，竟死。

④   《史記》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貴人從廣勒習兵擊匈奴。中貴人將騎數(shù)十縱，見匈奴三人，與戰(zhàn)。三人還射，傷中貴人，殺其騎且盡。中貴人走廣。廣曰：「是必射雕者也?！箯V乃遂從百騎往馳三人。三人亡馬步行，行數(shù)十里。廣令其騎張左右翼，而廣身自射彼三人者，殺其二人，生得一人，果匈奴射雕者也。

⑤   《史記》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徙為上谷太守，匈奴日以合戰(zhàn)。典屬國公孫昆邪為上泣曰：“李廣才氣，天下無雙，自負其能，數(shù)與虜敵戰(zhàn)，恐亡之?！膘妒悄酸銥樯峡ぬ?。後廣轉(zhuǎn)為邊郡太守，徙上郡。嘗為隴西、北地、雁門、代郡、云中太守，皆以力戰(zhàn)為名。

⑥   《論語·先進》：“閔子侍側(cè)，唁唁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貢，侃侃如也。子曰：‘若由也，不得其死然?！薄妒酚洝分倌岬茏恿袀鞯谄撸嚎鬃勇勑l(wèi)亂，曰：「嗟乎，由死矣！」已而果死。

⑦   《史記》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已縛之上馬，望匈奴有數(shù)千騎，見廣，以為誘騎，皆驚，上山陳。廣之百騎皆大恐，欲馳還走。廣曰：“吾去大軍數(shù)十里，今如此以百騎走，匈奴追射我立盡。今我留，匈奴必以我為大軍誘，必不敢擊我。”廣令諸騎曰：“前！”前未到匈奴陳二里所，止，令曰：“皆下馬解鞍！”其騎曰：“虜多且近，即有急，柰何？”廣曰：“彼虜以我為走，今皆解鞍以示不走，用堅其意?！膘妒呛T遂不敢擊。有白馬將出護其兵，李廣上馬與十馀騎饹射殺胡白馬將，而復還至其騎中，解鞍，令士皆縱馬臥。是時會暮，胡兵終怪之，不敢擊。夜半時，胡兵亦以為漢有伏軍於旁欲夜取之，胡皆引兵而去。平旦，李廣乃歸其大軍。

⑧   《史記》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漢書》李廣蘇建傳第二十四。

⑨   《史記》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

⑩   《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元狩四年春，上令大將軍青、驃騎將軍去病將各五萬騎，步兵轉(zhuǎn)者踵軍數(shù)十萬，而敢力戰(zhàn)深入之士皆屬驃騎。驃騎始為出定襄，當單于。捕虜言單于東，乃更令驃騎出代郡，令大將軍出定襄。

?   《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青嘗從入至甘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青曰：「貴人也，官至封侯?！骨嘈υ唬骸溉伺梦泱琢R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

?   《史記》汲鄭列傳第六十：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而視之。丞相弘燕見，上或時不冠。至如黯見，上不冠不見也。上嘗坐武帳中，黯前奏事，上不冠，望見黯，避帳中，使人可其奏。其見敬禮如此。

?   《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霍去病部）軍吏卒為官，賞賜甚多。而大將軍不得益封，軍吏卒皆無封侯者。……定令，令驃騎將軍秩祿與大將軍等。自是之後，大將軍青日退，而驃騎日益貴。舉大將軍故人門下多去事驃騎，輒得官爵，唯任安不肯。

?   雷海宗《中國文化與中國的兵》，上編《中國的兵》六、漢武帝。

?   《漢書》衛(wèi)青霍去病傳第五十五：是歲失兩將軍，亡翕侯，功不多，故青不益封。蘇建至，上弗誅，贖為庶人。青賜千金。是時王夫人方幸于上，甯乘說青曰：“將軍所以功未甚多，身食萬戶，三子皆為侯者，以皇后故也。今王夫人幸而家族未富貴，愿將軍奉所賜千金為王夫人親壽?！鼻嘁晕灏俳馂橥醴蛉擞H壽。上聞，問青，青以實對。上乃拜甯乘為東海都尉。

?   《史記》衛(wèi)將軍驃騎列傳第五十一：然（霍去?。┥俣讨校F，不省士。其從軍，天子為遣太官赍數(shù)十乘，既還，重車馀棄粱肉，而士有饑者。其在塞外，卒乏糧，或不能自振，而驃騎尚穿域蹋鞠。事多此類。

?   《史記》李將軍列傳第四十九：行可數(shù)百里，匈奴左賢王將四萬騎圍廣，廣軍士皆恐，廣乃使其子敢往馳之。敢獨與數(shù)十騎馳，直貫胡騎，出其左右而還，告廣曰：「胡虜易與耳?！管娛磕税?。廣為圜陳外鄉(xiāng)，胡急擊之，矢下如雨。漢兵死者過半，漢矢且盡。廣乃令士持滿毋發(fā)，而廣身自以大黃射其裨將，殺數(shù)人，胡虜益解。

?   《漢書》司馬遷傳第三十二：且李陵提步卒不滿五千，深踐戎馬之地，足歷王庭，垂餌虎口，橫挑強胡，卬億萬之師，與單于連戰(zhàn)十余日，所殺過當。虜救死扶傷不給，旃裘之君長咸震怖，乃悉征左右賢王，舉引弓之民，一國共攻而圍之。轉(zhuǎn)斗千里，矢盡道窮，救兵不至，士卒死傷如積。然李陵一呼勞軍，士無不起，躬流涕，沫血飲泣，張空，冒白刃，北首爭死敵。

?   《漢書》李廣蘇建傳第二十一：昭帝立，大將軍霍光、左將軍上官桀輔政，素與陵善，遣陵故人隴西任立政等三人俱至匈奴招陵。……立政曰：“請少卿來歸故鄉(xiāng)，毋憂富貴?！绷曜至⒄唬骸吧俟?，歸易耳，恐再辱，奈何！”……立政隨謂陵曰：“亦有意乎？”陵曰：“丈夫不能再辱。”

?   雷海宗《中國文化與中國的兵》，上編《中國的兵》七、武帝以后——光武中興。